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公寓-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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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墙上的钟敲击了三下。悠悠想让自己保持清醒,但睡意沉重地袭来,她深深地睡去。早晨醒来的时候,她发现枕巾湿了一大片,而昨夜的梦她已全然不记得了。
第二章约翰逊公园
9、
约翰逊公园有着百年历史,欧式风格的建筑和雕塑,广袤的草坪。站在米兰公寓的窗口,可以看见公园一角。在任何时候看,它都是清清净净的样子,仿佛有些倦得只想睡的意思。特别的是路灯,铁铸的欧式灯杆,保持着几十年前的风貌,白壳的灯罩,灯光文雅安静,像旧时的闺秀。
6点不到,悠悠就走进了公园。玩耍的孩子回家去了,小爱神广场上安静下来。远远的,悠悠看见有个人在塑像下面徘徊。
走近了,看清是个清秀的少年。全部的头发以口者喱膏定型,直直的,万分帖服。额前伶仃一缕刘海,盖住眉毛和眼睛,真时髦。还穿一件黑色绸布衬衣,外套灰色毛线背心,下面是黑色翻边裤子。乍一看,像电影里走下来的。
他冲悠悠看着,一时间,悠悠怔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
“悠悠,我是小西,”他柔声说,声音略带嘶哑,竟也这么时髦。
“你怎么认出是我?”悠悠扶了一下背包带子。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的女孩子吗?”小西笑了笑。
换了武尚,他也许会说,除了你悠悠,还有谁会像你这般靓丽?但是,悠悠不喜欢恭维。
“你还是那样子,只是你的笑容不一样。”见悠悠不说话,小西又说。
“和谁的笑容不一样?”
“哦,和一个人。”小西含糊地答道。
悠悠不再问,抬头看到爱神石雕,他有一双羽翼,表情顽皮,身佩弓箭,仿佛随时要射出他的丘比特之箭。
“现在是哪一年?”小西突然没头脑地问。
“2003年,怎么?”悠悠觉得他好奇怪。
“70年了,”他极小声地说,像是在自语。
“你说什么?”
“我是说,这小爱神雕塑站在这里有70年了。你知道吗?丘比特是美神、爱神维纳斯与战神玛尔斯生的儿子,希腊名叫爱洛斯,据说他是个盲童,说明世上没有完美的爱情。”
“我第一次知道。”悠悠侧过脸打量他。他的神思似在游移,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你能带我去四处看看吗?”
“你要上哪儿去?”悠悠嘴上不问,心里却在狐疑,这么时髦的人,居然不领世面?
“随便哪里,我跟着你走。”
一路上,悠悠发觉小西一直在含蓄地朝她端详,心里微甜。关于各自,他们聊得并不多。悠悠不问,是出于矜持,小西不问,出于什么,却不得而知。
华灯初上,路上十分热闹。他们走过几个路口,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小西略略慌张,伸手去拉悠悠的衣服。
“你饿不饿?”悠悠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
“——不,不很饿,我吃过了。”他含糊地答。
“我很饿,随便吃一点吧。”拉着小西走进了麦当劳。
悠悠要了一杯橙汁,一个麦香鱼,问小西要什么。小西坚决不吃,只是转着脑袋四处打量,好奇的样子。
看着悠悠吃完,小西吞吞吐吐地问:“这面包,好吃吗?还有,这纸做的杯子怎么能盛水?”
晕,悠悠几乎要笑倒,“你不至于连汉堡和纸杯都不认识吧?”
小西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今天头脑有点发晕。”
真幽默,悠悠有点喜欢上他了。
他们去了地铁站。地铁站里有书店,陈列台上摆了当月的畅销书。悠悠拿起一本来看,是本季最流行的动漫。小西站在一边看,微笑着摇头。
“为什么摇头?”悠悠问。
“我看不懂,”小西也不隐瞒。
“不会吧,”悠悠上下打量他,“我发现你真的好有趣。”
列车缓缓驶进站台,下车的人不少,悠悠抢先一步,敏捷地跳进车厢。小西还在礼貌地谦让,一脚还未踏上,车门已关。悠悠正要叫出声,身后有人在拍她的肩,是小西。
“好险,我以为你上不来了,”悠悠话里有怜惜。
“不用担心我,”小西仍是温和的笑,这样的从容和礼让,现今,哪个男孩有?
