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氏-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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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小儿明白，大娘是躺着把身子躺僵了，得慢慢儿活动。他一早儿一晚儿不给她摆治了，叫她自个儿动着点儿，动不了，他再帮一把手儿。大娘像小孩儿一样儿，练习坐起来，练习腿脚活动，早起晚上混小儿跟孩子们帮她练，白天家里没人儿，她就自个儿练。她得站起来，她不能老压着亲人们，她得站起来，站起来干点儿啥。
大娘能动了，能吃了，能睡了，居然捣腾着俩脚挪到了洞口儿，扶着门框跟上去的人打招呼儿。微风吹起她花了的头发，一张笑脸活泛了。一个垂死的人活了，人们惊喜他们的大娘重生了。等外头里头都没了人，她也站不住了，拄着棍子一点儿一点儿蹭到石台跟前儿，坐上去甩搭两条木头样的腿。腿太僵，弯不下，她坐不到贴地的草垫子上，就趴台子上，俩腿试着屈屈，腿顿时疼起来，这疼可不是咬咬牙能过去的，像是受大刑，只好歇会儿。大刑过后，人轻松了，再慢慢儿勾起来，一点儿一点儿多弯一点儿。估摸着打猎的该往回走了，她慢慢儿下来，拄着棍子往墙根儿蹭，从墙根儿再往门口儿蹭，累出一身大汗，歇了会儿，蹭到了洞外头。日头还没落，哪儿哪儿都明晃晃的，天上挤满了白亮的云，露出一疙瘩一块儿的蓝底儿，倒像是天上的水洼儿了，最多的蓝也不过像条打弯儿的小水沟儿。
风从底下爬上来，裹着青草的香味儿，略带点儿腥。大娘远远儿地能瞧见回来的猎人了，心头的喜涌到嗓子眼儿，从嘴角儿溢出来。大道哥儿俩眼尖，瞧见姥娘，急着跑过来，呼哧呼哧喘不上气儿来。道儿说：“姥娘您咋跑出来了？”大娘说：“哈哈，我要能跑出来敢情好了！”大道惊奇地问：“您咋出来的呀？”大娘说：“一点儿一点儿蹭出来的，想你们啦。”说着，猎人们上来了，见了大娘都是惊喜，问她身子好了。大娘见了人们分外亲，不知道说啥好，只顾点头，“哎哎”答应。
人们走了，大娘问大道哥儿俩，今儿去了哪儿。
大道告诉她：“姥娘，今儿走远了，还真有您说的大坡氏，这日子了，还守着火种儿呢。我们交给他们钻木头取火了，给他们留了几块尖子。吓，人们这喜欢哟，就跟得了天上的宝贝似的，还拿出干枣给我们吃。”道儿掏出俩枣儿来，给了姥娘，说：“人家那枣儿都搁了快一年了，没多少了，我没舍得吃，拿了人家俩，叫您尝尝。”那枣儿捅了核儿，在火边儿焙干了，一咬嘎嘣脆。大娘说：“等收了枣儿，咱也学人家，捅了核儿，烤干了留着。”
道沟儿回来了，提溜着一条鱼。大娘说：“别老天天儿往回提溜了，你姥舅儿早起抓回来就够了，再说我病也好了，不能老吃你们的。”道沟儿惊喜地问：“姥娘好啦？”道儿说：“刚才姥娘都走到洞口儿了，跟人们说话来着。”大娘说：“是蹭过去的，哪天能走了，我就上采石场了。”
“谁要上采石场啊？”混小儿进来了，后头跟着道口儿。
大道跟道儿抢着说：“姥娘，姥娘刚才蹭到门口儿迎我们来着，还跟人们说了会儿话儿。”
混小儿惊喜得叫了起来：“，这么大本事了？闷得慌了？明儿我背你去趟采石场。”
大娘说：“我可不让你背，跟猴似的，叫人笑话！等能走了，我自个儿上去。”
大娘只有一个心愿，哪一天再上到燧石山顶儿。这可不是心想事成的事儿，她这会儿只能扶着墙蹭着脚底儿挪，连步儿都迈不开，还不如个学走道儿的孩子。孩子从不会走到会走，是生命推着走。她这会儿筋滞骨头僵，学走道是跟死亡较劲儿，难多了，每动一下儿都牵心扯肺，她又是这岁数儿的人了，一不留神趴下了，就再也起不来了。
