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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李斯与秦王朝 作者:雨中辰星-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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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见李斯不语,又动之以情道:“吾大秦立国垂六百余年。昔以周室附庸,为周王息马,地僻且狭,方不过三十里,民不过万,又兼四野多患,岌岌于覆灭者数也。历代先君,不甘辱弱,耽思竭虑,开疆辟土,其间血泪艰辛,寡人每追思之,涕泗长流,不能安枕。及至寡人,秦地已半天下,兵敌六国,被险带河,四塞以为固。虎贲之士百余万,车千乘,骑万匹,积粟如丘山。六国事秦,有如郡县。秦有今日,皆历代先君之功。寡人不才,受国于先王,自知无能,心常惶惶。祖宗基业,得来匪易,倘废于寡人之手,百年之后,有何颜面见先人于地下?寡人年幼而先王崩,不及听诲。今太后徙居雍城,远离咸阳,寡人虽尊,却孑然一身,无可依靠。望先生怜先王之宗庙,不弃其孤也。”

李斯听完嬴政所言,变色易容。他想不到,嬴政会对他如此推心置腹,所言情深,所望意切。如是悲怜,非人君所当语也,而嬴政竟形诸于口,叫李斯怎担当得起。他如果继续耍大牌,玩无可奉告这一套,是不是有些太不知好歹乃至于不知死活?

嬴政知道李斯心中尚有疑惑,又道:“四年前,先生不言内事,先生不敢言,也知寡人不能听。今寡人已壮,寡人能听,先生仍不敢言,先生疑寡人之志欤?寡人愚不肖,得遇先生,是天以先生教寡人而存先王之宗庙也。寡人得受命于先生,是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先生请言,事无小大,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

第一卷 初期风云 第六十八章 嬴政的决心

好话说三遍,听了也讨厌。岂止听的人心里讨厌,说的人其实更加不快。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更何况是予取予求的君王。嬴政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三劝四请,好话说尽,李斯要是再不发言,恐怕就永远也不能再发言了。虽然到目前为止,嬴政还没有杀过人,但不代表他永远不会杀人。不会杀人的君王,李斯不仅未曾见过,连听也未曾听过。作为客卿,却不能给君主献计献策,而只会保持沉默,留着有何用?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在此非常时期,嬴政可没有闲情雅致,体会“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又或“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而嬴政那弯曲的脊背和火热的眼神,也让李斯感到自己应该没有看错人。嬴政像一柄锋利的宝剑,磨砺已成,正急切地寻找敌人,一试锋芒。

在嬴政体内,流淌着秦国王室的血,这血中充满野性的活力,张扬勇猛,绝不低头。曾经,这样的血使秦国从一个蕞尔小国变成天下霸主,叫六国胆战心惊,畏如猛虎。如今,这样的血也让嬴政不甘受辱,不甘心做一个橡皮图章,任人摆布。

李斯认为自己可以说了,于是道:“臣昧死敢言内事。臣闻人主之所以身危国亡者,以大臣太贵。所谓贵者,无法而擅行,操国柄而便私者也。人臣太贵,必易主位;臣闻万乘之君无备,必有千乘之臣在其侧,以徙其威而倾其国。”

嬴政安静地等着下文,他知道,李斯这是理论先行,马上就该结合实际了。

果然,李斯又道:“千乘之臣有一,则人主便当自危。况一国之内,千乘之臣有二乎?今嫪毐与吕不韦,皆千乘之臣也。秦自四境之内,执法以下,至于长挽者,故毕曰:‘与嫪氏乎?与吕氏乎?’虽至于门闾之下,廊庙之上,欲之如是也。臣使六国,与其君臣议论,彼等也只知秦有嫪毐、吕不韦,不闻秦有王也;六国事秦,实事嫪吕二人而已。

夫擅国之谓王,能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威之谓王。今嫪吕二人擅行不顾,出使不报,进退不请,广结党羽,其意昭然。权安得不倾,令安得从王出乎?