车厢里一对情侣在亲吻,看上去,和他们年龄相仿。
小西别转脸,问悠悠:“我们在哪一站下?”
“博物馆。”
“博物馆?附近不是有哈同大厦么?”
“呃,没听说过。”
见他迷惑,悠悠便问:“你大概很久没出来吧?你是本地人吗?”
“是……”他认真地说,“不过,我倒真的是很久没出来了。”
“你是哪个中学的?”悠悠想起这么重要的问题都忘了问。
“培德中学。”
“没听说有这个学校啊。”
“是啊,一所很没名气的学校。”他尴尬地点点头。
这么真实的男孩子真少有,不虚荣,不张扬。
博物馆到了。
出站的时候,有女孩子羡慕地朝悠悠看。悠悠知道,是因为有身边的小西。这样的男孩子,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
博物馆建在山坡上,通体透明,从远处看,像微微张开的蚌壳。山坡临海,有清凉的海风迎面拂来。
可惜已经闭馆,只能在广场上小坐。有点凉,悠悠下意识地抱紧手臂。
“冷吗?”小西把手伸过来,轻轻揽住悠悠的肩。
悠悠侧脸看他。他略略歪着脑袋,嘴角微翘,漾出迷人的笑容。他好像在沉思什么,大概在怀念某一段时光,某一个场景,像是刚刚和幸福邂逅过了,或者正与幸福相遇。
他转过脸,幽幽地说:“我真的不敢相信。”
“什么?”
“不敢相信你在我面前,我们能坐得这么近。”
悠悠闭上眼睛,感觉到小西靠近的鼻息。有风吹来,带有海潮味儿,是从松林飘来的风。
小西的唇轻轻靠了靠悠悠的脸颊,他的嘴唇冰凉,并且在微微地颤抖。
第二章凝固的空气
10、
“你最近精神不好。”姑妈把一片涂了cheese的面包递给悠悠,“晚上睡得太晚,你在忙什么?”
“最近功课比较多。”悠悠敷衍道。
“不过,你好像每天傍晚都要出去。当心身体,你的脸色不好。”她明明在关心你,却不让你感觉温暖。
这些天,每天傍晚悠悠都和小西在约翰逊公园碰面,他们的联系方式仍旧是发手机短信1022,小西总是准时出现。
悠悠曾问小西,为何一定要在傍晚,小西含糊不答。而且一到9点,小西都要准时离开。他总是送她到米兰公寓门口,目送她上楼。然后消失。
他没有告诉悠悠自己住在哪里,也闭口不言他的家人。他只是不厌其烦地听她絮叨,她早逝的母亲,出国了的父亲,还有姑妈,有时也会聊聊武尚。小西微笑着倾听,不加评论。
这些天,悠悠的睡眠也不好。做完所有的功课,已是11点。虽然疲倦,躺下却睡不踏实。总是睡一会儿醒来,又睡一会儿再醒来。每次醒来,她都会看到扶着桌子的戴帽子的少年。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意识。他站在相同的位置,眺望窗外,穿的衣服也一样。
窗外很好的月光,它将惨淡的光辉播撒在室内物件的幽影上,犹如一种遗忘溶溶地罩住了它们的外形。所有的往昔在月光底下注视他们,有点暗淡,有点模糊,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突然,悠悠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声音又湿又重。她仿佛想起什么,险些从床上跃起。
少年的剪影微微摇颤,他扬起脸,认真地端详悠悠,悠悠的心跳声传到他的耳畔。他偏过头,仿佛要向她走来。悠悠全神贯注地注视他,但又生怕打扰他。
他朝她走过来。由于光线暗,无法看清他的五官。奇怪的是,悠悠并不感到害怕,屏住气息等待他。
但他并没有在她身边停留,而是擦身而过,他走起路来悄无声息。他向门口移动,没开门,就消失在门的另一侧。悠悠飞快地下床,在夜色中走到客厅里,看见少年的身影在储藏室门口一晃。悠悠没有跟进去,她忽然有点明白少年是谁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下,但睡不安稳。天色微明时,窗外的鸟们开始啁啾,悠悠于是彻底醒来。
