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血-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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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仰着头望着站在一张地图前的团长。
那个团长说:“哪个部分的?”
他说:“我……们……不是……逃兵。”
那个团长又说:“问你是哪个部分的?”
高吉龙报出了身份。
那个团长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喝道:“带下去,交军法处。”
高吉龙还想分辩什么,那几个士兵冲过来,拖拖拽拽地把他们带出了指挥所,又走了一段,把他们塞到一辆卡车上,卡车很快就启动了,车身摇晃着,他看见躺在身边的王玥,王玥的两眼里一片茫然,他向她伸出了手,她抓住了他的手,两人便又什么也不知道了。
前园真圣带着两个士兵,一走出丛林便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知道再往前走就是中国领土了,丛林使一切都颠倒了,几个月来,他不知道这些日子外面的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他们能逃出丛林已经是万幸了,发生在丛林中的一幕幕,那么的不真实,仿佛做了一场恶梦。
他们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走出了山谷,前面就是一片平原了,他们远远地看见了几座小山村,山村已被炮火炸得面目全非了,没有一丝生息,这个世界,似乎已经死了。
天又黑了,他们再也走不动了,躺在地上很快就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同时被汽车的马达声惊醒了,前方的公路上,驶过来几辆汽车,他们终于看清了,车上插的是他们的旗帜,那两个士兵拥过来,欢呼着。他们激动地喊:“少佐太君,是我们的车,我们的车,我们得救了。”
前园真圣却一点也不兴奋,他看见了自己的同胞,车上站满了一队队荷枪的士兵,他甚至都能看清他们的脸面了,那一双双充血的眼睛使他不寒而栗起来。
那两个士兵高兴得忘记了自己的长官,没等前园真圣命令,他们就不顾一切地向公路跑去。也许他们太激动了,没跑几步,便双双跌倒了,但那两个兵仍不顾一切地向前爬着,爬
着,爬向他们的同胞。
六十四
前园真圣把枪扔在了地上,转过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公路离他远去了,同胞离他远去了,他只向前走着,没有意识,没有思想,只是机械地往前走着,他的目光痴迷。他在慌乱地逃避着什么,跌倒了,爬起来,又跌倒了,再也爬不起来了,他就爬行着向前走……
又一个清晨,一座小小的,清凉的寺庙里有了动静。一位老住持“吱呀”一声推开了寺门,他看见了一团东西蜷在寺庙门前的空地上。他倒吸了口气,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待他看清地上躺着的是个人时,他镇静了下来,一步步向那个人走去。
高吉龙和王玥又一次醒来时,发现两人已被关在一间小黑屋里,他们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
宋希濂接管了滇西的防务,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好端端的十万远征军说败就败了,英国人出卖了中国人这是一个原因,但是,对十万将士自己也是应该进行深刻检查的。在后方时,他早就听说:远征军一入缅甸,有些将领不是忙着打仗,而是忙着做生意,政府拿出大量外汇供给军需,入缅部队以卢比发饷,本来是激励将士们奋勇杀敌的,可有些军官扣发了士兵的军饷,用以做买卖,以军车当做生意的交通工具。
国民党内部各官僚历来是相互瞧不起,你拆我的台,我看你的笑话。宋希濂一面接管滇西防务,——面在溃退下来的军官中清查,他要找出足够的证据,说明十万远征军的败因。
于是,宋希濂下了一道命令:清查溃退下来的官兵,以得到充实的口供,尤其是从前线逃回来的那些营以上军官。
当高吉龙报出自己的身份后,他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申辩,便被带到了保山司令部的军法处。
在前些日子,军法处已枪决了一批死不招认的败军指挥官。当然,那都是一些下层军官。
迎接高吉龙的将是军法处的裁决。
六十五
与野人成婚
一
