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业实录 作者:南方农村报-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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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旭林已经死了将近10个月。
〃（他）长得很高大。在街对面开一家窗帘铺，住前面的锦绣花园小区里。〃东莞黄江镇玉堂围市场门前卖香烟的阿婆记忆深刻。
阿婆也知道他的死因：〃是吃猪肺死掉的，里面有什么瘦肉精。吓死人，跟中毒一样。现在我都不敢吃猪肺。连吃猪肉都要加倍小心。〃
害怕的不光这个阿婆。自2006年3月份欧旭林出事以来，玉堂围市场所有猪肉档的猪肺都很难卖出去。
欧旭林原本是南海人，在黄江镇经营着一家名叫〃美雅布艺〃的窗帘铺。2006年3月1日中午，欧旭林从铺面街对面的玉堂围市场里买来一个猪肺拿回家熬汤。家里六口人，他跟他老婆、两个孩子、母亲和姐姐，一起分享了这锅猪肺汤。
喝完汤，欧旭林马上外出工作，而其他人则都留在了家里。突然间，欧旭林的老婆跟孩子都感到肚子疼，手脚还发抖。他们急忙到附近的诊所打了针，症状消除了。
晚上7点多钟，欧旭林回到家，也突然感到身体不舒服，而且还特别严重。家人赶忙通知医院。等黄江医院120救护车赶到的时候，欧旭林的呼吸心跳骤停。医护人员急忙抢救，虽然心肺功能复苏，但是欧旭林迟迟没有苏醒。他马上被送进了黄江医院。在黄江医院急诊科，经过验血，欧旭林被证实是因为吃了问题猪肉而导致瘦肉精中毒。
3月4日，依旧没有苏醒的欧旭林被送到了广州的珠江医院。在珠江医院神经内科的病床上躺了十多天，3月19日，欧旭林被确认死亡。
事情过去了9个多月，原来属于欧旭林的〃美雅布艺〃窗帘铺仍然大门敞开，但是物是人非，经营者已经换了人。
附近几家窗帘铺的老板却依旧记得欧旭林。
一个来自梅州的女老板经营着一家〃华兴窗帘〃。她说，长这么大，还没听说吃猪肺会吃死人。她还说，现在看到猪肺那血扑扑的样子就害怕，就会想起欧旭林。以前不敢吃，现在更加不敢吃了。关于欧旭林的死在黄江还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描述。一个开餐馆的女老板说，欧旭林进医院以后洗了三次血，每次流出来的血都是黑的。
还有人说，欧旭林死的时候样子非常难看，面孔扭曲。玉堂围市场的猪肉摊生意也比以往冷清了很多。来自龙川的一位老板说，欧旭林出事的那几个月，别说是猪肺了，就连猪肉都很难卖出去。大家都不敢到玉堂围市场买肉。
另外一位老板也说，事情过去了那么久，生意还是没恢复到原来的好。
欧旭林死后，全家人已经搬离了黄江。锦绣花园的住所，也转租给了别人。人们交头接耳，纷纷猜测他的家人拿到了多少赔偿。
卖香烟的阿婆说：〃估计有好几万吧。毕竟是死了人的。〃
玉堂围市场的承包者梁先生透露了具体数字：〃我给了他10万，黄江食品公司给了5万。〃
梁先生说，事情根本不是他的责任，玉堂围市场上猪肉档口里卖的猪肉，很多都是肉档老板自己从外地拉过来的。欧旭林那次吃的猪肺，是在2号档口一个姓邹的老板那里买的，是那个邹老板自己去惠州潼湖那边拉的。
他说，现在市场上猪肉的来源很不规范，有的是猪肉老板自己拉，有的是食品公司收过来提供给肉档老板。所以出了事，谁都想把责任往外推。
梁先生说话的时候显得气呼呼的，出这笔钱他显然很不情愿。而那个邹老板比他更生气。他承认是自己卖的猪肺，但是，他说，那天的猪明明就是从食品公司那边进的，吃出了问题应该找食品公司负责。
邹老板还有一肚子的火：〃我还想去告他们呢！从他们那里进的猪出了问题，搞得我们的生意那么冷清！〃食品公司的人显然也不想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一提起欧旭林的事件，工作人员都讳莫如深。一个保安说道：〃谁知道是不是瘦肉精，或许是吃了别的中毒呢？〃