嫪吕二人窃据国柄,决制于诸侯,剖符于天下。战胜攻取则利归于己,国弊御于诸侯;战败则结怨于百姓,而祸归于社稷。

今自有秩以上至诸大吏,下及王左右,无非嫪吕二氏之人。见王独立于朝,臣窃为王恐,万世之后,秦国基业尚在,而享之者非嬴姓子孙也。”

嬴政面色沉重。李斯所言,他并非未曾想过,但有时候,自己想和别人指出来,感觉完全两样。嬴政道:“寡人欲图之久也。无奈相国奉先王功大,心有不忍。嫪氏极得太后之恩宠,去之不便。”

女追男,隔层纱。李斯知嬴政心动,只需再推他一把,于是又道:“溺于渊,犹可援也,溺于权,不可救也。田常势已极也,而取齐自代,三家威非小也,而裂晋三分。嫪吕二氏,深溺于权,安肯轻罢。权不辞其多,位不辞其高,王不图之,必反为其所图。愿王明断,早日罢黜二人,收权自重,止社稷之疑,安天下之心。”

嬴政于是称善。

第一卷 初期风云 第六十九章 一个也不能容忍!

嬴政又问李斯道:“嫪吕二人根深叶茂,党羽广结。非有万全之策,未易轻撼。先生高才,敢问计将安出?”

李斯再以言语相激,道:“卞庄子欲刺虎,馆竖子止之,曰:‘两虎方且食牛,食甘必争,争则必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卞庄子以为然,立须之。有顷,两虎果斗,大者伤,小者死。庄子从伤者而刺之,一举果有双虎之功。依臣愚见,莫如纵嫪吕二人相攻,是必强者伤,弱者亡,王从伤而伐之,一举必有两实。此犹庄子刺虎之类也。”

所谓计策,因时而设,因人而成。李斯之计,乍一听也无甚破绽,实则暗藏危险。李斯倒要看看,嬴政是否有足够的聪明,能够洞察高远。

嬴政听完摇头,不以为然,沉声道:“先生才尽于此乎!抑或心中尚存疑虑,有所不教寡人?先生以嫪吕二人为虎,寡人则以其为犬。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犬咬于市,鸡飞粪扬。嫪吕一旦相斗,其势如火燎原,必蔓延全秦之境,虽寡人不能救。以寡人之兵伤寡人之兵,以寡人之臣伐寡人之臣,非寡人之所欲也。倘复有人居间作乱,火上浇油,惟恐不乱,寡人将奈之何?嫪吕相斗,乱我社稷,毁我国力,于秦国有百弊而无一利,秦国中衰而天下跃跃,如六国合纵而出,并力西向,则秦国危在旦夕也。先生为寡人善谋之。”

嬴政一言即出,不由得令李斯刮目相看。李斯是不当家不管油盐贵,而嬴政小小年纪,却已经很有了当家作主的样子,一笔账门门的精,责任心大大的强。在嬴政看来,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嫪毐和吕不韦真打起来。政治和经济不一样。对君主来说,绝对不能搞市场政治,让大臣们自由竞争,而必须实行计划政治,由君主作那暗中操控一切的看不见的手。

常言道:不能把孩子和洗澡水一块倒掉。嫪毐和吕不韦必须被除去,但必须由嬴政亲自操刀,将损失减到最小。让两狗互咬而主人旁观,就算最好的结果是两狗同时毙命,家里也一定被糟践得不成样子。况且,以嬴政站在君主的角度来看,嫪毐和吕不韦完全是公款斗殴,用的是我嬴某人的钱,派的是我嬴某人的兵,杀的是我嬴某人的子民。嬴政可不想当这个冤大头。

嬴政另有一层顾虑。狗咬狗的戏或许好看,但票价却并非每个人都承受得起。嫪毐和吕不韦一旦起了冲突,又有谁能保证这个冲突不会越变越大,最终无法收拾?一次蝴蝶的挥翅可能导致一场飓风,一次偶然的暗杀却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万一嫪吕之争演变成长期内战,秦国便很有可能面临灭国之灾。嬴政别说是一统天下了,能否独善其身都已是一个疑问。

遭到嬴政的谴责,李斯非但没有沮丧,反而心里大喜。秦王明见大略,真吾主也,跟着他,何愁不能缔造千古伟业,名垂后世!

第一卷 初期风云 第七十章 欲夺权,先削权

有雨降临。透明的水帘,悬挂在宫殿的上空。而宫殿幽深,雨声清脆可闻,以多变的节奏,敲打着地面的灰尘和人心。宫殿之内,李斯和嬴政谋划着彼此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两人的命运,也就左右了整个帝国的命运。

李斯和嬴政一样,他也并不希望看到嫪毐和吕不韦开战。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他已经是一个即得利益者,刚刚又被提升为客卿,前途一片光辉灿烂。他不再是当年那个穷小子,自恃才华盖世,却因为得不到相应的地位和回报,于是对世界充满恨意,认为这世界充满了不公平和不公正。他鄙视并痛恨那些窃据高位的得势者,用他师兄韩非的话来说:智法之士与当途之人,不可两存之仇也。

