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氏-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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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大娘支撑不住了,身子空了,心也空了,整个儿人就像棵蛀空了的老树,咳嗽起来吭吭的,恨不得把心肝儿肺都吐出来。她一声儿接一声儿跟自个儿:“你不能撒手!不能撒手!这个时候,你可是不能撒手啊!”为了疯闺女,她得活下去。
天冷了,河冻了,火大娘把火种儿交给了族里。人们可怜她家里没个人,样样活儿都得自个儿干,还得伺候一个疯子,就立了一个新火大娘。这是燧山氏历史上头一回,老火大娘活着就立了新火大娘,可是人们仍旧管老火大娘叫“火大娘”,叫了这么多年,改不过来了。
老火大娘腾出手来了,天天儿往河上撒沙子,沙子上头摆木头,隔二十几步儿一根儿,稀稀拉拉,一直朝河心摆过去。沙子越撒越远,木头越摆越远,到后来,来回一趟得少半天工夫儿。
老火大娘包裹齐了,背上一袋子烤肉,掖了一把砍刀,举着火把过河去了。走二三十步儿,从河上捡起一根儿木头来,对着了,吹灭了手里的火把,搁在冰上。走几步换一根儿,一直换到河对岸。上了岸,火大娘先找柴,滩上全是比人还高的枯草和圪针,没有像样儿的木头。她可着嗓子喊:“火——小儿哎!火——小儿哎!姥娘看你来啦!你在哪儿啊?”喊几声吭吭吭咳上一阵子,咳够了又喊。
喊声惊起几只寒鸦,草丛底下稀里哗啦乱动,一声沉闷的狼嚎,好多地方的草张惶地摇晃。火大娘不假思索点着了眼前的白蒿。火噼里啪啦叫,呼呼烧起来,几十条火蛇乱蹿,鬼哭狼嚎。火大娘举着火把沿着大河往上跑,跑一段儿点一段儿,一会儿就点着了一片红海。
老火大娘浑身热起来,手上烫了,一瞧,火把快烧到头儿了。她一惊,赶紧往回跑,要不就接不上了。找到了上岸的地方,她颤颤巍巍下了河就往回跑。手越来越烫,快抓不住了,她拼命赶过去,拣过来时丢下的木头。木头粘在冰上抓不起来,她把手里的火把头儿放在木头上,木头着了,能扒起来了。她抓起新的火把,赶紧往回走,走一段儿,换一根儿,走一段儿换一根儿,留着好些富余。
瞧见河岸了,奇怪,那黑黢黢的是啥?啥时候长出来这么多树?她怕是自个儿眼花了,就去揉眼睛,底下一出溜儿,她心说“不好!”已经把不住身子了,咣唧!摔冰上了。她想爬起来,身子抬不动,一只脚疼得钻心。
火大娘窝在那儿,那只脚试了多少回都动不了。天说黑就黑了下来,火把烧尽了,身子底下的冰吸着热气儿,她觉得快冻僵了。“不行,再这么下去非冻死不行,说啥也得起来!”可是,那只脚疼得不能动,她就爬,拖着一条动不了的腿一点儿一点儿往前爬。道儿咋这么长啊?她怕自个儿今儿个爬不回去了,这会儿要是有个火把该多好啊!
第一部分 火种洞迸出火种花火大娘无意开冬猎 黑妮子有心斩春情(1)
大河边儿站满了看隔岸火景儿的男人、女人、孩子。“嘻嘻嘻嘻,着啦,着啦,哈哈哈哈……”疯妮子傻笑着,举着火把,扒拉开人群往河里跑。立时有人下去追她,下去的人越来越多。疯妮子持着疯劲儿,越跑越快,一边儿跑,一边儿点着了冰上扔着的一截儿一截儿烧过的木头。点到火大娘跟前儿,疯子“哇”地哭了,跪在冰上撕扯着嗓子喊:“娘!娘啊!娘!”
人们追上来,都愣住了,等回过神儿来,赶紧救人。摆治了半天,火大娘“啊呀”一声叫,疼醒了。疯妮子背起娘就往回跑,火大娘脚疼得“哎哎”叫。人们抢上去,拦住了疯子,把老火大娘接过来,俩人搁肩膀儿上抬着回了。疯子在后头呜呜哭,“娘呀娘呀”喊个不停。
一连几天,猎人们天天儿去河那边儿拖烧死的狼、狐狸、长牙猪、羊、鹿,黑乎乎的分不出来啥是啥。拖完了,再往前烧一片。难过的冷天,燧山氏老小两千多口子就靠火养着了。打这起,每年大河一冻了,猎人们就去河那边儿烧草打猎。开猎的仪式很别致,众人齐喊:“火——小儿!火——小儿!火——小儿!”三声落地,寒鸦惊起,人们便举着火把沿河跑开,一片片点着了岸边的草。拖回来的头一只猎物儿,总是先送到老火大娘家里,说是火小儿的。
火大娘的脚疼了几天几宿,好了,只是走道儿一瘸一拐的。
妮子的疯病好了一半儿,不追男人了。眼瞅着肚子尖起来了,妮子揉着肚子一阵儿阵儿傻笑:“嘻嘻嘻嘻,小儿回来啦,嘻嘻嘻嘻,小儿快到家啦。”
又到了热天,疯子养下一个妮子来,老火大娘捧着一身血的小人人,说:“孩儿,你到底儿来了,这回你娘的疯病该好了!”