黑间躺下，混小儿要给她摆治，大娘说：“你在外头给人摆治了一天了，回来还忘不了摆治！我今儿个活动了一天，不用摆治了。”混小儿问：“活动了一天，腿累了，摆治摆治让血脉通了，好睡觉。”大娘说：“还说呢，腿老是又紧又沉，今儿活动多了，倒轻快了。”说着举起一条腿来，慢慢儿弯弯。混小儿说：“这倒也对，自个儿活动比叫我摆治强，这么下去，你就快成好人了。”
大娘白天狠着练弯腿抬腿，为的是早一天能走道儿，一家老小侍候着，管她吃管她喝，不就为的她成个好人吗？身子一天儿好似一天儿，瞧着是没病了，就是躺得多了抽抽儿了，得开。抽抽儿容易，起来可就难了，使的是强劲儿，咬牙挺住。人也怪，疼过了劲儿，反倒好受了，疼得越厉害，过了劲儿就越好受。有了这样儿的体验，大娘再也不怕抻过了头儿弯过了劲儿，只管让它疼去。人哪，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就看你能不能咬牙挺住了。
第四部分 合家欢喜乐感天地说来路奇功惊祖辈 指前程大业励儿孙（1）
混小儿早早儿起来，下去摸鱼。他这些日子起得特别早，一来是热得睡不着了，二来也是为了避开火苗儿姐儿俩，人家刚扔下骨头招来鱼，自个儿就去抓，不合适。等他上山回来，日头才半拉红脸，可是山后头全红了，半天霞光！老伴儿昨儿黑间说了，今儿要上山去瞧瞧。他抱着个石头大碗，赶着回去煮鱼，好等她起来吃了，跟她一块儿上山去。老伴儿不愿意惊动人，想赶在众人前头上去。
道口儿也起来了，在洞口儿支着的三块石头上点着了火，把昨儿分的四个猪蹄儿和一块连着尾巴的肉搁火上烧，一股燎猪毛味儿呛得她咯儿咯儿咳嗽。
等香味儿出来了，混小儿把大碗蹲到火上，拿下那根猪尾巴吹了吹，给了道口儿，说：“熟了，一边儿吃去吧！”
道口儿一边儿吃一边儿说：“姥娘一人儿上山去了。”
混小儿吃了一惊，埋怨说：“这么急！就不能等我回来吃了再走？”
道口儿说：“鱼煮熟了，我给姥娘送上去。”
道口儿吃完了，鱼也熟了。混小儿灭了火，端下大碗来晾着，晾凉了，嘱咐道口儿：“叫你姥娘先吃上点儿，不够了再回来吃。”道口儿答应一声，端上碗上山了。她那仨哥哥起来吃了，打猎的也该下山了。天热，猎人们出去得早，回来得也早。
剩下混小儿一人儿，困劲儿爬了上来，他撑不住了，瞧瞧天还早，刚想睡个回头觉儿，天上轰隆轰隆响，洞口儿忽然极亮地一闪，跟着响起了好几个炸雷，把他的困劲儿全震没了。他爬起来就往外跑。风卷着大雹子，砸在头上生疼，掉到地上喳喳响，盘山道上撒满了冰球球儿。混小儿啥也顾不得，心揪着他三步并成两步往上跑。
混小儿还没走了一半儿的道儿，雹子住了，又洒了几点雨，天晴了，空气清新得像雨后的天。他顾不得这些，气喘吁吁只顾往上跑，一上来就喊：“口儿！口儿！”瞧见俩人，他托着腰朝地上呼地出了口气，埋怨开了：“瞧这天儿，说变就变，你们这一老一小，嗨……”说着连连摇头。
大娘说：“瞧你急得这样儿！不就几个雹子吗？嘛事儿也没有。你还没吃吧？”
“一瞧变天儿了，我就跑出来了，又怕妮子道儿上出事儿，又怕你在这上头出事儿，嗨！”
大娘笑了，说他：“就你心眼儿小，变个天儿也至于急成这样儿？合着老天爷甭干活儿了。”
“又是雷又是闪的，这要是叫劈了呢？”混小儿说着，还直后怕。
“劈啥呀？口儿在道儿上，我在石崖大台阶儿上，要劈我们俩，得先劈了这石崖的尖儿，连这都不知道，瞎着急！快回去吃去吧！”
道口儿神秘地说：“姥舅儿，姥娘根本没听见打雷，也没瞧见打闪，您说怪不？”
混小儿张着嘴瞪大眼睛瞧着大娘。大娘扑哧儿乐了，说：“傻样儿！有啥大惊小怪的？正好儿那时候眯瞪了一下儿，后来让雹子砸醒了。”瞅了道口儿一眼，“小孩子家家，一张嘴就怪不怪的！有啥怪呀？”
