这一世木已成舟-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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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喊住了司机,要求下车。
慌张地拎着行李跳下来,看到她正微笑迎上来。他刚想冲过去,却发现——许颜的笑容,不是给他的。她根本就没有看到他,走向他身后的男生。
漓江退到一棵树后,在暗处悄悄观望。那男生和许颜差不多年纪,并不英俊,粗,黑,头发剪成板寸,脸上有肮脏的青春痘,穿夹克衫,牛仔裤,嘴里叼着烟,吹着口哨,小混混的派头。
他们相拥走远。
漓江没有喊住许颜。他缓缓地划燃一根火柴。忽然一阵风吹来,那刚刚点亮的火光熄了。
黑。
漓江尾随着他们,看到许颜和那男生走入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才一年半的时间,她的装束已经和从前不同了,她穿了桃红色的衬衣,白色低腰裤,拎小坤包,俨然不再是学生的打扮。
漓江没有走进去,靠在酒店外的树边抽烟。在烟雾里,他放任自己沉浸于回忆。以至于烟在指尖燃尽都几乎没有察觉。是的,他又开始吸烟了,在相隔这么久之后。为了省钱,他戒了很久的烟。
一个多小时后,他看到他们走了出来。那一瞬间,他觉得难堪。
旧日熟悉的路上,曾经活跃着漓江送许颜回家的身影。如今,她的身边换成了别人。
换了人间。
暮色已降,跟在他们身后的漓江一直没有被发现。那男生将许颜送到她家门口,漓江听到许颜叫着他的名字:“秦力,进来坐坐?”
“不了,姚林他们还等着我去玩牌呢。”
秦力和许颜道别,拉她到身边来,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走了几步,正迎上漓江的目光。苍茫天色里,漓江看见秦力脸上快乐而满足的笑容,忍不住愤怒地盯着他。秦力哼着小曲,狐疑地看了看他,继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那么多的日子里,对许颜的思念和回忆织就了漓江的整个世界。然后他回来寻她,可她将世界留在这里,当他来时,她不在。
漓江一步步走到许颜家门口。许颜正待关门,突然听到有人在唤她:“小孩。”
她一惊。怔了怔,错愕地往前迈一大步:“漓江?”
黑暗里,漓江抱住了她。
许颜伸出手来,也搂住了他。
片刻后,她放开他,难过地扭过脸:“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怎么会?我不是在信里说好了吗,等你高考前,我就回来。”漓江急切地说。
“信?”许颜瞪大了眼,神情无辜,“你给我写了信?我一封也没收到。”
“我寄到你的学校去了,写清楚了你的班级。”
“啊!我们班主任说怕我们分心,所有来信,都由她暂时保管。”
漓江沉默片刻,问:“你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
许颜好半天没说话,两个人就站在她的家门前静立。
“你爱上他了?”
“不。”许颜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漓江,你瘦了这么多。”她伸出手来抚摸他的脸。三年前,漓江骑着单车载她,有次重重地摔倒在柏油路上,脸上留下了一小块的疤。当年的疤痕还在,浅浅地印在他的脸上。
漓江放开她的手。他这时才看清楚她的脸,顿时一阵心疼,她瘦了许多,下巴只剩一个尖的轮廓。但她仍是美丽的,他的小孩。
许颜道:“对不起,漓江,我没能继续读书。已经上了班。”
“为什么要这样?”