妮子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就是爱傻笑,老管她的女儿叫“火小儿”。她把火小儿留下的那块有贝壳儿的宝贝石头钻了个眼儿,这可不是个容易活儿,全靠韧劲儿和巧劲儿。眼儿穿成了,磨了又磨,光乎得跟女儿的嫩脸蛋儿似的。妮子穿了根儿细皮绳儿,给女儿挂在脖子上,说:“火小儿,戴上这个,狼不吃虎不咬。”
老火大娘说:“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这是咱火妮儿,不是火小儿。”妮子问:“不是火小儿?”嘴张着,半天合不上。火大娘说:“对,不是火小儿。”妮子摸着火妮儿脖子上挂的石头,痴痴地问:“火小儿,他去哪儿了?这可是我给他的宝贝石头啊!”火大娘说:“火小儿过河去了。”妮子说:“火小儿过河去了,火小儿过河去了,火小儿过河去了,咋没带上这块宝贝石头呢?叫狼吃了啊!”老火大娘说:“没,狼怕咱火小儿,火小儿有火把。”妮子喃喃着:“火小儿有火把,有火把……”
夜里,火大娘搂着火妮儿睡着了,妮子拔下一根火把,悄悄儿出去了。天在憋一场雨,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地上只有一只火把,人们为了躲这场暴雨,全没出来。火把一蹦一跳往河边儿去了,妮子心里憋闷得难受,下到河里,跟波涛比着喊叫:“小儿,火小儿!娘来啦!”恨不得把心喊出来。她举着火把,一边儿喊,一边儿朝前走。一道亮闪闪的光从水上划过,妮子惊喜地喊:“小儿,小儿!等等娘!”举着火把去追那光。那道闪光没有逝去,印在她眼里,定在她心里。
雷把天炸开了,滔滔大水从天上奔下来,天地间的一点儿火亮儿灭了……
火妮儿没了娘,没奶吃的孩儿哭得凄惶,火大娘一宿一宿不能睡,干咂儿嘬不出奶汁儿来,叫孩子咬得钻心地疼。白天她拿上石头铲,抱着孩子去河边儿草地上剜草,剜着甜草根儿,嚼了喂到孩子嘴里,孩子“吧嗒吧嗒”吃得香。剜够了甜草根儿,赶紧往家里跑,好在火种儿着得好好的!虽然早就不是火大娘了,她洞里还是点着几根火种儿。人嘛就是这样,做惯了的事儿就跟吃喝拉撒一样儿自然,不做也难。
赶上一回,新火大娘睡过了头儿,醒来火种儿灭了。天刚凉下来,家家儿洞里都没预备火,早上起来接火儿,全都急了。这会儿还能凑合着吃生肉,下雪上冻了这一千多口子可咋过啊?新火大娘攥着拳头捶自个儿脑袋,有人说:“没用,捶漏了也顶不上火。”
新火大娘想起了老火大娘,说去她洞里瞧瞧,说不定还有火儿。一到那明晃晃的洞口儿,新火大娘的眼泪就下来了,一颗心也跟着落了下来。老火大娘洞里插着五只火把,她拿下两根儿来,递给新火大娘,又拿下两根儿来。四只火种儿给人们对火儿,一会儿家家都有了火儿。
新火大娘心里有愧,跟族里人商量,还叫老火大娘当大娘。老火大娘说:“人都有个失手的时候,你要是忙不过来,我给你管火种儿,你还当你的大娘。”人们想着老火大娘带着个没娘的孩儿也不容易,就叫她管火种儿,新火大娘管分肉,慢慢儿的管火大娘叫成“大娘”了,老火大娘又叫成了“火大娘”。打这起,燧山氏里专有人管火种儿了。
火大娘不是那岁数儿了,凄凄惶惶把火妮儿拉扯起来。等到火妮儿够着续火种儿了,火大娘就撒手了,临走留下一句话:“妮儿啊,你有个哥叫火小儿,过河去那边儿了,好些年了,也不回来看看。你记着把他找回来!你脖子上的石头儿就是你哥那天下河前留下的。”火妮儿摸着脖子上的石头说:“姥娘,我记住了。”
人们看上了火大娘洞里的五根火把,谁家洞里也插不下这么多火把,就叫火妮儿接着管火种儿,吃的喝的族里人管她,她只要看住火种儿,不叫灭了就行了。
河冻了,又开猎了。火妮儿把火种儿靠给族里的大娘,自个儿跟着猎人们过河去找火小儿。那三声悲壮的“火——小儿”的喊声把她震撼了,她扒开干草就往前跑。人们把她拽回来,告诉她:“火小儿早走远了。”火点着了,她痴痴望着刹那而成的火海,心里念叨着:“火小儿,你去哪儿了?”