晚上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悠悠穿上牛仔裤,套上薄绒衫,走出房间。姑妈还没有起床,客厅里很安静,储藏室的门虚掩着。悠悠推门走了进去。
她看到那个用碳笔画的少年,线条的颜色已经很淡,十七八岁的样子,戴一顶帽子,穿老式的西装,双手扶在阳台的栏杆上。他长得十分英俊,线条硬朗,只是面带忧郁,是这个年龄的人少见的忧郁。没有背景,使他看起来有些突兀,像是突然被时间遗漏在了这里。
宁静的清晨。凝固的空气。
第三章下午三点
11、
下午三点,悠悠用手机给武尚打电话。回想起来,这些天还一次都没和他联系过。在学校也只是打个照面。每天傍晚和小西见面,占用了她的大部分心思。
铃响了三遍才接。一听是悠悠,武尚兴奋起来:“你在哪里?我刚想找你,可一转身你就没影了。”
“我还在路上,快到美术馆了。”
“……”
“今天是崔北摄影展闭馆,你能陪我去看看吗?”悠悠加了一句。
“好,我马上来。”武尚永远是有求必应。
但是不巧,到了美术馆,已经在撤展了,一片狼籍。工作人员正在将展板一块一块往外拿。崔北迎面走过来,手里抱着两个纸盒子。虽拿了东西,腰背仍那么笔直,步态仍那么优美。今天她穿了条深蓝色的长袖连衣裙,黑色短靴,头发向后挽起,看上去非常自然流畅。
走到门边,刚好和悠悠打个照面。她礼貌地朝悠悠笑笑,似乎认出了她。
“能帮你吗?”悠悠看了看她手里的纸盒子,鼓足勇气说。
“好,”她也不推辞,“今天我的助手有急事去处理了,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我太高兴了!”悠悠想跳起来。
帮着崔北收拾了零碎的东西,录象带、幻灯片、讲稿等等,也有几盒子,武尚卖力地做了搬运工,将物件装上出租车,然后帮着崔北送回家。
在车上,崔北询问了悠悠一些家常的问题,诸如几岁,在哪所学校之类。基本上都是武尚代她回答了。悠悠不是不想说,只是心跳得厉害,也许是太激动了。
崔北的家在22楼,两套公寓打通,做了她的工作室。简洁的白色,书架、沙发、工作台,一律干净的颜色。桌上整齐地码着胶卷和用作资料的照片及打印稿,茶几上放着一碟吃了一半的开口银杏,深红色口杯里的茶水早已凉了。
保姆上来换了热茶,然后,厨房里飘来煎煮食物的香气。
武尚叉开手脚坐在沙发上,大口喝着热茶。“怎样?喜欢这里的格调吗?”他问悠悠,好像这里是他的家。
“挺好的,特别简单,但是很艺术。”悠悠正说着,看见崔北换了衣服出来。
她穿了条浅绿色的宽松裤,同色系的居家服,领口露出细细的银项链。她挨着悠悠坐下,自然地盘起一条腿,让人看起来很放松。
“谢谢你们。”她摸了摸悠悠的头发。
“能来你家,我们觉得特别荣幸。”悠悠说。
“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很希望和你们一起吃晚饭。”
“好啊,”武尚抢先答道。
饭菜上来了,清蒸鱼、栗子鸡、咸蛋黄冬瓜、炒四季豆。崔北吃的是昨天剩下的炒饭,浅浅的半碗。她在微波炉里热了,和他们一起吃。
“很漂亮的白椅子。”悠悠看了看身后的椅子,说。
“是大渔买的,最便宜的那种。我从法国把它们运了回来。”崔北平静地回答。
“你一直在怀念他?”
“是的,我觉得他在注视我的生活。”她看着悠悠的脸,微微一笑。
“您是说——”
“我觉得当一个生命消失,他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她往嘴里送了一小口饭。
“怎么解释呢?”悠悠深深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