现在,李斯已变成了自己当年所鄙视的人,成了当途之人。地位变了,立场随之而变。他现在觉得这世界公平得很,他对世界感到满意,对自己也感到满意。七年之前,为了改善自己的处境,挖到仕途的第一桶金,他可以不顾一切,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反正,那时他的性命也一文不值。现在,他却没必要再冒这样的风险。他才三十七岁,他的好日子还长得很。他等得起。

嫪毐和吕不韦一旦开战,对他并无特别的好处,而且很有可能导致秦国大乱,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好不容易搏来的荣誉和地位,便将毁于一旦。而嫪毐和吕不韦两人保持和平的话,以他的智谋,以及他跟嫪毐和吕不韦两人的特殊关系,他就可以在嬴政面前展现出他独特的个人价值,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最大。

在兰池宫初见的四年之后,李斯终于又有机会和嬴政单独相处。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穿着衣服,而且官拜客卿。上次是我要说,这次是要我说。

在大方略上和嬴政不谋而合,李斯于是道:“国之权势,在军在政。王者执此二柄,号令诸臣,有如风行草上,莫敢不从。夫明主者,不恃其不我叛也,恃吾不可叛也;不恃其不我欺也,恃吾不可欺也。军政之权,不在君,便在臣。今嫪吕当朝,权势尽揽。王之所急,国柄旁落也。”

嬴政点点头。李斯又分析道,嫪毐和吕不韦两人互为掣肘,有化解不开的深仇大恨。(既是政敌又是情敌,不恨才怪。不过这话可不能告诉嬴政。)两人都有这样的心态,宁愿自己吃点亏,也绝不会便宜对方。因此,客观上就为嬴政收回权力提供了可能,只要把握好分寸。要削权,就两个人一起削,不厚此薄彼,不要让人感觉偏心,抱怨道:为什么你光削他的权力,不削我的权力,嬴政,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吕不韦挨了一刀,自然不高兴,但只要他看到嫪毐也被捅了一剑,却也就心里平衡了。反之,嫪毐也会有同样的受伤感想。

时至今日,心理学仍不能被称为一门精确的科学,心理学的结论,更多的是建立在经验和想象之上。在古代,心理分析则更加不可依靠。因此,就需要先做个小小的实验,检验李斯为嫪毐和吕不韦两人建立的这个心理模型是否成立。如果不成立,再想他法,如果成立,就大可以放声高唱:我得意地削,我得意地削。

这个实验的具体操作过程,我们将在后面看到。

第一卷 初期风云 第七十一章 孰先孰后?

当然,只知道一味地剥削再剥削,那是资本家,不是政治家。对嫪毐和吕不韦二人,要边拉边削,边削边拉。阳赐其虚爵,而阴夺其实权。如此打一下揉一下,就算他心中有气,却也找不出合适的借口发作。

两个人的话题进一步深入下去。嬴政问道:“寡人欲除嫪吕二人,当以孰先孰后,孰急孰缓?”

李斯毫不犹豫地答道:“当以嫪毐为急。”

比较嫪毐吕不韦二人,无疑是嫪毐谋反的可能性更大。以李斯对吕不韦的了解,吕不韦是没有谋反之心的,不然也不会听了自己的忽悠,去装什么文化人,编起《吕氏春秋》来。

不容否认的是,吕不韦对秦国尤其是对嬴政立有大功,没有他吕不韦,也就不会有嬴政的今天。因此,他的权势和地位,实至名归,大臣们满意,百姓们服气,就连嬴政对此也没什么话好说的。吕不韦不选择谋反,以他的功劳,在理论上完全是可以善终的。

况且,就算吕不韦真有心谋反,也不会等到今天。谋反和下贱一样,都是一种本能,而不是一时冲动。如果要把这种谋反本能具象化的话,那就是反骨。在生理解剖学上,这块骨头是无法找到的,但在心理学上,这块骨头却又是真实存在的。诸葛亮说魏延脑后有反骨,虽是小说家的演义,却也不乏其深刻的道理。

嫪毐不同于吕不韦,他于秦国寸功未立,却一步登天,占据高位,全凭着太后的大力支持。攀附他的人虽多,但憎恨他小人得志、满心希望看到他身败名裂的人更多。他的根基和人望,终究不能和吕不韦相提并论。吕不韦是功臣,而他嫪毐,却只是个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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