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氏-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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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醒了，又是一身凉汗。她不敢再睡，睁着大眼盼天亮，等天亮了赶紧上去，跟紫花儿她们商量活儿，瞧着火苗儿、火星儿出样儿饬制子。大娘身子不行了，心思也不行了，上去也干不了啥，可是她愿意跟人们在一块儿。她怕了阴冷的石头洞里纠缠不休的噩梦，毕竟这儿离天近，大天白日头，阳气壮盛，加上好几百活人，又有祖宗的大火把佑护，死鬼再凶也不敢上来纠缠。
人们都瞧出来大娘的日子不多了，可是又不敢想那一天。哪一天采石场上不见了大娘的身影，别说人们不敢想像，就连燧石山也不知道咋跟它的燧大娘分开。
夜夜噩梦把人耗尽了，大娘眼里没了神儿，身上没了肉，一天到晚恍恍惚惚，说半句忘半句。紫花儿她们不知道她要说啥，一点儿事儿老得问两三回才问明白。慢慢儿的，她自个儿也讨厌自个儿了，羞于站到人前头。
采石场上真的不见了大娘的身影儿！人们知道大娘快不行了，但凡还有一丝劲儿，她也不会丢下采石场。紫花儿她们来看她，心里升起不祥。她静静地躺着，头不抬眼不睁，半晌不动一下儿。跟她商量活儿，她说：“你们瞧着办吧。”打大娘那儿出来，四个人心里都不是味儿，叶儿说：“大娘不在了。”火星儿急了，跟她嚷嚷：“你破嘴烂舌头瞎说个啥！大娘好好儿的，你咒她，存的啥心？”叶儿指着大天儿发誓：“我要是咒大娘，叫我现时现报死在你跟前儿！”火苗儿跺着脚嚷嚷：“还嫌不够烦？你们俩别吵吵了！”她眼里满是水，仰起脸来，不叫泪往下流，朝天求告：“娘娘啊，您瞧不见好人成了啥啦？娘娘啊，显显灵吧！”
紫花儿一直没开口，这会儿对火苗儿、火星儿说：“你们姐儿俩别嫌我说话难听，大娘这是叫鬼缠住了，再这么下去，血脉抽干了，人就完了。求娘娘不如求死鬼，又不是娘娘把大娘制成这样儿的，找娘娘不管用！狼羔儿天天黑间来折腾，就是说她没走远了。咱得想法儿把她请走，大娘才能好了。”
可是谁也见不着狼羔儿这鬼，咋请她走啊？叶儿说：“我要是梦见她，就跟她说好话，央求她别来了。”火苗儿说：“死鬼要是敢上我梦里来，我就掐死她，叫她再也不能缠大娘。”火星儿说：“鬼还怕死？本来就死了，你一掐，她没准儿活了呢！我要是见着她，还是拿好话儿哄她，把她哄走了比啥都强。”紫花儿比仨妮子更着急，万一大娘没了，她比谁都吃劲，听她们说的全都不在点子上，自个儿又想不出好的来，急得上火。
没多少日子，大娘就被抽干了，眼窝深深凹下去，颧骨高高凸起来，身上的皱皮一拽一把。混小儿心急如火，央告她：“好人嘞，别老这么样活着啊，好歹吃上点儿，跟啥过不去也别跟自个儿肚子过不去，少吃点儿，啊！”大娘肚里老是满满的，不想吃，瞧都不瞧一眼，只是说：“你们吃吧！甭管我啦！”口气像在人世之外，听着叫人寒颤。
眼瞅着大娘一天儿一天儿抽抽儿，混小儿跟孩子们心急如焚。混小儿求神神、拜娘娘，心里一遍一遍叨念：“叫我替了她吧！叫我病也行，死也行，甭管咋着，叫我替了她吧！燧山不能没有她，燧人氏不能没有她啊。”四个孩子跪在石头地上嘣嘣嘣嘣磕响头，求那个缠着姥娘的鬼：“娘啊，您回去吧，回去别来了，您要啥，我们给您送啥去。娘啊，您走吧，别缠着姥娘啦！”