原醒来之后,便发现身边空了。她意识到了什么,一边嗷叫着,一边向洞外奔去。她跑出洞外,很快便判断出李双林逃走的方向,在丛林里,什么事也瞒不过原,就连一只山鸡在头顶飞过,她也能准确地判断出山鸡的落点,更不用说李双林这样的山外来客了。
她不是在地上行走,身子只轻轻一跃,便攀上了身边的树,然后从这棵树到另外一棵树之间,她只需一跃,她像一只灵巧的猿猴,轻灵地向前奔去。
李双林并没有走多远,虽说他的体力有所恢复,不再感到饥饿了,但他的身体仍然很虚
弱,在爬一座山时,还没攀到一半便再次晕了过去。
原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李双林,原惊喜地从树上落到地面,轻松地把李双林抱了起来,向回走去。原一边走一边叨咕着:
“你这个该死的!”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该死的。”
原的语气充满了爱怜。
李双林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那熟悉而又温暖的火堆,还有山洞里熟悉的一切,他不知道原从哪里弄来的动物血,在一点点地喂着他,腥咸的气味使他干呕起来。
原望着李双林,目光中充满了柔情蜜意,她冲他说:“喝吧,这是山鸡血,喝饱了才会有劲。”
李双林自然不知道原说的是什么,他粗暴地推开原,他坐了起来,他咒骂着原:
“你这个婊子,我不需要你救,我要走,离开你这个野人。”
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她仍在说:“喝吧,喝饱了才会有劲。”
“营长啊,你们在哪呀——”李双林喊着。
他自己也说不清在洞内过了几日,队伍走了有多远,他意识到自己再也追不上他们了,于是他就哭了起来,哭得伤心透顶。
原被李双林莫名其妙的哭泣,惊得愣在那里,她还从来没有看见男人哭过,他们部落里死了人,男人也不会哭,只有女人哭。她自己也哭过,那是因为自己的母亲被一只巨蟒咬死
了,她哭了。
她想,眼前这个美男人一定有许多伤心的事,要不然他不会像她们女人那么哭。
她走上前去,抱住了他,把自己的胸贴在了他流泪的脸上,除了这样做,原不知如何是好。
李双林嚎叫了一声:“滚,你这个臭女人给我滚开——”
他推着她。她的力气那么大,紧紧地拥着他,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来,他没有能力把她推开,便张开嘴狠狠地咬了她一口。她大叫了一声,离开了他。她吃惊地望着他,低下头看自己被咬的前胸,那里留下了他一排深深的牙印。
“你这个该死的!”她又嗔又怜地说。
她又向他走去,试图再一次把他抱在怀里,他推开了她,跳下那块铺着细草的青石板,摸到了立在洞壁上的枪,“哗啦——”一声推上了子弹,枪口冲着她,怒喝道:“别过来,你这个臭女人,过来就打死你——”
他的枪口一直那么对着她,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无可奈何地望着他。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委屈、伤心,和母亲被巨蟒咬死那种伤心比有过之无不及,她不理解,昨天晚上眼前这个美男人对她是那么好,他要了她,她感受到来自男人体内的火热和幸福,她差一点在那股巨大的幸福中晕死过去。只一夜之间,这个男人又这么粗暴地待她,她救了他,给了他,爱上了他,他却这么对待自己。这个不可理喻的来自另一个世界上的美男人啊!
想到这,原大声地哭泣起来,原的哭声高亢嘹亮。原的眼泪晶亮饱满,一颗又一颗地从脸上滚下来,然后滴落到她的胸前,在火光中,原的脸上和胸前灿烂一片。
原的哭泣使李双林冷静下来,他放下手中的枪,蹲在了地上,他抱住了头。他看见了自己的身体,那是男人赤裸的身体,他的身体又瘦又干,肋骨历历可数,条条根根的肋骨支撑着他瘦弱的身体,以前自己可不是这个样子,以前自己浑身有的是力气,是该死的丛林让他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他悲哀了,绝望了,他想,再也走不出丛林了,高吉龙他们一定是走远了,一切都离他远去了,也许此生此世自己将永远生活在丛林里了。
想到这,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放声痛哭起来,哭泣使他的身体一耸一耸的,他蹲在那里,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六十六
他的哭声和原的哭声混在一起,一个坚强有力,一个孤苦无依,成了一幅美妙而又荒诞的二重唱。
两人各自哭了一气,又都不哭了。
接下来,两人隔着火堆呆呆定定地对望着,两个赤裸的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他说:“你这个臭女人,是你害了我。”
她说:“该死的,你跑什么?”
