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氏-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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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火儿了，说：“连个招呼儿都不打，想不来就不来？咱燧山没这制子！，她不怕扣她的肉份儿，就赖吧！”
紫花儿跟大娘商量：“要不，我下去瞧瞧？也许是得了急病儿呢。”
大娘说：“去吧！她要是好好儿的，你就说，我叫她这就上来！”
紫花儿风风火火去了，风风火火回来了，脸上说不清是咋回事儿。大娘一阵纳闷儿，问：“咋了？病了？”紫花儿脑袋颤得像风里的草儿，左右不停地摇。大娘问：“到底儿咋啦？你倒说呀！”紫花儿说：“死啦！”扑地吐出一口长气。大娘定定瞅着紫花儿，眼珠子快瞪出来了，牙咬得格格响，问：“你，你说啥？”紫花儿叹息着说：“狼羔儿死了，不是好死的。”
大娘站起来就往下跑，紫花儿紧跟着，叶儿跟火苗儿、火星儿也追了下来。
狼羔儿蜷着身子卧着，俩手抱着肚子，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嘴角儿挂着两条黑血道子。紫花儿端起一个石头碗来，里头还有点儿水，底下沉着细碎的石头渣儿。大娘猛地想起夜里的梦，想起醒来听到的隐隐约约的狼嗥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定在那儿说不出话来。仨妮子也吓坏了，又不敢往外跑，站在那儿喘粗气。
紫花儿算是胆儿最大的，还记着该干嘛，问大娘：“大娘，咱把她埋哪儿啊？”
大娘醒过神儿来，要过那个石头碗来，手指头蘸着水，把狼羔儿嘴角儿的黑血抹净了，说：“麻烦你们把她抬下去吧，省得人们回来了瞅着现眼。”
紫花儿在洞里看了看，找着一把石头锹。大娘说：“紫花儿，不用了，把她扔河里就行了。”紫花儿看着大娘，想说啥。大娘说：“水火不相容，她不是我们火家人，进了火家坟，祖宗不宁，她也不好受。活着错了，死了就别再错了，葬水里吧！她爱去哪儿去哪儿，省得火家管她，省得她不自由。”
狼羔儿沉到水里，咕嘟咕嘟冒了一阵泡儿。大娘把那个残留着石头渣子的碗也扔进水里，浪头一下子把石头碗卷走了。
大娘对四个人说：“你们回吧！这事儿就落这儿了，回去跟谁都别提了。”
火星儿担心她出事儿，说：“老姥娘，她走了，咱一块儿回吧！”
对着翻滚的大河，大娘嘴角牵动着，两行浊泪从眼窝里淌了下来。
第四部分 合家欢喜乐感天地噩梦缠苦尽魂将散 酷刑炼甘来人又生（1）
狼羔儿死了，人们都说是红火儿回来把她拽走了。火星儿问姐姐：“你信狼羔儿是叫娘拽走的吗？”火苗儿说：“我不信，娘不是记仇儿的人，更不会回来报仇。那女人是作死的，吃石头渣子，把肠子扎烂了。她自个儿砸的石头渣子，又不是娘给她的。娘在天上成了喜娘娘，她倒想叫娘拽上去呢！老姥娘说了，水火不相容，娘入了火家坟，那女人进了鱼肚子，她跟娘一点儿也沾不上。天作孽还能活，自作孽就活不了了，她明明自个儿要了自个儿的命，跟咱娘扯不上。”
火星儿问：“这些人也真是的，干嘛非说咱娘把那女人拽走了啊？”
火苗儿说：“人家也没坏意，不过是让她给娘偿命，恶人有恶报。你瞧，大伙儿都知道娘是她害死的，才说是娘回来拽她的。”
火星儿说：“咱不该她的就行了，省得黑间做噩梦。”
