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血-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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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前园真圣一挨近小山智丽时,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妹妹是拉着他的手死的。妹妹死前一遍遍地冲他说:“哥,我不想死哇,真的不想死!”
三十四
他们的父母死于一场地震,他和妹妹上学才幸免于难。兄妹俩相依为命,妹妹得了痨病,吐血不止,体内的血仿佛都已经吐尽了,身子轻得像一张纸,脸白得也如同一张纸,后来妹妹就那么轻飘飘地死了。安葬了妹妹,前园真圣便从了军。
小山智丽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于是他把小山智丽留在了自己的身边,他不忍心让这位长得像自己妹妹的少女被别的男人占有。但当他需要小山智丽时,却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于是他身上的欲火一点点地消失了。
当缅甸少女的尖刀刺中他腹部的刹那,他看见了缅甸少女仇恨的目光,那样的一种目光让他刻骨铭心,不寒而栗。如果不是小山智丽及时赶到,也许他早就死在了缅甸少女的刀下了。
从那以后,他默默地接受了小山智丽。在他的心里,那是一种极复杂的情感,带有对女人的爱,对妹妹的爱,还有对女人的仇恨。那是对缅甸女人的仇恨。
第一次,小山智丽咬破了他的肩头,那是一位少女第一次献给男人之后的幸福和疼痛。接下来,小山智丽哭了,那是幸福的眼泪,也是献身于一种使命之后被感动的眼泪。她一边抚摸着前园真圣少佐腹上那块疤痕,一边哽噎地说:“我愿为天皇献出一切。”她的话让前园真圣吃了一惊。他又想到了妹妹,如果妹妹活着,她会不会像小山智丽一样,也愿为天皇献身呢?小山智丽的眼泪淌在他赤裸的胸前。
不知为什么,从那以后,前园真圣经常恶梦不断,整个梦里都腥红一片,那是无穷无尽的鲜血,几千名缅甸义军的鲜血,还有妹妹的鲜血,以及小山智丽那片处女的鲜红……这一切旗帜似的在他眼前招展,有几次他在半睡中醒来,错把小山智丽当成了复仇的缅甸少女,几次差一点把小山智丽掐死,要不是小山智丽的呼喊他真的会把她掐死。那种恐惧感,病魔
似的时时笼罩着他。清醒之后,他拼命地和小山智丽做爱,他在小山智丽身上发泄着恐惧。小山智丽迎合着他,高潮时刻,小山智丽断断续续在呼喊着天皇和前园真圣的名字,在小山
智丽的幻觉中,天皇和前园真圣已融为一体了。小山智丽早已爱上了前园真圣,她把对天皇的爱转移到前园真圣的身上。前园真圣也爱上了小山智丽,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爱。
自从走进丛林后,绝望的士兵们轮番占有了小山智丽,从那以后前园真圣便没再需要过小山智丽一次。他用沉默和小山智丽保持着距离,当小山智丽一次次委身于士兵们的时候,他心里难受极了,有一种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别人强奸了的味道。当初小山智丽提出用自己的身体抚慰这些绝望中的士兵时,他没有反对,如果他说不,小山智丽是绝不会反对他的。但他没有那么做。
当小山智丽怀着巨大的热情把自己献身给那些绝望中的士兵时,前园真圣又被另一种痛苦所折磨了。
六
少尉佐佐木的枪响了,那一枪正好击中在王老赖挑着青天白日旗的树枝上,自从在丛林中意外地碰见了日本人的小股部队,青天白日旗便也被举了起来。这个任务便落在了王老赖的肩上。佐佐木的枪声响过之后,青天白日旗就落在了地上,王老赖立马就趴下了,王老赖惊慌地喊了一句:“营长,日本人要和咱开仗哩。”
其实佐佐木那一枪,一点也不惊心动魄,别说一声枪响,就是一枚炸弹扔在这密匝匝的丛林里,也不会有太大的响声。但那一枪,把中国士兵打醒了,他们正专心致志地在丛林里走着。自从碰到日本人之后,他们的神经的确绷紧了,但随着事态的发展,他们发现,日本人比他们还要恐惧,在这种状态下开战,谁也占不到便宜,完全是两败俱伤的下场。双方都清楚这一点,于是他们便心照不宣了,他们各走各的路,他们此时唯一的目标是走出丛林,走出死亡。