“你愿意听我说吗。”许颜仰起脸,轻声问。她的脸依然那么清秀,在夜色里,晶莹的泪珠儿挂在面颊上,楚楚可怜。
90年代初期的这时,港台黑帮剧正引入内地,十几岁的孩子,深觉刺激,模仿能力一流,也学着成立斧头帮、青龙帮,打群架,斗殴。在A城,城东城西各有一所三流学校,号称东邪西毒,时常发生火并事件。
有天晚上,许颜下晚自习独自回家,街上灯光黯淡。走到小巷时,听到身后有一群男生的说笑声,有人吹着尖利的口哨,她不敢回头。一个看起来很是邪气的男生猛地上前,从身后一把抱住她。许颜在哄笑声中面红耳赤,极力挣脱。奈何对方的力气很大,她挣不开。羞愤中她听到,原来是这伙人打赌,谁敢抱她,就赢得一包烟。许颜在学校很出名,擅长跳民族舞蹈,得过市级若干奖项,她身着民族服饰翩翩起舞的彩色照片挂在橱窗里,是学校的骄傲。
许颜突然看到这伙男生中有几个是同班同学,于是朝他们喊道:“既然是同学,为什么这么对我?”那几个同学面面相觑,大约也觉得过分,劝那个抱住许颜的男生放开她。几句话不合,双方吵了起来,越吵越凶,许颜在极度惊慌中看到另一方有人掏出匕首来,一把雪亮匕首捅入某个身穿黑色夹克的年轻躯体,那孩子仰面倒了下去。
许颜本能地捂住嘴巴。看清楚是同班同学秦力,家境阔绰,爸爸做生意发了财,是A城首屈一指的大富豪。秦力喜欢唱歌,头发梳成郭富城式,课间在过道上晃荡着腿唱《恋曲1990》。他穿脏兮兮的牛仔裤,爱笑。向许颜借过数学本抄袭。停电的晚自习上,同学们点起蜡烛,烛光中年轻的脸庞上有种明亮喜悦的光芒。坐在许颜旁边的他侧过头来,递给她一包巧克力,说是小姨从法国带回来。她快乐地拆了包,掏出一颗,棕色的朴素包装,名字叫做“莲”。
警车飞快赶到。这次事件中,伤了3个人,年纪加起来不到50岁。因为不够法定年纪,嫌疑犯送去劳改,穿一色的囚服,剃得发青的头皮,目光呆滞。做很重的苦力。有人收了心,有人继续满不在乎。有人因此沉沦下去,神情恍惚。
多年后罪犯出狱,神情平庸卑微。也有人眼神里多了凶狠野蛮。他们当中有人成为屠户,拉皮条的,做保险的,开的士的。
当然,这是后话。
满城风雨。许颜到学校去上课,听到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她要好的朋友跑来悄悄告诉她,说是有人传闻当夜歹徒得逞了,也有人说许颜是天生狐媚,竟能引起黑帮火并。流言秽语,莫一而足。
人言可畏。
更有甚者,那几个被抓的少年犯的母亲,日日守到许颜的学校,一看到她,齐齐冲上去,辱骂、撕打,极尽泼妇之能事。许颜又何辜?可她没有办法,只得每天绕路,即使这样,仍躲不了这几个失去理智的妇人的拦截。她因此对上学无比恐惧,成绩一落千丈。
秦力的伤势并无大碍,只伤及皮肉,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出院后找到许颜,向她坦白,暗恋她已久。并允诺,许颜上不上课没关系,他家里会给她找份象样的工作。女孩子上学,不就图个好工作和归宿吗?他这样分析道。
许颜回家和父母商量了一下。考虑到她的精神状态,考大学估计是没有指望了,经过父母的默许,她和秦力谈起了恋爱,并由秦力的父亲出面,安排在一家福利效益都很好的国营企业上班,担任出纳,工作清闲简单,工资很不错,叫人羡慕不已。
秦力也退了学,名义上是到爸爸的公司见习,事实上,父亲还年富力强,自己一手打拼下来的江山自然希望继续亲力而为,很少将要事交给秦力打点,是以身为少东的秦力,心安理得地做了个二世祖,终日游手好闲。
然而秦力对许颜的确很好,呵护备至,只要许颜开口,就算是月亮他都会想办法摘下来博她一粲。他喜欢人,和他做任何事一样,一心一意,在街上吃了一种冰糕,觉得好吃,就多买一根,冲到许颜单位来找她。到的时候,冰淇淋已化得差不多了,许颜赶快吃,吃的速度还赶不上化的速度。
秦力的父亲秦大为对许颜十分满意,老早就盼着这一双小儿女够了法定年纪就尽快登记结婚。
“……我只想知道,你还爱我吗。”
“嗯。”
“我以为你会等我的,小孩。”
“那段时间我很害怕,你又消失不见。漓江,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
“我知道。”
她被他抱着,眼泪濡湿了他的衬衣:“漓江,你能原谅我吗。”
漓江长长叹息一声:“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嗯。” 许颜擦了擦泪水,对漓江展颜一笑,那笑容和他记忆中一样妥帖动人,在一瞬间消融漓江心里那点不满,轻易地瓦解他自以为是的坚硬。他静静地看向她,像看着所有过往的日子。
那么多前尘往事,遇见她,是漓江生命里最好的事情,这一生,再也没有人像她这样单纯地爱过他。她是他冰凉生命里唯一的暖意。
很多年后,苏漓江对宁琥珀讲起时,坦承那时对许颜微有失望。
他说:“不哭,小孩,笑一个给我看。”
她就笑了。在分离的日子里,漓江始终无法忘怀许颜的笑声。他想,即使有一天,她的面容在记忆里模糊,他还是会记得这个笑声。
这么想的时候,漓江心里带着莫名的温柔疼痛。他随即握住她的手,注意到她左腕戴着半寸宽的细麻绳和骨珠编织的护身符,那很显然是藏饰。
许颜解释道:“秦力小时候随他爸爸去西藏玩,一个喇嘛送的。现在他送给了我。”
“是他的心爱之物?”