第一部分 火种洞迸出火种花火大娘无意开冬猎 黑妮子有心斩春情(2)
火妮儿大了,自个儿也有了妮儿,她把火小儿的石头挂在了妮儿脖子上。妮儿刚知道事儿,火妮儿就给她讲故事:“妮儿啊,娘有个哥哥叫火小儿。那年,火小儿舅舅胆子大,一人儿过河套狼去了,黑间迷了道儿,越走越远。你姥娘过河找他没找着,娘过河找他没找着,猎人们过河找他也没找着。火小儿舅舅走得太远了,找不着回家的道儿了。妮儿啊,你脖子上的石头就是火小儿舅走以前留下来的。”
妮儿大了,能磨个石头、剜个草根儿伍的了。
河冻了,又到了过河开猎的日子。火妮儿说:“妮儿,你记着跟大娘说一句,叫大娘明儿个帮咱看一天火种儿,娘带你过河找你火小儿舅舅去。”妮儿喜得说:“我这就说去!”半道儿上碰见大娘家的二小子,妮儿就靠给他了,一再嘱咐:“二子,你可别忘了啊!”二小子说:“放心吧,这是啥事儿啊?忘了啥也忘不了这啊。”
火妮儿娘儿俩一早儿跟着猎人们过了河,这会儿人们走得快了,两根儿火把没烧完就到了。三声“火——小儿!火——小儿!火——小儿!”落地,火把散开了,一会儿就着成了一大片。人们也不耽误,转身回家,明儿再出来拖死兽。回来时还不到晌午,用不着火把,这都跟从前不一样儿了。
回到家里,火妮儿对女儿说:“你拿根木头去大娘家接个火儿来。”妮儿去了,过了半天回来了,手里还是那根木头。火妮儿问:“火儿呢?”妮儿哭了,说:“娘昨儿个叫我去大娘家,我半道儿碰见了他家二小子,靠给他了,谁知道他忘了说了。大娘家省柴,没点火儿,我走遍了所有的洞,都没一个火星儿。娘,咋办啊?”
火妮儿一听,脸都变了,还没听完,就去收拾篓子,往里头搁满了木头。妮儿问:“娘,干嘛啊?”火妮儿背起篓子就走,妮儿在后头紧追,说:“娘,我背着。”火妮儿拿下篓子来,两人抬着,往河边儿紧跑。一下了河,妮儿才明白了,娘是要去那边儿接火种,就背起篓子来,在冰上跑,跑几步儿,打一个长长的滑出溜儿,她娘倒跟不上了。
对岸河边儿的草早就烧秃了,娘儿俩放下篓子,一人举了一根木头去追往前滚的火浪。追上了,却近不到跟前,火烤得人喘不过气来。火妮儿夺过女儿手里的木头,一块儿扔进火里,说:“快去把篓子拿来!”妮儿摘下脖子上的石头,递给娘,说:“娘,带着宝贝,护着您。”
等妮儿背着篓子过来,可把她吓傻了,火往后退了,娘趴在地上,浑身是火,俩手拿着两根烧了多半截儿的火把。妮儿扑上去,压灭了娘身上的火,又扑打自个儿身上的火。娘紧紧攥着火把,她费了老大的劲才掰开,把娘翻过身子来,娘已经呛死了,咋摆治也回不来了。妮儿捡起滚在地上的那块宝贝石头,石头滚烫,像是娘的心。她想着家里的人没有火,就对着了一根火把,背起篓子回了。
妮儿刚到河边儿,大娘领着人来了,也是来接火儿的。妮儿说:“我娘烧死了……”说着便哭得不成声儿了。人们举着火把,抬着火妮儿回来,火在大河上摇曳,人在冰上哭泣。
人们把火妮儿葬在大河边儿上,叫她能看见对岸的大火。火妮儿叫燧山氏一冬天没受冻,有熟肉吃,有热水喝。人们记着她的好儿,叫她“火娘娘”。大娘怕狼夜里来糟害,天天儿晚上都叫那个愣二小子在火娘娘坟前头点一根长长的火把。
整个儿一冷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