谁也没有料到,日军少尉佐佐木会在这时候向中国军队射击。
不用命令,行走在丛林中的中国士兵,全都卧倒了,他们用最快速度把枪里的子弹压上了膛,然后把身体隐在最近的树后。这一瞬间,他们忘记了饥饿和死亡,眼前只剩下了敌人,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虽然只剩下十来个人了,但是他们毕竟是军人,是个战斗的集体。
这一枪同时也让少佐前园真圣和所有的日本士兵惊呆了。他们也没有料到佐佐木会突然向中国人射击。他们一起看见了对面山梁上树丛后伸出的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
佐佐木打完了一枪,这一枪使他兴奋起来,他没想到,只一枪就打落了中国人的青天白日旗,这面青天白日旗他太熟悉了。当两军在丛林外对垒时,这面青天白日旗就飘扬在中方阵地上。他那时恨不能一口把中国人连同那面旗帜吞了,可是中国军队如有神助,不管他们怎样围攻,那面醒目的旗帜一直在阵地上飘扬着。
一连一个星期的对垒,使佐佐木手下的士兵死伤大半,就是这支中国部队又让他们稀里糊涂地迷了路,他手下的士兵一个又一个死在了这片该死的丛林里,他恨透了中国人,恨透了那面旗帜。当发现中国人的一刹那,他真想扑上去,和这些中国人拼个你死我活。前园真圣少佐却没有命令他们那么做,军妓小山智丽曾有过扑过去的疯狂举动,被前园真圣粗暴地制止了。
一连两天了,一种好战的情绪把佐佐木鼓噪得日夜不安,他用枪瞄准那面青天白日旗已经好长时间了,他几次走到前园真圣面前请战,都被前园真圣沉默地拒绝了。佐佐木终于忍不住,射出了一粒子弹,这一枪使他的念头彻底疯狂起来。他从一棵树后窜了出来,喊着:“天皇士兵们,打啊,杀啊,杀死这些中国人!”
冷不丁,他的脸上挨了两记重重的耳光,这两记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差一点跌倒,当他看见前园真圣少佐站在他面前时,他清醒了。少佐是他的上级,上级的命令他要无条件地服从,这是天皇的命令,也是军人的天职。
他站在前园真圣面前,仍保持着向前冲去的疯狂举动。
前园真圣一挥手,冲过来两名士兵,他们上去立即缴了佐佐木手里的枪。
佐佐木立正站好,向少佐垂下了头。
前园真圣说:“再开枪就毙了你!”
三十五
佐佐木顿时泄了气。
一场虚惊终于过去了,日本人这一幕中国士兵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为一触即发的战争松了一口气。他们重又上路了,王老赖重又用一棵树枝把青天白日旗举了起来,旗在他的头上飘着,这使他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壮感。此时,他觉得这面旗帜是这么重要,看着这面旗,让他浑身上下多出了许多力气。他一边走一边骂:“妈了个巴子小日本,敢打老子的旗,看走出林子,老子不收拾你们。”
他们是列队向前走的,十余人的队伍虽说松散,但也仍是一副队伍模样。
童班副依旧走在最后,他的身边只剩下两个女兵了,她们是沈雅和李黎。日本人的出现使童班副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日军少尉佐佐木对无边无际的丛林彻底绝望了,他不相信自己还能走出丛林。
刚走进丛林中,饥饿、疾病使一个又一个士兵倒了下去,那时他觉得自己早晚也会像那些士兵一样倒下去的。一想到自己会死,他的脑子就乱了。有一次,他真的差点死过去,他和一群士兵误吃了有毒的果子。那一次,他腹疼难忍,在草地上滚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有不少士兵死去了。幸运的是他活了下来,原因是这种有毒的果子他吃得并不多,他们军官是最后断的粮,和那些士兵们比,他的身体要比那些士兵好一些。于是他躲过了死亡。可是饥饿在吞噬咬着他的神经,他不再敢随便吃野果子了,有许多野果子他总是命令士兵先吃,待等过一阵,见士兵没什么反应,他才敢吃。野果子显然满足不了他的饥饿感。在一天夜里,饥饿让他又一次晕死过去。醒来后,他想起了白天刚死去的两名士兵,那两名士兵就埋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他忍无可忍地爬了过去,摸着黑,他用刺刀在死人身上割下了一块肉,想了想,又摘下头上的钢盔,然后他升起了一堆火,把那块肉煮上了,不一会儿,一股奇异的香
