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公寓-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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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的,只有寂寞的人才会相遇。我这里密不透风,连空气也是静止的,还有浓重的黑暗。”
悠悠想象他那里的环境,“你在地下室吗?”
“差不多。”他略一停顿,又发过来一条,“还有一股潮湿的霉味,我正在研究它从哪里来的。”
“我同情你,在这种地方怎么睡觉?”
“不,我觉得很好,很浪漫。好像在一片黑暗的树林里,树叶的间隙撒进月光,我伸手可以触摸到它。”
“你是诗人?”悠悠笑了。
“差不多。”悠悠好像看到他得意的表情。
“对了,告诉我你的手机号,我可以直接发短消息给你。”悠悠想起一个现实的问题。
“就发送到1022吧,我随时回复。”
7、
武尚在甜品店门口等悠悠,他知道这是悠悠的必经之路。每个星期六下午,悠悠去“艺术无限”学画。“艺术无限”是一家画廊,周末时开办油画班,悠悠已经在那里学了一年了。
甜品店不断有人进进出出,里面飘来软绵绵的音乐,混合着奶油和香精的味道,勾起了武尚的食欲。他转身走了进去。
点了加华夫饼干的三色冰淇淋,武尚在临街的窗边坐下来。时近黄昏,开始西斜的太阳透过杉树枝闪闪烁烁。坐在对面的是一对年轻的情侣,两个人都把头发染成金色,正凑在一起说话,女孩子把头靠在男孩肩上,不时用嘴去吻男孩的耳朵。
武尚看得羡慕,把头别转过去,欣赏路上的风景。想到悠悠,在心里轻轻叹口气。他知道,悠悠只是把他当好朋友,仅此而已。
他把手伸进裤袋里,又一次摸到那两张票子。美术馆,崔北的摄影展。他相信悠悠会喜欢,她也会快活地和他一起去看。但是,仅此而已。
有时候,他真的看不透悠悠。这个看上去什么都无所谓的女孩子,有时会突然表现出超乎年龄的成熟和沉默,她出神,灵魂仿佛游离了身体的躯壳。她是那么容易征服,又是那么不容易征服。她的脸愉悦地接受你,她的心却对你紧闭着。
武尚和着冰水吞进了最后一口饼干,抬头就看见了小跑过来的悠悠。他迎面截住了她。
他晃了晃手里淡蓝色的票子,一脸灿烂。
悠悠却皱起眉头,俨然以注视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武尚的脸:“喂喂,你事先没打招呼啊。”
“崔北花卉摄影展,你会喜欢。”她喜欢逗人玩,武尚根本没把她的表情当回事,“走吧!”拉过悠悠,转身就走。
美术馆在市中心,却是个闹中取静的所在。院子里种满了香樟树和栀子花,空气里飘散着奇异的清香。这是一栋哥特式老建筑,完好地保留着当年沧桑华丽的风貌,内部却已经巧妙地改建过了。依然是轩敞的穹顶,乳白色的立柱,但隔出了风格统一的走廊,留给观众休息。进口的地方还专门砌了洗涤台,有专售西式快餐的柜台,还有微波炉,供那些流连往返又顾不上吃饭的观众使用。
“到了,”武尚兴奋地指着前面的指示牌说,“正好有崔北见面会呢!”
