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末逐鹿记-第2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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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恭站立在城楼上,手伏在冰冷的墙垛上,手指慢慢地在壁上摩挲,阳光落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了一小截黑影,他眯着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视着远方。
皑皑白雪平铺在原野上,就像给原野铺上了一层白色的毯子,白雪反射着日照,使得尉迟恭眼里的世界银白一片,天地之间模糊了边界。
但是,这世界还是有别的颜色的!
除了天空是蓝色的以外,在距离城池三里远的坡地上,是一片连绵的营地,灰黑色的帐篷沿着坡地一直延伸到了尉迟恭视线所不及之处,那是敌方高畅军的大营,时至今日,不时有新的部队加入进来,那些营帐是越来越多,如今,已经将整个高阳城包围得水泄不通了。
无路可逃!
尉迟恭一直没有抛掉逃离这里的想法,坐以待毙从来就不是他的性格,然而,事到如今,纵然他再是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
高阳只是座弹丸小城,敌军只要有两三万人,就可以将城池围个水泄不通,夸张一点来说,目前的局面,就连一只耗子也不要想溜出去。
原本,尉迟恭还期盼前线的宋金刚收到这里的消息,火速回援,与城内的守军里应外合,将围城的高畅军击溃。
就是因为抱着这样的希望,所以高阳城内的守军才没有丧失掉士气,在敌军只是围困没有攻城的情况下,依旧能苦苦支撑。
然而,就在昨天,这残存的一点士气也全部消耗干净了。
昨日下午,高畅军的主力大军抵达了高阳城下,随这支大军前来的还有六七千被解除了武装的降卒,那些降卒被全副武装的高畅军赶到了高阳城下,绕着城池走了一圈,城内的守军,不时有人在那群降卒中瞧见了熟悉的面孔。
顿时,城楼上喧哗一片。
看样子宋金刚虽然收到了讯息,也率领大军回师了,却在半途被高畅军伏击全军覆没了,不然,城下的俘虏也不会有六七千人之多,要知道宋金刚的主力大军一共才两万人。
然后,范子同,马拐子等尉迟恭熟悉的将领纷纷来到城楼之下,朝城头的守军喊话,让他们打开城门出来投降,否则,大军一旦攻进城去,绝不会手下留情。
对城下的那些降将,尉迟恭打心眼瞧不起,他喝令城上的守军乱箭齐发,将那些人赶得了开去,尉迟恭耻于听见那些人的声音,同样也耻于和他们为伍。
既然无路可逃,只有死战一途了!
高畅军没有将宋金刚的人头拿出来示众,也没有将宋金刚本人捉到城下来,这证明宋金刚逃脱了高畅军的追杀,此时多半已经逃出生天了,这几天来,唯一让尉迟恭觉得庆幸的也只有这点而已。
虽然,在南下河间时,尉迟恭和宋金刚在战略上有一些冲突,并且被宋金刚冷藏,让他留守高阳,负责粮草辎重,不让他上阵杀敌,不过,就算有小小的一点误会,尉迟恭并没有忘记宋金刚的知遇之恩。
最初,尉迟恭只是一名铁匠而已,后来天下打乱,流贼四起,朝廷四处征兵拉夫,尉迟恭被强征入军中,成为了官兵中的一个小卒子,他初次从军的地方就是高阳,也就是现在将他困住的这座小城。
由于武艺高强,骁勇善战,尉迟恭很快在军中声名远播,因公被授予了朝散大夫一职,一个武将,如果被赐予文职,也就证明这个文职不过是一个虚衔而已,根本就不管事,尉迟恭非常清楚,自己一不是世家子弟,二不是读书人,三在朝中也没有人,(他的父亲不过是区区一个镇将,武夫一名,并且早已逝世。)所以,不管自己战功再多,也无法步上青云之路,再加上,天下大乱,群豪逐鹿,朝廷中则奸佞横行,忠臣孤苦,堂堂大隋天帝被困于江都,政令不出江都城外,尉迟恭深知,大隋这只破船不久就会沉入水中了。
当尉迟恭所属的军队被宋金刚击溃之后,尉迟恭也就改弦易辙,投靠了宋金刚,宋金刚并没有因为尉迟恭是官兵就对他另眼相看,而是对他推心置腹,言听计从,将他一举推到了军中第二号人物的位置上。
所以,尉迟恭认为不管怎样宋金刚对自己是有恩的,作为一个汉子,有恩必报,为了报答宋金刚的恩德,自己也只好将自己这条命交代在此了。
一次踏上征途是在高阳,然后最后一战也是在高阳,爷开的玩笑吗?还是某种宿命?
