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木已成舟-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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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保阿亮说:“你知道这祝太平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
“她父亲祝云山你知道吧?”
漓江点点头,哦,原来祝太平是富家小姐。这祝云山做生意发了大财,在A城,只有他能和秦力的父亲秦大为抗衡,在城东城西,各自雄霸一方,民间有人称他们为两大家族。因为他们在A城投资无数,并吸引了一些外地客商来此合作建厂,用政府的话来说就是——起到了推动A城经济的作用,对整个城市的发展做出了积极的贡献,是以连市委书记都要敬他们几分。
不仅如此,太平的母亲,也是A城响当当的人物,她是本地市委宣传部长。作为这对显赫夫妇膝下唯一的孩子,太平可以说是从小衣食无忧,幸福地长大。
她早早地就嫁了,夫婿是母亲给她选的,对方一表人才,在市委组织部做干事,事业发展得也不错,一路扶摇直上,几欲手可摘星辰。
初结婚那两年,太平和丈夫的感情还是不错的。时间长了,感觉就像老夫老妻一样,加上丈夫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一心想向上爬,把心思都放在钻营上,对太平不如初相识那么在乎了。虽然他知道太平的家世对自己的仕途会很有帮助,可他总觉得,反正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就算对她不那么奴颜婢膝,她又能拿他怎么办呢?到底他是她的丈夫,她不利用自己家庭的关系竭力帮他,又能帮谁呢?所以有时候他会大大咧咧一点,没有从前那么小心翼翼得如同伺候老佛爷。
太平的丈夫其实并不够了解她。像太平这样的人,从小就被宠坏了,对人习惯了颐气指使。他从前对她不错,为了事业对她冷落了不少,在他看来,这是正常,在她,便是巨大的落差了。
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事实上,驸马爷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太平由母亲安排在市图书馆上轮班,只需要每周三、五两天中午12点到下午5点到单位就可以了,其余时间自由支配,手头上大把大把空闲。
起先她迷上了打麻将,很快就厌倦了。她家里有钱,不像大多数人那样,本着赢钱的目的来参与。缺乏金钱刺激,只一味打发时间,这种方式令太平意兴索然。然后她在家看电视,或者出来上健身旁,逛街,购物,慢慢地也把兴致磨得差不多了。她觉得很是无聊,这时听说一家叫做“魔”的酒吧里,有个叫做苏漓江的歌手,非常受欢迎。也有人私下议论,说这少年如何如何英俊,甚至吸引了男人,有富豪出资十万买他一夜。种种种种,令太平非常好奇,来到“魔”里,一见之下,觉得果然名不虚传。
她以为凭自己的身家一定会手到擒来,未曾料想,竟然碰了个钉子,很是恼火。
从来都是别人讨好她,没有人会如漓江待她这么冷淡,加上他的容颜的确出众,激得太平热血澎湃,扬言非要征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可。
纠缠不行,那就实施点怀柔政策吧,给他以温情。如此几天过去,她发现这一招竟然有些奏效,不由眉开眼笑。
再和漓江说话,他果然随和了不少。只是他和她说不了几句话,就匆匆告辞,神情忧虑。
太平向阿亮打听,才知道漓江家中有病人需要他照顾。阿亮闲散地说,太平却是有意地听,从心里升起一点对这贫寒的少年的怜惜。
第二十一章
平安夜到了,漓江给琥珀送了礼物。琥珀撕开墨绿褶皱纸包装的礼盒,里面是圣诞树形状的香水瓶,三宅一生的牌子。