大娘打家里出来的时候，日头还没出来，上到顶儿上，才迎来了一抹红。眼瞅着日头爬上来了，天红了，她心里这份儿痛快！世界大了，她心里只有这个山顶儿，这是她的世界，她在这世界上还有要做的事儿。她原以为这辈子再也上不来了，现在又得到了差点儿永远失去的机会，感激的心让她趴下了，去亲采石场的地，清晨的石头凉凉的，带着露水的清气。她走到海子边儿，掬一捧水喝了两口，水淡淡的甜，挂在嘴角儿、下巴上，闪烁着清凉。崖上红光闪烁，向她招手。她也想上崖坡儿上看看，担心腿上不了陡台阶儿，抬起腿来，心里颤悠悠的，一咬牙，竟然站住了！她一磴儿一磴儿上到坡上，靠着离了石板的崖喘气儿。清风习习，人飘飘的，离天近了。她闭上眼，任心思悠悠飞……
红火儿披着一身霞飘飘悠悠来了，笑盈盈地叫她：“姥娘，走累了吧？瞧您这一身汗！”她一见红火儿就想起这可怜人从崖上摔下来的样儿，问起后脑勺儿摔的那窟窿。红火儿说：“哟，姥娘还惦记着呢，早就长好了，落了一个小疤瘌儿，头发盖着瞧不出来。”说着扭过脑袋一甩，长长的黑发风一样儿在白云上飘，真的一点儿也不显。
“姥娘，您那块石头门板离下来了？”
“离下来了，离下来了！”大娘一肚子愧，涌得鼻酸眼潮，她欠这个可怜人太多了，怕是来世也还不过来。
红火儿却欣慰地说：“这就好了，家家儿都装上了石门，不怕风灌雨潲，天寒地冻也不怕冷了。嗳哟，姥娘您这是咋啦？”
“没咋，见了你喜欢的。红火儿啊，你还不知道呢，不光山腰里家家装上了石头门，连山底下的洞都有了门。”
“真的？那得费多大劲啊？好几百块石板，打崖上往下运，你们可真行！”
第四部分 合家欢喜乐感天地说来路奇功惊祖辈 指前程大业励儿孙（2）
“傻妮子，哪儿是打石崖上离的啊，是打洞里墙上离下来的石板，凿出套子跟销子来，就地儿就装上了。”
“瞧我笨的！咋就没想到这呢？”
“这还是火苗儿、火星儿想出来的呢，她们把你饬的小样儿变成了大样儿，分给人们照着做。红火儿啊，你这一对儿闺女儿可真了不得，尤其是那个火星儿，整个儿一人精子，出制子，想招子，一点儿都不比你差，可顶了大事儿了。这不，又想起天天儿收骨头，扔河里招鱼来了，这会儿除了天天儿分肉，孩子们又分上鱼了，打么几天就能吃上条鱼解解馋。”
“我那俩孩子野惯了，不懂事儿，老得说着才行，给姥娘添麻烦了！”
“还真叫你说着了，我这麻烦是躲不开了！”大娘脸上有了喜气。
红火儿一听，真着急了：“哟，这俩东西跟姥娘捣乱了？出啥事儿了？”
“瞧把你急的！这会儿还没出事儿，可是就要出了，火星儿快养活了，是我们大道的，红火儿你说，我能躲了这麻烦吗？呵呵。”
“哎哟呵呵呵呵，我要当姥娘啦！”红火儿呵呵笑得像一条开了冻的河。
“可不是吗，红火儿，你当姥娘，我要当老祖儿啦！”
“姥娘要不提老祖儿，我差点儿把这茬儿给忘了，老祖儿们都叫给您带好儿呢。”
“好，好，老祖儿们全都硬硬朗朗儿的？”
“们一个个儿全都硬硬朗朗儿的，自打我们火小儿老祖儿回来了，咱老祖宗跟吃了神仙草儿似的，倍儿精神，火小儿老祖儿的娘也不疯了。就是三辈儿人还是守着火种儿，天再热也不敢叫灭了。俩老姥娘咋比划着跟她们说您钻出火来了，他们都不信。老姥舅跟草滩老姥娘来瞧，也说是您钻出火来了，老祖宗还是不信，非要眼见才能为实。火娘娘还仗着辈儿大，说人家瞎说。您说做晚辈儿的跟这些老祖儿们难为不难为？”
大娘呵呵笑起来：“红火儿，你带上我去见咱老祖宗，不是要眼见为实吗？我给当面儿钻个火儿，一着起来，老祖宗就信了，老祖儿们也就不难为你们了。”
“姥娘，这可不行，您还有寿数儿哩，再说，燧石山上的活儿还多着呢，您哪儿能说走就走啊？我这回就是来拿石头的，老姥娘老姐儿俩叫我来的，拿了石头回去钻火儿给老祖宗看，瞧还有啥说的！”
“瞧这事儿！这不是打地上往天上传火儿吗？倒了个儿啦，倒了个儿啦！”
“姥娘，没法儿啊，老祖宗就是这么死心眼儿，没瞧见的就不凭信，连盘山道儿、采石场都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