“呵呵!”
尉迟恭咧开嘴角,不由笑了起来,笑声中却不无苦涩之意。
虽然已经决定以身殉城了,回顾自己的这一身,尉迟恭却也不无遗憾,想当初自己父亲早逝,家道中落,自己不得不以打铁为生,成为那些士大夫眼中的贱民,为了重整家业,也为了直上青云,博得一个万户侯的理想,自己毅然从军,以杀人博富贵,一路兜兜转转,有得意的时候,也有失意的时候,最后终于走到了绝路,从前所怀有的那些梦想纷纷烟消云散,过往的一生恍如过眼云烟,让人不由心生怅惘。
要说此刻尉迟恭心中一点遗憾都没有,足以含笑地面对死亡,那并不是事实,如有可能,他还是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只是,肩上担负的恩情沉重如山啊!
尉迟恭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待睁开眼睛后,他面上的神色变得坚毅起来,那口气吐出之后,他仿佛将所有的软弱都排出了体外。
待他睁开眼睛后,一小队人马从敌营中行出,朝高阳城缓缓行来。
尉迟恭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牢牢地盯在那队人马身上。
不多时,那队人马就来到了城楼下,在城门前一百多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刚好停在了本方弓箭手的射程之外,尉迟恭摆摆手,示意墙垛后的弓箭手收起弓箭。
区区一百步远,以他那鹰隼般锐利的视力,他可以非常清楚地瞧见对方的一举一动,在那群人中间,他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曾经是那个人的手下败将,也曾经与那个人相谈甚欢,如有可能,他打心里不愿和那人为敌,因为,他知道那人的可怕,那人就是如今的夏王,转世神君高畅。
高畅离开那群人,在一个雄壮无比的壮汉陪同下,向城门缓缓行来。
尉迟恭没有下令弓箭手放箭,甚至没有下令预备的口令,他想看看高畅究竟想要说些什么?他知道高畅不会没有目的地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劝说自己投降,虽然他已经打定了死战的决心,却也想听听从高畅嘴中究竟会溜出何种说辞。
“敬德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城楼上的尉迟恭探了一个头出来,城下的高畅可以清楚地瞧见,他仰着头,朝城楼上拱了拱手,面带微笑地向尉迟恭打了个招呼。
雄阔海手放在腰间挎着的两把大斧的斧柄上,目光炯炯地盯着城楼,如果城楼上的守军放箭,他必须在第一时间掩护高畅后撤。
“托大王洪福,某家尚好!”
虽然两人处在不同的阵营,并且是敌对之势,对高畅这人,尉迟恭却没有什么仇恨之心,往深一点说,他心中甚至有着一丝敬佩,偶尔甚至会这样想,要是自己跟随的主君像高畅那般英明就好了,当然,虽然有这样的念头,却并不代表他会背主另投。
“大王的来意,某家已然知晓,若是想要劝降某家,那么,大王还是省一些口水,宋大帅对某家有知遇之恩,某家无从报答,唯死而已!”
尉迟恭没有对高畅恶语相向,不过,却也斩钉截铁地向高畅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高畅笑了笑,对尉迟恭的回答不置可否,他向城门靠近一步,朝城楼上大声说道。
“敬德兄,你我相距如此之远说话,可不是待客之道啊!敬德兄,若是方便,可否打开城门,让高某入城一会!”
“什么?”
尉迟恭失声惊呼,高畅的话出乎他的意料。
“某只带身边这一家奴入城,不再有别人随行,敬德兄,意下如何?”
对方为什么这样做?
一旦高畅入城,也就成了瓮中之鳖,生杀大权也都掌握在了尉迟恭手中,若是尉迟恭要他死,就算他和那个家仆再是骁勇善战,也敌不过上千健儿。
高阳不过是一座小城,守军不过区区一千来人,高畅若是想要攻下高阳,只需要围着四门延续攻打,这座城池不到一天或许就会陷落吧,可以说主动权尽数掌握在他手中,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自陷险地呢?
莫非自己真的值得他这样做!
