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歌--琼瑶-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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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经理室,她只能用一对被动而不安的眸子,默默的望著方靖伦。一接触到这种注 视,方靖伦就不能遏止自己内心澎湃著的那股浪潮……这小女孩撼动了你!
“董芷筠,”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而合理:“这些日子来,你的工作一直是 我的秘书,但是,你却在外面大办公室里办公,对我对你,都非常不方便,所以,我干脆 把你调进来。”她点点头,顺从而忍耐的点了点头。你是老板,你有权决定一切!从自己 桌上,她拿来了速记本:
“我们是不是先办报关行的那件公文呢?”她问,一副“上班”“办公”的态度。似 乎座位在什么地方都无关紧要,她只要办她的公!他凝视她。别小看这女孩,她是相当自 负,相当倔强,而又相当“洁身自爱”的。如果你真喜欢她,就该尊重她,不是吗?“董 芷筠,”他沉吟的说,紧盯著她。“你是不是有些怕我?”她扬起睫毛,很快的看了他一 眼。她眼底有许许多多复杂的东西,还有一份委曲求全的顺从。
“是的。”她低声说,答得非常坦白。
“为什么?”他微蹙著眉梢。
“怕你不满意我。”“不满意你?”他愕然的瞪著她,声音变得非常非常温柔了。“ 你明知道不可能的!”
“也怕你太满意我!”她轻柔的说:“当你对一个人过份满意,就难免提高要求,如 果我不能符合你的要求……你就会从满意变成不满意了。”她说得含蓄,却也说得坦白。 她那洞彻的观察力使他惊奇而感动。好一会儿,他瞪视著她,竟无言以答。然后,他走到 她面前,情不自禁的,他把手压在她那小小的肩上。
“放心,”他低沉的说:“我会时时刻刻提醒我自己,不去‘要求’你什么。”两人 的话,都说得相当露骨了。芷筠抬眼看著他,不自觉的带著点儿哀恳与求恕的味道。方靖 伦费力的把眼光从她脸上调开……如果这是十年前,如果他还没结婚,他不会放掉这个女 孩子!而现在,控制自己,似乎是唯一能做的事情!他轻咳了一声,粗声说:“好了,董 芷筠,你把报关行的文件办了吧!”
这样,芷筠稍稍的安心了,方靖伦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他谦和儒雅,深沉细致,他 决不会强人所难。她只要固守著自己的工作岗位,不做错事,不失职也就可以了。至于在 什么地方办公,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下班的时候,才走出经理室,她就听到李小姐的声音在说:“……管他是不是 君子?这年头就是这么回事!我打赌,金屋藏娇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
“方太太呢?”另一位职员说:“她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吗?”“方太太?方太太又 怎样?听说,她除了打麻将,就是打麻将,这种女人,是无法拴住咱们总经理的!”
“说实话,董芷筠配我们经理,倒也……”
芷筠一出现,所有的谈话都戛然而止,同事们纷纷抬起头来,不安的、尴尬的和她打 招呼。她虽然没做任何亏心事,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却很快的对她包围过来。同事们那一 对对侧目而视的眼光,使她感到无限的压力……一直到走出了嘉新大楼,那压力似乎还在 她身后追逐著她。
回到家里,一眼看到霍立峰,正在大教特教竹伟“空手道”,竹伟已把一张木凳,不 知怎的“劈”得个乱七八糟。芷筠心情原就不好,再看到家里这种混乱样子,情绪就更坏 了。和竹伟是讲不通道理的,她把目标转向了霍立峰,懊恼的嚷著:“霍立峰,你这是在 干什么?我们家禁不起你带著头来祸害,你再这样‘训练’他,他会把房子都拆掉!”
“我告诉你,芷筠,”霍立峰“站”在那儿,他从来就没有一个好站相。他用一只脚 站著,另一只脚踏在藤椅上,弓著膝盖。一面从屁股后而的长裤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绉绉 的香烟,燃起了烟,他喷出了一口烟雾,虚眯著眼睛,他望著竹伟说:“这小子颇有可为 !芷筠我已经代你想过了,你别小看竹伟,他将来大有前途!你常常念什么李白李黑的诗 ,说什么什么老天造人必有用……”
“天生我材必有用!”芷筠更正著。
“好吧,管他是什么,反正就这个意思。这句话还真有道理!你瞧竹伟,身体棒,肌 肉又结实,标准的轻量级身材!如果训练他打泰拳,包管泰国选手都不中用……”
“你有完没有?”芷筠一面整理著房间,一面不感兴趣的问:“才教他空手道,又要 教他打泰拳。我可不希望他跟著你们混,成天……”“不务正业!是不是?”霍立峰打断 了芷筠的话,斜睨著她。“我知道,你就瞧我们不顺眼!”