在黄江食品公司里，一块开阔的空地后面是十几个猪栏，里面大大小小的猪身上都有花花绿绿的记号，标明是从哪里拉过来，由谁拉来的。每天的下午5点多钟，是黄江动物卫生检疫所对这些猪进行抽检的时候，他们会在每栏里选两三头猪取尿，然后进行检疫。经检疫没有问题的，第二天凌晨，食品公司就会对这些生猪进行宰杀和加工。到了检疫的时间，检疫员陈浩手持一条长长的〃取尿器〃，不断地敲打各个生猪的身体，发现有尿射出，马上将〃取尿器〃接上取尿，然后拿回去检测。
他说，这行他干了4年，日复一日。然而抽检率却是相当低的。黄江检疫所的李主任说，黄江每年有差不多17万头生猪从外地进来，每头猪的检疫成本要100元。谁也承受不了这个成本，所以目前的抽检率只有3％。而据知情人透露，在欧旭林的事件发生之前，抽检率更是只有1％而已。欧旭林的死让他们的工作量提高了三倍。检疫的方法也很简单，在抽取了尿样后，采用试纸速测法进行初检，发现呈阳性的，再用酶联法复检。〃光靠我们的检测，想要彻底控制瘦肉精是不可能的。关键是要加强源头的检疫。〃李主任说，〃无论是从人力还是财力上，要提高检疫率都有困难。〃
他还透露，2007年黄江将会实行生猪统一收购政策，构建产销联建体系，由食品公司和指定的几个收购商签约，从16个有保障的生猪生产点收购，这样就会提高安全性。〃我们也会加大检疫力度。现在又有一种瘦肉精的替代品莱克多巴胺，我们明年（2007年）也会进行这方面的检疫。〃
距离玉堂围市场不远，是黄江最大的中心市场，这里的每一个猪肉档口内，都贴着东莞市卫生局颁发的卫生许可证。一位档主说，在欧旭林中毒后的一个月里，他们档口还贴着检疫合格证明书。
而黄江镇也会经常迎来一些上级部门的视察。
在黄江镇政府的门口，经常会打出〃欢迎市食品安全评价组领导专家莅临指导〃等类似的标语。在欧旭林事件发生的玉堂围市场，现在在创建〃东莞市食品准入管理市场〃。
承包者梁先生说，他们把准入标准提得越来越高。〃烤猪肺，5角一串！〃这时，一阵吆喝声从玉堂围市场后面的烧烤摊传来。众人聚集，生意不错。
时间也许会将欧旭林一家的瘦肉精梦魇抹平，但是，善忘的人们和制度措施，会不会突然有一天，梦魇再次附着在身上？
（记者：黄享荣 胡亚柱 彭进《南方农村报》 2007年1月9日）
瘦肉精里的〃肥肉〃：谁在〃照顾〃猪的一生？
〃瘦肉精〃黑洞调查
难道没人管吗？不是。如果了解养猪业，你会发现一头猪的一生有很多人〃照管〃，但这么多人管不好一头猪，真是怪事。
如果用瘦肉精把一头普通猪变成瘦肉型的猪，只需要10到20天的时间，成本只要8元，净利高达22元，利润率为275％！这种效益谁不眼红？
近半个月来，广西建邦农业股份有限公司大亚湾养殖场的经理刘海军感到无比的郁闷：他们的猪再次被深圳封杀了。
2006年12月10日，一个流通户给他打电话说，深圳抽检发现大亚湾区的猪含有瘦肉精，要禁3个月。几天后，公司也收到了相关通知。
刘经理的郁闷是有道理的，因为自己的猪场根本就没有使用瘦肉精，但却因此受到牵连。
〃实在太冤枉了。〃他说。
整个大亚湾地区养猪本来就不多，本地销售还不够，真正供应深圳的本地猪少之又少。建邦是大亚湾最大的猪场了，存栏母猪900多头，每年上市肉猪1。5万多头，80％供应深圳。〃幸亏现在行情好，猪进不去深圳，本地也很容易消化，只是每头猪少赚了40多元而已。〃刘经理说。
既然本地生猪不供应深圳，大猪场又不用瘦肉精，那么是哪里的猪被查出瘦肉精呢？我们看到了另外一个环节大亚湾生猪批发市场。沿着国道走，距离深圳收费站500米的时候，〃大亚湾生猪批发市场〃招牌就映入我们的眼帘。接待记者的是大亚湾检疫站的强哥。他拿着一本生猪检疫登记本给记者看，这里详细登记了每批生猪检测的结果，瘦肉精阳性的猪都会用红笔做上标记，最新的瘦肉精记录是来自湖南衡阳的。