“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尉迟恭没有迟疑,既然高畅胆敢孤身入城,自己难道没有胆子开门迎客吗?不管对方意欲如何,还是先请对方入城再说。
第六十三章 收敬德(中)
次孤身进高阳来劝降尉迟恭的举动,他的那些部将和赞同,认为这举动殊为不智。
高阳不过区区一个小城,只要将云梯,攻城车,撞车都攻城器械准备停当,轻易就能将其攻下,也不需要损耗多少士卒,花费多少时间,攻下高阳之后,尉迟恭是死还是活,还不是尽数掌握在本方手中,那个时候,要杀他,还是收服他,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吗?又何必冒着危险孤身入城呢?
毕竟,高畅不仅是一军主将,还是一国之君,转世的神灵,夏国一百多万子民的主上,为了一个区区的尉迟恭冒如此大的危险,未免不值得。
不过,高畅在他们心中和神灵差不多,一直强势惯了,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更改,所以,那些部将只是稍作劝说,见高畅依然一意孤行,也就放弃了劝说,只是做好了攻城的准备,一旦出现什么意外,就立刻攻城。
高畅不但不是一个鲁莽之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是一个堪比诸葛武侯般谨慎的人,若非万不得已,他不会轻易冒险。
对尉迟恭这个人,高畅事先搜集了他不少的资料,要在这世界上找出比他更加了解尉迟恭的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初,高畅出使魏刀儿大营,曾经和尉迟恭一叙,两人相谈甚欢,颇有些惺惺相惜之,虽然相谈的时间甚短,高畅对尉迟恭却也有了一个直观的印象,在和他搜集的那些资料一融合,尉迟恭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高畅已然了解甚深。
依照尉迟恭的为人,高畅相信尉迟恭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就算无法劝他归降,他也会将高畅放出城,他宁愿和高畅在战场上见个真章,也不会背信弃义,派人围杀高畅,毕竟,高畅曾经在沙场上饶他一命,只是这一点,尉迟恭就不会行那小人手段,总的说来,他是一个有信有义,知恩必报的北地汉子。
何况,自己作为一国之主,手掌数十万雄兵,为了他居然会自陷险地,只是这一点,就能让尉迟恭感激涕零。
正因如此,高畅才力排众议,只带着雄阔海一人孤身进入高阳城中,劝说尉迟恭归降。
尉迟恭的军营就设在城门背后,原本是民居,不过那些房屋都被撤得差不多了,只有寥寥几间屋子依然保存,在屋子外是一大片空地,铺着浅浅的一层白雪,空地上,孤零零地生长着几株树木,树枝上满是积雪。
尉迟恭带着十来个亲卫将高畅迎入城中,他旗下的那些士卒抱着刀枪站在城楼上,好奇地瞧着高畅和雄阔海两人从城门的通道经过,进入一旁的军营之中。
这是一间保存良好的屋子,看样子,从前它是一处宅院的堂屋,所以显得甚为宽阔,在屋子的四角摆放着火盆,木柴在火盆中毕拨毕拨地吞吐着火苗,火焰散发着温暖,驱散了通过大开的门窗渗透进屋的寒气。
尉迟恭和高畅分宾主坐下,雄阔海站在高畅身后,铜铃一般的眼睛狠狠地扫射四周,尉迟恭的亲卫们站在屋子四周,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们两人。
“大王,有话请说,不过,若是劝某家归降,就不必多费唇舌了!”
尉迟恭首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虽然他知道高畅出现在这里只会是劝说自己归降,说实话,要说他不会为此而感动,那是谎言,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以死报答宋金刚知遇之恩的想法在心中已经闪烁不定了。
高畅笑了笑,神色自若地说道。
“敬德兄,现在,你还记得自己当初的志向否?”
尉迟恭沉默了片刻,抬头说道。
“当初的志向?呵呵!事到如今,谈这些又有何用呢?”
高畅依旧面带微笑。
“当初本王和敬德兄在营中一晤,也算相谈甚欢,记得敬德兄对本王谈过你的平生抱负,辅助明主,平定天下,解民倒悬之苦,定万世之基业,于青史留名,让后人敬仰!这些,莫非敬德兄已然忘记!”
尉迟恭无语应答,沉默着低着头。
高畅继续说道。
“不知在敬德兄眼中,何为明主?是已然身首异处的魏刀儿?还是仓皇逃命的宋金刚?”
尉迟恭猛地抬起头,盯着高畅,厉声说道。
“夏王殿下!若非你背信弃义,派兵偷袭,魏帝又怎会身首异处!魏帝若是没有身死,大帅也不会率兵南下了!”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