火苗儿跟火星儿抬着个篓子，一个洞口一个洞口挨着收猪骨头、羊骨头，收满了篓子，一大早儿起来抬到大河边儿上。姐儿俩喊：“羔儿姥娘，给您送吃的来了！羔儿姥娘，给您送好吃的来了！”拣出骨头来，一块儿一块儿扔进呼叫的浪头里。火苗儿一边儿扔，一边儿叨叨：“羔儿姥娘，我娘反正也死了，您就别缠着老姥娘了！一命顶一命，您没亏，别逮住人不松嘴！”火星儿嘴甜：“羔儿姥娘哎，您吃饱了没？多吃点儿，一顿吃饱了，一天不饿。赶明儿我们天天儿一大早儿就给您送饭来，您黑间就别上来了！黑灯瞎火的，一不留神崴了脚摔了腿闪了腰，又没人给您摆治。哎，羔儿姥娘，您吃饱啦？吃饱了您快回吧，省得一会儿叫人碰上，一甩球儿给您开了瓢儿。回去黑间就别来了，明儿一早儿还上这儿吃来！”
姐儿俩回去，把空篓子放在洞口儿。人们知道了是喂狼羔儿的，都往篓子里扔骨头，盼着大娘好起来。
到了黑间，火星儿跟大道下来，在火家坟上插上一圈儿驱狼的火把。
一大早儿，火星儿跟姐姐俩抬着篓子去河边儿。火苗儿往河里扔骨头，火星儿对着波涛求告，她嫌姐姐说话难听，怕激惹了狼羔儿更不好。火星儿耐着心气儿细声细气求告：“羔儿姥娘，给您送饭来啦！羔儿姥娘，饿了吧？快来吃吧！”骨头扔下去，河里咕嘟咕嘟冒起一串儿串儿细泡儿。火苗儿小声儿说：“吃来啦！”火星儿又冲着河里喊起来：“羔儿姥娘，好吃吧？这是咱全燧山的人给您攒的，您可得多吃点儿啊。”河里慢慢儿平静了，火星儿又说话了：“羔儿姥娘，吃饱了吧？吃饱了您就回去吧！道儿挺远的，快走吧！黑间可别来了！猎人黑间出来捉狼呢，都挨火家坟儿后头藏着，您没瞧见那一大圈儿明晃晃的火把？羔儿姥娘，您要啥就说，我们等猎人们睡了，一大早儿就给您送来。”
河边儿的鱼窝成了堆儿，道沟儿他们后晌不挖菜了，都下河摸鱼去了，抓了鱼，上来分。有那懂事儿的，说：“咱别分了，十几个人分一条，不够吃一嘴的，叫道沟儿拿回去，给大娘吃了补补身子吧！”孩子们都说好。道沟儿说：“我姥娘哪儿吃得了这么多鱼啊？我们一家子也吃不了。咱还是轮着分吧，一人拿一条，没拿着的明儿接着分。”孩子们说：“那就一人一条往下轮，道沟儿天天儿拿一条。不是给你的，是给大娘补身子的，大娘快点儿好了，比啥都强。”
第四部分 合家欢喜乐感天地噩梦缠苦尽魂将散 酷刑炼甘来人又生（4）
道沟儿拿回鱼来，告诉大娘：“这鱼是我们那帮小子送您的，往后天天儿有您的鱼吃，大伙儿全都盼着您快点儿好了，您要吃多少有多少。”大娘说：“明儿去了替姥娘谢谢大伙儿！唉，我要是能吃，那敢情好了。”道沟儿说：“您要不吃，明儿他们知道了该骂我啦。姥娘，待会儿您好歹得吃点儿啊！”大娘感动了，叹着气说：“我一个没用的人，难为你们这帮小子想着！”
鱼煮熟了，混小儿喂着大娘吃了两口儿，瞧着比自个儿吃了都香，说：“再少吃点儿，这才对得起道沟儿他们啊！”大娘摇了摇头。混小儿说：“那就喝点儿汤儿吧！”大娘喝了几口鱼汤儿，说：“唉，老了老了，吃人家孩儿们的，老不害臊的！”道沟儿赶紧说：“姥娘，河边儿鱼多着呢，呜泱呜泱的。我们轮着分，今儿你分，明儿我分，您这份儿天天有，吃多少有多少。您吃得越多，我在外头越有脸。”
大娘有了点儿精神，笑笑说：“呵呵，我还吃多少呢，这就够不要老脸的了！沟儿啊，哪儿来这么多鱼啊？”
“姥娘您不知道，火星儿她们天天儿把收来的骨头扔河里，招来一大堆鱼。”
大娘眼睛亮了，愿意说话了，声音里也添了劲儿：“拿猪羊骨头招鱼，好招儿！好招儿！赶明儿告诉火星儿，别把骨头扔远了，也别窝一地儿，贴着河边儿上撒开了，多招些鱼来。”
混小儿眼圈儿都潮了，说：“我的好人，你可回来了！明儿再多吃点儿鱼，不吃孩子们的，我一早儿下去给你逮去。”
混小儿心里有事儿，夜里睡不着了，听着大娘“哎哎”说梦话，像是在答应啥。瞧见她攥着个空拳头放在肩膀儿上头，他轻轻儿把拳头拿开了。大娘醒了，他问：“又做怕梦了？”
大娘说：“没，刚才梦见舅舅跟草滩大姨了。”
“别又是狼羔儿变的吧？”
“不是，嗯，不知道，到这会儿说话儿都好好儿的。”
“都说啥来着？”