〃大亚湾的猪基本都在本地销售，本地猪一般不会进批发市场，出事的猪全部都是来自外省的，最近被查出的猪是来自湖南衡阳的。〃强哥介绍。既然这里已经检测了为什么还会出事呢？强哥认为这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检测比例太低，一头猪的检测费用最少20元。按现有的经费，每天只能检测1％，一般先目测，把体型最好的猪拿来检测，但即使这样，依然难以保证，每天只能抽捡20头左右，哪能保证2000多头猪质量。至于第二个原因，则让强哥哭笑不得，因为出事的猪居然是土猪。
〃我们从来都是紧盯瘦肉型猪，哪想到连土猪都会出事，真是防不胜防啊！〃谈到瘦肉精，大亚湾畜牧局张局长马上皱了皱眉，〃我最操心的还是那个批发市场，十几个人每天三班倒，还是防不住！〃
大亚湾生猪批发市场检出瘦肉精猪只是瘦肉精滥用的冰山一角，近三年来，每年都会爆出瘦肉精中毒的新闻，其中影响较大、时间较近的就是2006年9月上海300多人因食用含有瘦肉精的猪肝而中毒的事件。这在说明，仅仅靠政府机构的简单抽查，而不是更大气力的源头堵截，永远就是一个〃杜绝瘦肉精〃的童话故事。1万个猪的尾巴，也掩盖不掉它们继续蔓延或者流传的事实。
多年浸淫其中，深知个中三昧的猪贩流通户阿力，向记者介绍了其中的猫腻。阿力认为：〃消费者应该首先检讨自己的偏好瘦肉的习惯，瘦肉精的产生很大程度上是为满足这种消费偏好而产生的。〃〃先是消费者需求，我们向养殖户建议，养殖户再按照要求来养猪。〃阿力说。他还承认，瘦肉精主要也是流通户向养殖户推荐的，但那时国家没有明令禁止。阿力说的消费者需求瘦肉是需要检讨的问题关键，并认为是这种偏好让养殖户〃不得不〃使用瘦肉精。但事实上，一段时期来，一些机构以〃科学和开发项目〃的名义，为这种毒害人体的化学物品进入人体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同时，在以获取最大利润为价值取向的商人的意识里，可以肯定地说，没有谁不知道，瘦肉比肥肉能赚更多的钱。
1999年5月29日，国务院颁布的《饲料和饲料添加剂管理条例》中明文规定：〃生产饲料和饲料添加剂不得添加激素类药品。〃但这些法规并不能阻止瘦肉精的滥用。〃效益实在太好了！〃阿力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添加剂。到底有多好？根据农业部的官方统计数据，如果用瘦肉精把一头普通猪变成瘦肉型的猪，只需要10…20天的时间，成本只要8块钱，而净利则高达22块钱，利润率为275％！这种效益谁不眼红？
瘦肉精被明令禁止后，流通户依然怂恿养殖户使用瘦肉精，并按照每斤高出市场价2－3毛的价格收购，在这种高额利润空间的利诱下，使个别养殖户铤而走险。〃就像鸦片一样，用开了，就很难收手。〃不过阿力承认，目前大型集约化猪场基本上是不敢用的，主要是散户，因为他们主要追求短期利益，而且没有牌照，随时可以更换地方。
阿力透露，有的饲料生产企业或经销商将违禁药品制成无标签的小包装，只私下里卖给〃可靠〃的人，让检查人员在饲料中根本查不出毛病。有的养殖企业或专业户直接购买盐酸克伦特罗原药自行配制，再加入饲料或饮水中喂养动物。这样更可能因剂量掌握不好或搅拌不匀造成饲料中局部违禁药品浓度过高，甚至导致饲养动物中毒。阿力说：〃这些使用瘦肉精的养殖户从不吃自己喂养的猪。〃难道没人管吗？不是。
如果你了解养猪业，你会发现一头猪的一生有很多人〃照管〃，但这么多人管不好一头猪，真是怪事。事实上，除了利益驱动，形同虚设的检测制度也是瘦肉精难以根除的因素之一。
据了解，目前一头生猪从产区到消费者餐桌一般要经历三个环节、三次检测、多个部门，但其实每个环节都存在巨大的漏洞。在这样存在巨大漏洞的糟糕的保证链条里，瘦肉精完全可以拥有无障碍通道，最终直达人的身体。
第一个环节是养殖，由基层动物防疫监督部门负责监管。产地检疫既是瘦肉精监测的第一道关口，又是滥用〃瘦肉精〃的唯一源头，其重要性可想而知。大亚湾养殖场的经理刘海军介绍，每次猪出栏，兽医站的人都会来检查一下，但都是以目测为主，不用尿检，然后过秤、打耳标、开检疫证明，绝对放行。倒不是他们偷懒，而是他们根本无需那样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