大娘一连几宿做噩梦，老是梦见一只白狼羔子追她，不是咬了脚后跟儿，就是咬了手。昨儿黑间她喊叫，把一家子全都喊醒了，混小儿把她压在胸脯儿上的两只手拿开，问她：“又梦见叫狼羔子追了？”她喘着气说：“追上了，扑上来就拿爪子扒着胸脯子吃我的奶。”大道说：“我娘老不走，准是缠着姥娘要啥哩。”道儿说：“要啥咱给她啥，不结了！”大娘郁闷地问：“给她啥呀？”道口儿说：“姥娘，娘不是惦记您脖子上的串儿吗？”大娘使劲儿摇头，说：“她要啥都行，就是这个不能给她。”道口儿说：“那，把我的串儿给了娘得了。”道沟儿说：“那还不如给我的哨儿呢，反正也吹不响。”大道不乐意了，说：“那是火星儿给你们的念心儿，一点儿一点儿饬出来，容易啊？你们要是拿人家的心意打发鬼，往后再甭想跟火星儿要这要那！”
大娘一直琢磨着给狼羔儿啥，赶上分狼肉，她给六口儿人分了个狼脑袋，抱着下山去了，滴答得盘山道儿上沥沥啦啦全是血点子。到了河边儿，大娘捧着狼脑袋对着翻滚的浪头念叨：“羔儿，娘对不起你。你长上脑袋，早早儿托生去吧！”狼脑袋咕咚投进水里，又蹦了起来，长眼瞪着她，一半黑一半白，似有无尽的幽怨。狼脑袋蹦了几蹦，叫浪头卷走了，剩下一圈儿一圈儿粉红的涟漪。大娘在河边儿石头上圪蹴下，洗去手上胳膊上的狼血，水红了一片，汪在石头旁边儿迟迟不散。
这些日子也不知是咋啦，大娘老是梦见死人，打发了狼羔儿，又来了个疯女人，红嘴白牙唧唧嘎嘎笑，扯着大娘胳膊嚷嚷：“你还我的孩儿！你还我的孩儿！”大娘说：“我不认识你呀，没见过你的孩儿。”疯女人摇头叹气：“唉唉唉，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咱俩都是可怜人，你把我的孩儿扔大河里了，人家又把你的孩儿扔大河里了，我还有个妮儿，你啥也没了，哈哈哈哈哈哈……”大娘这才知道了她就是火小儿的疯娘，告诉她：“老祖宗，您的孩儿没死，去了游游氏了。”疯女人说：“是吗？是吗？去了游游氏了，游游氏的，那是红火儿，红火儿也死了，孩儿们都死了，哈哈哈哈哈……嗷嗷嗷嗷嗷嗷嗷……”笑声变成了狼嚎儿，疯女人变成了一只白狼羔儿，龇牙咧嘴扑过来……大娘醒了，再也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那张嘎嘎大笑的嘴，尖尖的白牙上沾着鲜红的血。
姨姨也来了，跟她闹了整整一宿，非要回狼羔儿来不行。姨姨数落她：“你小时候，我们是咋待承你的？你养下来还没一只脚丫子大，我跟你娘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哪一会儿不为你担惊受怕？你又是咋待承狼羔儿的？你管过她几天儿？我们在的时候我们管，我们不在了，孩子成了没娘的野孩子。养活下来不管人家，你也配当娘！”
大娘说：“姨姨说得对，我生了她没养她。可是，我舅也是没娘没舅的孩儿……”
姨姨夺过话来：“别提你舅！人跟人不能比，男人跟女人不能比。狼羔儿是女人，你也是女人，你就不知道女人的事儿？”
大娘还真给问住了，女人咋啦？女人就瞎折腾啊？女人就恨人不死啊？她想说：“狼羔儿她不是女人，是狼，母狼！”
“谁不是打那时候过来的？你娘也是打那时候过来的，你就没有过那时候？谁叫你死去来？可你把狼羔儿逼死了！羔儿啊，你死得好惨啊！”姨姨呜呜呜呜哭起来。
大娘叫她哭得心软了，说：“可是事儿已经这样儿了，我不能再叫她活过来了，大河把她卷走了，我给您找不回来了。”说着，嘤嘤泪下。
姨姨见她有了悔意，就不再多说。
大娘确实悔恨，既然生下来了，又没立时掐死她，就该养活，该管她。狼羔儿没人管，野着长大了，不知道咋作人，眼里没有别人，由着性儿闹。她当娘的没说过，没管过，她是不配当娘，姨姨骂得对。姨姨说，女人都有那时候，女人都有瞎折腾的时候？女人……
姨姨不来了，娘又来了。娘还是那样儿忙忙叨叨急赤白脸，只顾说自个儿的，不让她说话。“给你走出道儿来了，你都不会跟着趟！你不信咱家里的人，向着外人，宰了自个儿的孩子喂外人，你不是人！你对不起狼羔儿，对不起你娘，对不起火家祖宗。”