“这是二00一年的纪念版”,漓江微笑着说,“名字很好听,叫做‘一生之树’。”他还记得琥珀曾经说过,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是她的榜样。
这跟阿燃每年送给她的礼物是多么不一样。从初识起,阿燃就带给她又香又白的花朵。通常是白色的雏菊,缀满天真无邪的白色细长花瓣。琥珀从杂志上了解到雏菊的花语是“简单的一天”。那好象属于某个青涩无端的年纪。
琥珀第一次看见陈燃,是在某个摄影作品展览会的现场。经过在门口排队和登记个人资料的繁文缛节之后,得以进去参观。展厅里人很多,她将大衣挽在手上,身上是半休闲款式的黑西装和墨蓝色仔裤,有那么一点儿雅痞的味道。
展厅内的作者很多,慢慢看过去,琥珀被一组黑白照片吸引住了。她向来只喜欢黑白照片,觉得有灵魂嵌入其中。那些照片,一张张都是孩子的脸。孩子们在田里割稻子。孩子们在泉眼边喝水。女孩在玩抓石子。男孩在斗架。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太阳。光明灿烂。还有一些野生的不知名的灌木。摄影者在旁边附了一行小小的文字:其实乡下有很多苦难的东西,可我只拍孩子。
琥珀在照片面前贮足良久,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类似这种简单却直取人心的风格,仿佛每一张照片都有情绪,都有所指。孩子们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明亮,能够荡涤人心。她留神看了看摄影者的名字:陈燃。卡片里有他的联系方式,十一位数的手机号码。
那个号码,琥珀并没有刻意去记,隔了几天,她又想起这组叫她念念难忘的照片,并在电话机上流畅地拨出这些数字的时候,她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些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接到她的电话,陈燃有点吃惊,轻轻地笑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天真的女子,打来电话。”琥珀也笑。两人就摄影方面交流了一会儿,对彼此的印象都不错,决定见面。陈燃在电话那头问:“找个什么地儿吃饭呢?”他的普通话偏软,有明显的南方口音,很温和。
琥珀说:“要么新天地里的某一家?”
陈燃笑:“新天地?不好不好,那是有钱人的地盘,一瓶喜力要68块。那地儿,特小资,一大群人凑那儿听大家都听不懂的音乐。”
琥珀也笑:“你满内行的啊,连饮料的价格都背这么熟。看来是个有钱人。”
“哪儿是呢,我女朋友喜欢那里,所以我知道。”又自嘲道,“上海这里啊,享受它需要的生理代价太大。”
琥珀道:“按你的意思来吧。”
“好的呀。”陈燃说,“我们去‘钢琴吧’,好吗?你知道在哪儿吗?”
琥珀笑了:“知道的。我去过好几次。”
她赶到的时候,服务生走过来询问道:“请问小姐是找一位姓陈的先生吗?”
琥珀点点头,随她来到六号台席,陈燃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这家咖啡馆在金贸大厦的五十六层上。周末时,她会来这里,点一杯果汁,坐在面对落地玻璃窗的位子上,眺望着午后忙碌的城市和人群,体验着浮生偷得半日闲的舒畅。此刻她看到灯光最璀璨的那一处,那个身着休闲衫的年轻男子回过头来,朝她微笑。
那是个看上去很舒服的男人。用舒服这个词语来形容他实在不为过。看得出来,在少年时,他应该是阳光一样的孩子。
琥珀走过去,坐了下来,朝他笑着,说:“你好。”她没想到陈燃这样年轻。
那个晚上他们聊得非常愉快。陈燃说:“跟聪明人说话,不累。”琥珀心里也很喜悦,太久了,太久不曾遭遇到一个人,能在言语上能与自己这样谐和,这种感觉就像是茉莉花在茶水里慢慢舒展的那种放松,非常清香,一圈圈地漾开。她给陈燃看了自己的摄影作品,是从前拍过的照片中挑出的精华部分。
没有多少人知道,当年丁雪为睿诚拍照对琥珀的震撼。大学时,她选修了摄影。几年下来,虽然远远不如专业摄影师,却也拍过几张很是叫人刮目相看的照片。陈燃一张张地看过去,挑了一张,问琥珀:“这张可以给我吗?”