“是的。他说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除了我。”
“他很爱你?”
“是的。”许颜回答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冷战,她想起秦力对她说过的,“颜颜,如果有一天,你负了我,我会让你们都不得好死!反正我是吃过刀子的人,什么都不怕!”
第七章
琥珀带龙皓回了住处。
龙皓去年从美国回来,目前在一家外资企业做事。他的工作是工程监理。哪里有了工程,他就必须第一时间飞过去。一年有9个月,都得在别的城市奔波。
他说:“琥珀,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疲于奔命,拿自己所有的换没有的?”
琥珀道:“那是因为我们都没有到享受生活的时候。”
“对了”,龙皓飞快地说,“我隐瞒了你一件事。那时你还和睿诚很好。我主动找到她说,你爱上我了。是我不对,分离了你和她。”
琥珀微笑地看着他。
龙皓在这笑容里有点理亏,嗫嚅着说:“你要检讨你们之间的感情。不过是这么蹩脚的谎言,就离间了你们。”
琥珀的手拍上他的肩:“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像当年一样骄傲,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有这能力?其实不过是彼时丁雪正好出现。”
呵……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什么?有你在我身旁,聆听我快乐和感激的心。
龙皓仿佛在瞬间踏入时光的河流:“琥珀,那时我……”
“我知道。”
他们聊着天,讲起学生时代的趣事,笑得泪光闪闪。
龙皓说:“你知道吗琥珀,那真是危险的年龄。你和睿诚。”
琥珀笑。在刹那间想起丁雪。觉得怀念。呵,如果那时不是因为丁雪和睿诚相爱,也许自己也会被丁雪所吸引吧。她身上的中性气质很吸引人,却是一种危险的存在,会毁掉自己,乃至周身的人。当年丁雪意识到这点,果断地离开了最爱的姑娘睿诚,从某个角度来说,是个明智之举。
只是,她们都错了。睿诚是性格刚烈的孩子,要的是一次痛快燃烧。
“饿了吗,我去做饭。” 琥珀走入厨房。龙皓跟着进去,看得出这个厨房经常利用,且被爱惜得很好。瓷砖墙面锃明瓦亮,四个眼煤气炉,微波炉,切削刀具一应俱全。冰箱里还有些蔬菜和肉类,琥珀取了一盒排骨出来,加了五个土豆用紫砂罐煲汤。土豆先在沸水里烫一下去皮,加姜片,与排骨同烹。煮饭的焖烧锅有熬粥的档,她煮了白粥,拌了个凉菜,又炒了一碟咸萝卜丝佐粥。
琥珀围上围裙,认真地忙碌,龙皓靠在厨房的门边看着她,想过去打打下手,琥珀嫣然一笑:“你还是看着吧。我应付得来。”
没过多久她就把厨房收拾干净,把汤,菜和粥放在餐厅桌上。
她端出来时,龙皓已经打开了电视。她将碟子拿进屋,用小碗分别盛了汤和粥,放在床边的矮几上。
电视里正播放着张国荣的纪念专辑,阿飞对着镜子跳舞;何宝荣说,让我们重新开始;《路过蜻蜓》的歌声响起。琥珀看着,沉寂下来。哥哥去世已有一些时日了,她仍不能释怀。还清楚地记得那天走在马路上,雨丝不断飘落,飘落,心里只有一句话:世界上我最爱的那个男人死了。这种感情不同于对陈燃或者是初恋情人周智杰,想起来就觉得疼疼的,那么那么爱他,爱他绝美的容颜,爱他孩子似的倔强表情,以及那些不羁的传说。有时手上在做事,想起哥哥,半天说不出话来,忍不住要哭。这是个看起来跟生活无关,却经常会想起的人。
那么那么深爱的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