悠悠跟着他加快脚步,走到大厅里,见那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那个坐在台前穿白色短袖紧身衣的想必是崔北了,悠悠已经从她的书上认识了她。
班上有一半女生看过崔北的自传,先是卫青买了,在大家手里传阅,然后,不少人自己也去买了。悠悠也买了一本。书挺贵的,很厚,里面有百来幅照片,有的是她的摄影作品,还有她在法国的生活照,她和死去的丈夫大渔的合影。
与其说是她的摄影作品征服了读者,不如说是她的经历更打动人。当然,悠悠也喜欢她那些张扬生命热力的照片,构思很奇特,而且诡异,凡是特别的,都令悠悠兴奋。悠悠总觉得崔北是一个奇女子,她获得过那么完美的爱情,他们一起去法国留学。然后,她放弃了大学稳定的工作,做自由摄影家。他们的爱情在婚后一直保持了足够的浓度,称得上炽热。那一天,是中国的清明节,她和丈夫一起去巴黎郊外,车子里放着《卡萨布兰卡》的音乐,风很清冽,一路的景致也摄人心魄。
然而,车祸在瞬间发生了。崔北昏迷了15天,鼻骨粉碎性骨折,脑震荡,内脏多处受伤。当她在医院里醒来时,医生们都觉得是个奇迹。但是,她不知道大渔已经当场死去。失去爱人的她,在重伤时拍下自己肿胀的脸和周围的康复机器,她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一次……
然后,她顽强地生活,不断创造艺术的奇迹。电影、戏剧、绘画、音乐、写作都有所涉及。
这些,是悠悠从她的书里知道的。现在,她在人群里看着她,这个光彩照人的中年女性艺术家。
她比照片上显得清瘦些,当然也多些沧桑。她慢悠悠地说话,声音里有一种少见的安详,你无论如何想象不出她大声喊叫会是什么样子。倾听观众的提问时,她的脸上带着极品的微笑,但眼睛始终含着幽怨。
“十年过去了,你还想念大渔吗?”有人站起来问。
“是的,”她的声音一直保持在一个音调上,平稳却压抑,“我在法国和国内的家里都放着他的照片,我每天和他对话,而且,觉得他始终在注视着我的生活。”她忍不住流泪。
悠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有一种心颤的感动。记忆中,母亲好像也有这样一种隐忍的声音,她从来不大声说话,总是温存地看人。不知为什么,悠悠从崔北身上寻找到了一丝母亲的影子。
崔北让她莫名地忧伤。
武尚早已走到了影展区,他兴奋地过来拉悠悠:“很棒,很震撼。”
悠悠不情愿地从人群里退了出来,跟着武尚去看崔北的摄影。影展的名字叫“花之魅”,铺天盖地的鲜花,张扬恣肆。带露的花,枯萎的花,烧焦的花,含苞的花,怒放的花……拍的全是花的局部,更多的是花蕊。在镜头中,花蕊似极了女性的生殖器,几乎让人不知所措。似与不似,梦与非梦,让你处于迷乱的矛盾时空中,恍惚间失去了时空对照的路标。还有莲蓬的造型艺术,大厅里摆满插在绿色玻璃瓶里的莲蓬,至少有上千枝。莲蓬的生长暗示了整个生命的过程,莲花凋谢,莲蓬生长,莲蓬败落,莲子成熟,新的生命开始了……孕育着莲子的莲蓬,恰如众多生命的种子,恰似少女含苞的乳房,这些突如其来的发现让悠悠怔在那里,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感动,竟一时不敢正视身边的武尚。
悠悠可以想象的一幅图景是:崔北一手拿着相机,一手举着花卉,双手的平衡,脚步的移动,视觉的紧张注视,以及心灵的敏感拓张,全都汇集到那数十分之一秒的瞬间定格。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悠悠的眼眶不由湿润了。
“这是我在巴黎得奖的一部短片,”人群里飘来崔北平和的声音,投影上闪烁了一下,开始放一部黑白片子。
穿着白色睡衣的少女恍惚从梦中坐起,受到外面嘈杂声的吸引……她从别人的窗口走过,看到吵架的夫妻,酒吧里吞云吐雾的裸体男女,热恋中的情侣……她迷惑地奔入森林,林中湖泊。湖中有一轮月亮的投影,少女伸手触摸,月亮破碎了……
片子很短,没有一句对白,全是光与影的变换,梦和现实的交替。悠悠觉得寻找中的少女仿佛自己,迷茫的,寂寞的,失落的。
她抬起头,发现武尚在研究她,便浮起一丝轻松的笑,拉起武尚的手说:“走,去请崔北签名。”
崔北面前已经排起长队。轮到悠悠时,崔北抬起脸和蔼地看了她一眼,问:“你叫什么?”