琥珀看了看,微笑了,是她最满意的那张。画面是一些颓废的花沉淀在大段锦缎的褶皱里明明暗暗,捕光非常到位。
她说:“好啊,我家里还有两张呢,这张就送给你了。”
陈燃端详着它,感叹道:“生命是如此认真的仪式。”这句话说得叫琥珀心头一震,简单的几个字,正恰如其分地表达出她的感受。有些句子可以把人一瞬间摧毁,就像某个人在心里离去。事隔很久,她仍会想起陈燃的这句话,在最绝望的时候也能忍受下来。
看陈燃的摄影作品时,琥珀以为他是学这个出身,一问,才知道他也不是。陈燃大学里学的是个在琥珀听来觉得很有意思的专业:爆破。
谈及这一点,陈燃只说了句:“我喜欢这种通过毁灭来创建美好的过程。”
对于爆破,琥珀了解得不多,在她的概念里,这是个需要大量精密运算的专业,可陈燃偏偏很是喜欢,这也和琥珀很相似,她偏爱那些客观睿智的学科,一切都黑白分明、清清楚楚。中学时琥珀学得最好的课程是物理,那个时候年纪还小,以为这世界一如物理一样简单,且有定律。到了后来,才知道自己的幼稚。
那天饭后,陈燃打车送琥珀回住处,她下车时,他忽然低声叫她的名字:“琥珀。”琥珀的手停留在车门把手上,转头看他。
陈燃凝视着她,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早点休息”,他最后只是简单地说道。
他们第二次见面时,他送了她一束白色的雏菊,没有用任何包装,只是系了一根深蓝色丝带的花束,和那个五月下午的阳光,让她感觉到奇特的宁静和兴奋。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停下来,离开这里,你便不会破坏任何人和事,你明明知道这最后会造成伤害,无论对谁。
可她停不下来。她不是圣贤,她只是一个女人。
所以她爱了陈燃。
虽然她知道他已经有了女朋友。
阿燃是这样晴朗的男生,时常温和微笑的脸,穿格子衬衫,喜欢苏童,读过他的很多文字,特别喜欢那本《我的帝王生涯》。能准确地说出随便问的任何单词的几种常用含义,当初他为了通过专业英语八级,每天背诵5页词典上的单词,如此一年时间,厚厚的词典被他背完。会陪她沿着夏日街走啊走,每天都见面,还会一有空就打电话来。
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推荐的一切。他告诉她,统一冰红茶很棒,清凉并且甘醇,告诉她《天长地久》很迷人,尽管是个不怎么知道名字的人所唱。
有天琥珀和阿燃路过一家露天卡拉OK,兴致上来,两人去K歌,一首黎明的《非我莫属》那么欢快,两个人唱得星光灿烂,天衣无缝。身后听到有人说,真的好登对的一双人。
她就这样一点一滴地爱了陈燃,哪怕这爱里夹杂着些微犯罪感的慌乱和自责。是,她总是个小心翼翼的人,总是记得陈燃是有女朋友的人。
阿燃喜欢吃羊肉串,很多次,路过电烤箱,他会买上好几串,兴高采烈地举着吃。她也吃,旁若无人的样子。
他吃东西口味很重,吃拉面喜欢放重重的辣椒。看上去,碗里几乎都是红油。
琥珀已经习惯了阿燃的习性,只是有一次她先吃完,注视着阿燃的拉面,那片猩红让她想起古龙笔下的形容:情人的血。
她被电光石火间想到的这个词语震惊了。
阿燃说,我是个专注于吃喝的人。
那时候真是快乐。至少那时琥珀很容易快乐。
她以为她对他很好。后来才知道,仅仅是对一个人好,那是不够的。她不得不考虑起某些现实,可她始终不敢张口问阿燃,如何定位两人的关系,怕一问,就会失去他了。
有一天,阿燃自己说了出来:“琥珀,在你身边,我很快乐。比和她在一起,更好。”
琥珀什么都没说,只是听着。
阿燃又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们。我时常会有压力,觉得自己不对。怎么可以同时喜欢两个女人?可这是真的。从某个角度来说,我似乎是在享受齐人之福,可我真的很矛盾。”
琥珀就不要他再说下去了。她说:“我要的是现在。” 她无法想象阿燃的女朋友怎么能够接受每个周末男友都不在身边的事实。她让自己尽量不要去想,只享受着每一个瞬间,两人吃饭,看电影,购物,散步,乘公交车,在街边买各种美味廉价的食物,为一些小事笑作一堆或者彼此生气。和他靠在床上看新的影碟,做几个清淡小菜边吃边看有趣或无聊的电视节目,去科技馆感受时尚科技数码生活,去衡山路吃巴西烤肉,饭后到舒适堡跳操洗桑拿,去钱柜唱歌唱通宵,顺便去吃泰国空运来的咖喱,去梅龙镇广场、中信泰富胡乱逛,再去襄阳路“轧闹猛”,累了就找个顺眼的咖啡店坐下来歇脚。
除了工作的时间,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她第一次这样长久地面对一个人而不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