“说真的,”芷筠站住了,望著霍立峰。“你们那些哥儿们,都聪明有余,为什么不 走上正道?找个好好的工作做,而要成天打架生事,赚那些歪魔斜道的钱!”
霍立峰把腿从藤椅上放到地上,斜靠著窗子站著,他大口大口的喷著烟,注视著芷筠 ,他打鼻子里哼著:
“你依我一件事,我就改好!”
“什么事?”“嫁给我!”“哼!”芷筠转身往厨房走去。“你想得好!”
霍立峰追到厨房门口来,扶著门框,望著芷筠淘米煮饭,他神气活现的说:“你倒说 说看,嫁给我有什么不好?我年轻力壮,人缘好,会交朋友,会打架……”“啧啧,”芷 筠咂著嘴。“打架也成了优点了!”
“你懂什么,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你不会打架,你就只有挨打的份儿,是打人 好呢?还是挨打好呢?”
“不要曲解成语!”芷筠把米放进电锅里煮著,又开始洗菜切菜。“弱肉强食,所以 优胜劣败!你们这样混下去,总有一天要出事,那时候,你就会知道,强弱之分,并不是 拳头刀子,而是智慧与努力……”
“得了,得了,得了!”霍立峰不耐的说:“芷筠,你什么都好,长得漂亮,性情温 柔,就是太道学气,你老爸把他的书呆子酸味全遗传给你了!”
“你不爱听,干嘛要来呢?”
“我吗?”霍立峰瞪大眼睛:“我是生得贱,前辈子欠了你的!隔几天就打骨头里犯 贱,要来听听你骂我才舒服!”
芷筠忍不住噗哧一笑。
“我看你呀,是没救了!”
“本来就没救了,”霍立峰另有所指。“这叫作英雄难过美人关!”“霍立峰!”芷 筠生气的喊。
“是!”霍立峰爽朗的答。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许你上门!”
“得了,别发脾气,”霍立峰耸耸肩。“你最近火气大得很,告诉我,有谁欺侮了你 ?是你公司里的老总吗?管他是谁,我霍立峰是不怕事的!”“没人得罪我,除了你以外 。”
“我?我又怎么了?”“你不学好也罢了,我反正管不著你,你干嘛整天教竹伟打架 ,他是不知轻重的,闯了祸,我怎么办?”
“哎,他会闯什么祸?他那个大笨蛋,三岁小孩都可以拖著他的鼻子走……”“霍立 峰!”芷筠忧伤的叫。
“噢,芷筠,”霍立峰慌忙说:“我不是有意要伤你心,你别难过。我告诉你,你放 心,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已经告诉这一区的哥儿们了,大家都有责任保护竹伟,不许任何 人欺侮他。你怪我教他空手道,其实,我也是有心的,教他一点防身的玩意儿,免得被人 欺侮!”
芷筠抬眼著霍立峰。“唉!”她轻叹著。“说真话,你也实在是个好人!”
霍立峰突然涨红了脸,挨了半天骂,他都若无其事,一句赞美,倒把他弄了个面红耳 赤。他举起手来,抓耳挠腮,一股手足失措的样子,嘴里呐呐的说著:
“这……这……这可真不简单,居……居然被我们神圣的董小姐当……当成好人了! ”
芷筠望著他那副怪相,就又忍不住笑了。
“霍立峰,我每次看到你,就会想起一本翻译小说,名字叫《七重天》。”“那小说 与我有什么关系?”
“小说与你没关系,里面有一支歌,是男主角常常唱的,那支歌用来描写你,倒是适 合得很。”
“哈!什么歌?”霍立峰又眉飞色舞了。“想不到我这人和小说里的主角还有异曲同 工的地方。赶快告诉我,那支歌说些什么?”“它说,”芷筠忍住了笑,念著那书里的句 子:“喝一点酒,小心的偷,好好说谎,大胆争斗!”