“童悠悠,悠闲的悠。”
崔北点点头,在悠悠的本子上写下:悠长人生,闲悠心情。
悠悠笑笑,低下头,俯在崔北耳边说:“你像我的母亲,我爱你。”
“谢谢,”崔北伸手摸了摸悠悠的头发,“你很特别,我刚才注意到你了。”
第二章何方神圣
8、
公交车上的移动电视里反复在放王菲的歌:“对你说打错了/我不是你那个什么/你们多久没见/怎么连她的声音你都不认得/你怎么样过/什么样的生活/是否难耐寂寞/你到底是谁/总是阴差阳错/擦过我的耳朵……”
听着歌,悠悠心有默契地笑了笑。她把手伸进书包,刚好摸到那个方匣子——诺基亚7650。它已经沉默好几天了。
这些日子,手机好像成了班上好些同学身体的一部分。夸张地说,它简直就成了他们上课时看书的眼,吃饭时夹菜的手,睡觉时垂下的眼皮。只要有空闲,他们便握着手机狂发无聊的短信。悠悠知道,这只是因为他们空虚寂寞。
难道我就不寂寞吗?不由地想起了小西,顺手就按下了1022:“你好吗?小西。”
手机马上嘀嘀地响了: “我正想着你呢!”这也是悠悠心里想看到的话。
“那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说过,在心里我们早已彼此熟悉了那么久。”
“我不明白。”
“你迟早会明白的。”
“……”
“我能见你吗?”
“见我?你不怕见光死?”
“不怕。”
“先这样吧,我该下车了。”悠悠突然有点犹豫,短信断了,像一朵掐断的花。
她关了手机。她不想在手机短信的寂寞陷阱里越陷越深。可到了无所事事的晚
上,又忍不住发短信给那个错识的“小西”。
一个本来毫无关系的人竟阴差阳错地撩拨了悠悠的神经。
“又想起我了?”小西没带任何情绪。
“是的,想和你聊聊。”
“好,想说什么?”
“我不懂,为什么想和人沟通,可在现实中却又总是失望,总是得不到满足。我宁愿相信遥远的地方有我的知音。”
“是的,遥远,不是一点点的遥远。空间的遥远,时间的遥远。”
“亲近的人心理上却疏离,遥远的陌生人最安全却又虚无飘渺。”
“我是后者吧?”
“我今天见到了崔北,她是个特别的女人。” 悠悠没有接他的话。
“和我说说她吧。”
“她和丈夫很相爱,可是丈夫死了。她走不出他的影子。”
“真正相爱的人应该是这样的。”
“她为了他,决心更好地生活,她热爱生命,钟情一切和生命有关的对象。”
“我相信生命周而复始,死而重生。”
“真巧,你的观点和她相似,”悠悠很惊喜,对小西徒增好感,甚至有了当面和他聊天的欲望,“对了,你不是想和我见面吗?”
“非常想,我等得太久。”
“好吧,什么时候?在哪里?”
“明天傍晚6点,约翰逊公园的爱神雕塑前。”
悠悠心里一惊,约翰逊公园就在米兰公寓隔壁,咫尺之遥。
她再次关上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暗了。
“手机短信是什么?就如隐没在都市黑夜里的灰色巴士,急驶向热闹非凡的马路。驶过,声息全无。”悠悠想起一句杂志上的话。
那天夜里,悠悠梦见了一个少年。
她被什么声响突然惊醒,看见了少年的身影。正是夜半,房间里却被月光照得透亮。月光从洞开的窗户雪一般洒落,少年的轮廓镀了一层银白色的光。
他十七八岁的样子,戴一顶帽子,老式西服,黑色领结。他身材瘦长,好像大病初愈,眼神有一点忧郁,面容迷茫。他用手扶着桌子的边缘,目视窗外,好像在思索什么。似乎沉浸在遥远往事的温馨回忆中,嘴角时而微微上翘,隐隐浮起得意的笑。
悠悠始终安静地躺在床上,竟觉不出惊恐。她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想伸手,手臂却无力地停在原处。她好像知道那少年是谁,却不能确定。他从梦中走来,也只能消失在梦中。他比现实中的人完美得多,那种纯粹的美唤起悠悠心里某种熟稔的粘稠的情感,它类似于爱,也类似于悲哀。
少年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他蓦然回头,看着悠悠,但似乎又没有看到她,而是看着她身后的一面墙。他的目光里流淌着温柔的东西,但转瞬即逝,很快又恢复了漠然。就这么站了几小时,或者,几分钟,少年便消失在门后了。门却没开,也没有发出声响。
这时候,墙上的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