“舅舅说，他看见河这边儿河那边儿的人都会钻燧石取火了，问是不是我传的。我说是游游氏传的，他们先在河那边儿，后来过这边儿来了，火小儿的后人都回了燧山，游游氏又走远了。大姨说，草滩后头还有大坡氏、大洼氏、有鱼氏，问我给他们送过火没。我说没送过。大姨嘱咐我送去，我刚答应，你就把我叫醒了。”
“可惜了！可惜了！他们俩难得来瞧你一回，让我给搅和了，，饶是帮不上一点儿忙儿，还净给你添乱了。”
“没事儿，其实搅和了也好，见好儿就收，省得一会儿说话走了调儿，长出狼牙狼爪子来又咬又抓的。”大娘是吓怕了。
“不会，打他们那儿咋也扯不到狼羔儿那儿，再说这回是俩人，不能变出俩狼羔儿来。不吵你了，能睡接着睡吧！没准儿舅舅跟草滩大娘那儿等着你呢，快睡吧！别把手搁脖子底下胸口上！”混小儿拉着大娘一只手，瞧着她又闭上了眼。
大娘睡着了，出气儿挺细。混小儿多少日子没听见她这么匀称出气儿了，盼着她这回真能好起来。大娘醒了三回，老是见混小儿醒着，就问他：“睡不着啊？”混小儿说：“你能睡了比啥都强。又做啥梦了？”大娘说：“嗨，胡做乱梦，醒了全忘了。你咋老不睡呢？”混小儿怕她又不睡了，说：“睡了，睡吧，都睡吧！”
混小儿还是睡不着，盼到门框上抹了点儿亮，一骨碌爬起来，奔了河边儿，半道儿追上了火苗儿、火星儿，姐儿俩抬着篓子也去河边儿。俩人听见的脚步声，回头一瞧来的是他，忙着招呼，火苗儿说：“老姥舅儿这么早下去干嘛呀？”混小儿说：“下河摸鱼，昨儿你们扔的骨头招来了鱼，道沟儿他们抓了不少哩，他姥娘吃了两口，我早点儿去，给她摸一大条，前晌好吃得鲜。”火苗儿兴奋地问：“老姥娘吃东西了？”混小儿说：“道沟儿劝的，吃了两口儿鱼，喝了点汤，开口说话儿了，夜里好像也没做噩梦。”姐儿俩一劲儿说：“灵了！灵了！”
到了河边儿，混小儿想起来了，说：“他姥娘叫告诉你们俩，骨头贴河边儿扔，省得孩子们下水摸鱼出事儿；还叫别窝一块堆儿，散开了撒一溜儿，多招些鱼来。”火苗儿说：“扔骨头本来是喂狼羔儿的，让她吃了好走远点儿。”火星儿说：“哈，昨儿她没吃着，让鱼给轰跑了。咱贴边儿扔，多招鱼，让鱼给咱把住河边儿，她就上不来了。老姥舅儿，可别叫人们把鱼全都捉光了啊！”混小儿说：“你们甭怕没鱼了，有骨头就能把鱼招来，抓了还会来，鱼就把河边儿守住了。”
混小儿捉了一条半大鲤鱼，说：“你们姐儿俩，咱一块儿回吧！”火星儿说：“老姥舅儿，多捉几条再回去。”混小儿说：“我一条就够了，留着后晌孩子们捉了分。”火苗儿说：“这鱼是给老姥娘的，谁也不会跟老姥娘争命儿。”混小儿说：“老姥娘一条都吃不了，我捉多了，就是跟孩子们争了，人们都早起来捉，就乱了。不怕鱼少，就怕不公平，留着后晌捉了一块儿分吧。”
第四部分 合家欢喜乐感天地噩梦缠苦尽魂将散 酷刑炼甘来人又生（5）
混小儿天天儿一早儿给大娘捉鱼去，几个孩子登高儿爬低给姥娘摘果子采莓子，大娘慢慢儿能吃上点儿了，一天比一天多一口儿半口儿的，人就跟刚点着的火堆似的，一点儿一点儿着起来了。要紧的是能睡觉了，人三天不吃没事儿，三天不睡可就完啦。大娘这病儿是叫噩梦拿的，噩梦少了，夜里醒的回数儿也少了，白天有了精神。混小儿更是侍候得周周到到，天天儿黑间给大娘从头儿摆治到脚，一直侍候到大娘睡着了。
眼瞅着大娘一天儿一天儿好起来了，大人孩子心里松快了，燧山人知道了，吊着的心也放下来了。大娘想上山瞧瞧去，可是人动不了窝儿，连坐起来立起来都难，她难过地说：“莫非后半辈子就这么躺着了？”混小儿说：“好啊，多大的志气！”大娘不明白，问：“你说谁呢？啥志气？”“说你呢，你都这年纪了，才活了半辈子，还有后半辈子，呵呵，有这志气，还有啥难的呢？”大娘也笑自个儿那话荒唐：“嘿嘿，说大话了，管它呢，先吹出去再说，呵呵。”
混小儿明白，大娘是躺着把身子躺僵了，得慢慢儿活动。他一早儿一晚儿不给她摆治了，叫她自个儿动着点儿，动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