“哈!”霍立峰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支他妈的什么鬼歌!”
“三字经也出来了,嗯?”
“不过……”霍立峰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这支鬼歌还他妈的有点道理!我告诉你 ,芷筠……”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门外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显然是在招呼霍立峰,霍立峰转 身就往屋外跑,一面还仓促的问了一句:“那个男主角是干什么的?他和我倒像是亲兄弟 !”
“通阴沟的!”“哦——”霍立峰张大了嘴,冲出一句话来:“真他妈的!”他跑出 了屋子。芷筠摇摇头,微笑了一下。把锅放到炉子上,开始炒菜。一会儿,她把炒好的菜 都端出去,放在餐桌上,四面看看,没有竹伟的影子,奇怪,他又溜到那儿去玩了,平常 闻到菜香就跑来了,今天怎么不见了呢?她扬著声音喊:
“竹伟,吃饭了!”没有回音,她困惑的皱皱眉,走到竹伟房门口,她推开门,心想 他一定不在屋里,否则早就出来了。谁知房门一开,她就看到竹伟,好端端的坐在床上。 正对著床上的一堆东西发愣,室内没有开灯,光线好暗,也看不清楚他到底在研究什么。 芷筠伸手开了灯,走过去,心里模糊的想著,这孩子别再发什么痴病,那就糟了!到了床 前面,她定睛一看,心脏就猛的狂跳了起来。竹伟面前的白被单上,正放著两盒包装华丽 的草莓!竹伟傻傻的对著那盒子,似乎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从没见过盒装的草莓!
“这——这是从那儿来的?”芷筠激动的问。伸手拿起一盒草莓。“他送我的!”竹 伟扬起头,大睁著天真的眸子,带著一抹抑制不住的兴奋,他一连串的问:“我可以打开 它吗?我可以吃它吗?这是草莓,是不是?姐,是我们采的草莓吗?……”“竹伟,”芷 筠沉重的呼吸著。“这草莓是谁送的?从什么地方来的?”“姐,”竹伟自顾自的说著: “为什么草莓要放在盒子里呢?为什么要系带子呢?……”
“竹伟!”芷筠抬高声音叫:“这是那儿来的?我问你问题,你说!谁送的?”竹伟 张大嘴望著她。“就是他送的呀!那个大哥送的呀!”
“什么大哥?”芷筠仔细的看著他,小心翼翼的吐出几个字来:“殷大哥吗?”“是 的!”竹伟高兴叫了起来:“就是殷大哥!”
“人呢?”芷筠心慌意乱的问,问得又快又急。“人呢?人到哪里去了?他自己送来 的吗?什么时候送来的?你怎么不留住他?”她的问题太多,竹伟是完全弄不清楚了,只 是眨巴著眼睛,莫名其妙的望著她。她定了定神,醒悟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了口气,她清 清楚楚的问:
“殷大哥什么时候来的?”
“就是刚刚呀!”“刚刚?”她惊愕的,怎么没有听到摩托车声呢?当然,他也可能 没骑摩托车。“刚刚是多久以前?”她追问,更急了,更迫切了。“你跟霍大哥在厨房里 讲笑话嘛!”竹伟心不在焉的回答,继续研究著那草莓盒子。“殷大哥说草莓送给我,他 走了,走了好久了!”“你不是说刚刚?怎么又说走了好久了?”她生气的嚷:“到底是 怎么回事?”竹伟吓了一跳,瑟缩的往床里挪了一下,他担忧的、不解的看著芷筠,怯怯 的、习惯性的说:
“姐,你生气了?姐,我没有做错事!”
没用的!芷筠想著,怪他有什么用呢?反正他来过了,又走了!走了?或者他还没走 远,或者还追得到他!竹伟不是说“刚刚”吗?她转过身子,迅速的冲出大门,四面张望 ,巷子里,街灯冷冷的站著,几个邻居的孩子在追逐嬉戏,晚风带著凉意,扑面而来。她 陡的打了个冷战,何处有殷超凡的影子?走了!“你跟霍大哥在厨房里讲笑话嘛!”她脑 子里轰然一响,立即头昏目眩。天,为什么如此不巧?为什么?好半晌,她站在门口发呆 ,然后,她折回到房间里,低著头,她望著餐桌继续发愣。心里像有几十把刀在翻搅著, 自己也不明白何以会如此痛楚,如此难受,如此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