味使他迫不急待地大嚼起来。
这股奇香同时引来了一群饥饿的士兵,当他们看清佐佐木吃着的东西时,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半晌,又是半晌,那群饿疯了的士兵终于经不起这股奇香的诱惑了,他们学着佐佐木的样子,动起手来。
那一夜,满林子里飘满了奇异的香气。
有的士兵,刚吃完又大口地呕吐起来。
第二天早晨,当他们面对两具空空的骨架时,他们都跪下了。不知是谁带头嚎哭了起来,接着哭泣声响成了一片。
最后他们重新掩埋了那两具尸骨,重又上路了。吃了同伴肉的士兵,奇迹般地活了下来,那些没有吃的,几天之后,便死了。他们害怕死亡,他们不想死,于是,他们又如法炮制,把死去的同伴又一次分食了。
就连军妓小山智丽也疯了似地啃了一块很大的肉团。
前园真圣一开始拒绝吃同伴的肉,士兵们分食那些肉时,他佯装不见,背过脸去,冲着丛林闭上了眼睛。当士兵们把在火上烤熟的肉摆在他面前时,他脸色苍白,浑身发颤,眼角里流下两行泪水。
终于,他向前面伸出了手,颤颤地抓过那肉,一头扑在地上。他大口地吞食着,这个过程,他一直闭着眼睛。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士兵们惊奇地发现,他们的少佐已经不是以前的少佐了。在前园真圣的眼里,以前的那些士兵,也已不再是以前的模样了。他们共同的目光里,流泻着一
种可怕的凶光。
七
自从和日本人狭路相逢,又患难与共地走上了同路,童班副感受到了压在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鲜活的女人一个个在他眼前死去,朱红、马华、王丽的音容时时地浮现在他的眼前,她们的一切仍在他心里活着,仿佛她们仍和他们行走在这片丛林里。可每当童班副从这种幻觉中清醒过来,看到眼前的沈雅、李黎时,他的心如同被刀戳了似的难受,嫂子的影子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每天晚上宿营时,他总要千方百计地为沈雅和李黎搭一顶帐篷,哪怕是几片硕大的树叶也好,他觉得自己愈来愈无法离开她们。每天晚上他都睡在帐篷的出口处,看着她们入睡。这样做,是应小巧的沈雅提出来的。同伴们一个个死去了,死神从来也没有离他们远去,他们清楚,说不定什么时候,死神就会突然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在沈雅和李黎的心中,丛林里已经没有男人和女人之分了,她们需要的是相互照顾,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撑,经过这么多天的接触,她们觉得童班副就是照耀在她们头顶上的太阳。一旦她们失去这个太阳,便会失去了属于她们的所有日子。
有几次,童班副已和她们挤在了一起。童班副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和女人睡在一起,他无法入睡,借着朦胧的光亮,他久久地凝望着她们的睡态。此时,她们是那么的安详,那么
的美丽,他试着向她们伸出了手,他终于摸到了她们披散在草丛中的头发,接着他又摸到了她们的手。他的身体开始颤栗了,仿佛有一股巨大的电流击中了他,他浑身发热,最后发烫,
最后他就握住了沈雅的手。那是一只多么小巧的手啊,此刻,那只小手一动不动温情地躺在他那双大手里,他的手开始潮潮的有汗渗出。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很快又醒了,醒来
之后,他发现沈雅的头枕在他的胳膊上,头发披在他的脸上,他嗅到了女人的气息,这是和嫂子身上同样的气味。他又一次想到了嫂子,泪水汹涌流出。他把手向自己收了收,沈雅几乎就偎在他的怀里了,一股巨大的柔情,石破天惊地在心头流过,接着他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渐渐睡去了。天亮的时候,他们都醒了,沈雅仍在他的怀里躺着,她的头发上沾着几片草叶,她柔柔地冲他笑了笑,一点也没有难为情的意思。此时,他觉得怀里的沈雅变成了一只小猫,温顺而又亲切的小猫。一种博大的东西慢慢地在他心里生长着,最后竟长得天高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