他说:“我再也走不出去了。”
她说:“我的美男子。”
他说:“营长呀——”
她说:“过来,我的美男子,咱们生个孩子,以后就可以回到山顶的部落里了。”
她说完向他走去,她弯下了腰,怀着无限的温柔把他抱了起来,又一步步地向那块铺着细草的青石板走去。
她把他放在细草中,望着他,她的目光散发着惊心动魄的光泽。
她轻声说:“你这个该死的!”
然后她伏下身,吻他的额头,吻他的脸、脖颈……
她的嘴唇肥厚、潮湿、滚热……
他在心里叫:“天呐,天呐——”
她吻着,亲着,他的每一寸皮肤都颤抖了起来,她的长发散落在他的身上。
他不安地扭动着身体,他的身体从里到外似乎燃着了一堆熊熊的烈火,他在心里一遍遍说:“天呐,天呐,我要死了!”
他先是把手插在她的头发里,后来就捧住了她的脸,他摸着她的脸,她的脸粗糙但却有弹性,他摸她的脖子,她的胸,她的臀,她的身体弹性极好,饱满而又坚挺。
她一边吻着他,一边接受着他的抚摸,她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
她含混着说:“你这个该死的美男子!”
他说:“天呐,天呐——”
后来他把她的身体扳了下来,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压住了她。
如果说,昨天是被她欺骗之后才占有了她,那么今天此时,他是主动的、心甘情愿的。
之后,他又一次哭了,哭得伤心、绝望,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说:“营长呀,我对不住你啊,我走不出丛林了,永别了!”
他在伤心的哭泣中沉沉地睡着了。
二
经过一段山洞野人生活,李双林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习惯。进入丛林以后,他们一直在绝望中挣扎着,饥饿、疾病,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精神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谁也不
知道是否能够走出丛林,前方的丛林究竟还有多远,战友们一个又一个地死去了,永远留在了丛林里,他们看到战友们死去,甚至来不及悲伤,因为谁也说不准前面等待自己的命运到
底是什么。
艰难的行走,没有吃食,使他们所有人的体力消耗殆尽。现在生活有了规律,李双林也不必为吃发愁了,体力很快得到了恢复。这些日子,都是原一个人出去寻找食物,原寻找食物轻车熟路,带上弓箭,有一次,原居然用箭射死了一只狍子,那只狍子很肥、很大,他们一连吃了几天才吃完。
原不仅能射猎到动物,每次出去,她都会采回许多新鲜的野果子。这使李双林感到惊奇,他们行走在丛林中时,很难采到这样的果子,后来他知道,在这亚热带丛林中,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野果子,它们大都长在高大的树顶端,没有经验是很难发现这些果子的。
李双林在原离开山洞的时候,望着松枝燃着的火堆,脑子里一直在想着高吉龙那些人,也许他们还在丛林中艰难地行走,也许他们已经走出丛林了,或许……他不敢想了,这样猜
测下去有许多结果,他不知道他们的前途会怎么样。
六十七
有时他喃喃自语着:“弟兄们,你们还好么?”
“还好么?!”他提高了一些声音。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空洞地在石洞里回响着,听着自己的声音,他才觉得充实一些。他渴望倾听声音,哪怕是原的声音,虽然,他听不懂原说的是什么,但通过原的神态和手势,有时他还能明白一些原所要表达的意思。通过交流,他觉得原逐渐真实起来,看原的时间长了,也不觉得原是丑的,她是个女人,很健壮,生命力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