她没想到娘会这么糊涂又这么蛮横，就说：“娘啊，狼羔儿她真不是当大娘的料啊。”
“呸！”娘一口唾到她脸上，骂道，“你就是当大娘的料？要不是我让给你，你能当上大娘？刚喝了河里的水，就往水里撒一脬尿，人里头有你这么坏的吗？你也忒不是东西了！”
第四部分 合家欢喜乐感天地噩梦缠苦尽魂将散 酷刑炼甘来人又生（2）
娘左一个不是东西，右一个不是人，龇牙咧嘴骂，呸呸地唾她。她抹去一脸的唾沫，忍无可忍，也气狠狠地叫唤起来：“狼羔儿的混、狼羔儿的蠢全打您这儿来，您就别回来搀和燧山的事儿了！走吧！别缠着我啦，你们鬼不睡觉，我们人可要睡觉！”
娘气急败坏朝她扑过来，娘的指甲尖尖的，抓得她胸脯上全是血道子。娘张开嘴，红红的舌头舔她胸脯上的血，娘的牙尖尖的，咬一嘴一个血窟窿。
大娘吓醒了，呼哧呼哧喘粗气，汗哗哗流。定下心来，她才明白过来，这不是娘，是狼羔儿又回来捣乱来了。娘脾气急，可是当大娘还是公道的，没那么大的私心。后来娘的腿走不了道儿了，她拿燧石钻出了火，娘才把大娘的活儿让给了她。要是没有这火，娘说啥也不会叫她一个傻妮子当大娘。
大娘一宿一宿做噩梦，做得怕了，黑间不敢睡觉，困得支撑不了了，就念叨：“灰灰，你咋一回都不来呢？灰灰，你挨哪儿呢？回来瞧瞧吧，我快不行了，灰灰，快来把我接走吧！”可是灰灰老也不来，夜夜是装成别人的狼羔儿来缠着她打架，到最后不是把她抓醒了，就是把她咬醒了，醒了，心慌得突突乱跳，一身黏了巴唧的凉汗，拔到骨头缝儿里，浑身寒透了。
心想事成，灰灰终于来了，眼里全是心疼和着急，跟以前梦里的人不一样儿。她到底儿见着个亲人了，张开俩胳膊，小雀儿似的扑进灰灰怀里，孩子般哭起来，越哭越委屈，咋也止不住了。
灰灰轻轻撸着她的脑袋，手还是那么大，那么糙。
“灰灰，你咋老不来啊？想死了！”
“妮子你不知道，来一趟不容易啊，道儿忒远，得走好几天。”
“呀，你的腿能走道儿了？”
“那是地上的伤，带不到天上去。呵呵，一上了天，啥都好了。”
“我也上去，你带上我一块儿上去吧！”
“糊涂妮子，上天的都是没了命儿的，有啥也不比有命儿好哇。妮子，可别把命儿不当回事儿，好好儿活着吧！”
“活着比死了还难受，活受罪！要这命儿干嘛啊？”
“妮子，可别这么说！为了咱燧山，为了狼羔儿，你得好好儿活着！”
“狼羔儿她……”
“咱狼羔儿咋啦？”
“死了。”
“咋死的？”
“作死的，吃了一肚子石头渣子，肠子扎烂了。”
“她好模样儿的吃石头渣子干嘛？准是你逼死的。准是你把咱的孩子逼死了，你个狠心的，你把狼羔儿逼死了，你对不起我！”灰灰一下子变得叫她不认识了，黑着脸，拧着眉毛，眼珠儿斜吊到眼角儿，白球球上一块愤怒的黑，灰灰从来没这样儿过。
“灰灰，你听我说，狼羔儿她根本就不是你的种儿。”
“嗯？不是我的是谁的？”灰灰眼里没了一点儿白，俩斜吊的黑窟窿里藏着无限的恨。
“她，她是鬼小儿的种儿，不是好种。”
“你瞎说！狼羔儿就是我的，我大腿根儿那儿有块青记，狼羔儿那儿也有块青记。她就是我的，你甭想蒙我！”灰灰是拿牙说话的，嘴唇儿上全是尖尖的牙印儿。
“灰灰，你大腿根儿哪儿来的青记啊？”她觉着不对劲儿了。
“娘胎里带的！”
“不对，我那年侍候你，接屎接尿，给你擦给你洗，从来没见过你大腿根儿那儿有块青记，你身上哪儿也没有青记。”
“你要没瞧见，那是你眼瞎了；你要是忘了，那是你记性叫猪吃了！狼羔儿身上有我的青记，你把我的孩儿逼死了，你把我的种儿灭了！你……”
“灰灰，你糊涂了，不是这么回事儿。你听我说……”
“你不糊涂，你多精啊，你一个妮子追我个灰毛儿老头子，压根儿就没安好心，就是为了灭我的后代。你不是人，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妖精！你还我的孩儿！你还我的命儿！”
灰灰嘴里长出了狼牙，手上长出了毛，指甲带着尖尖的勾儿，抓出了她的眼珠子，搁嘴里一咬，滋出一股儿血水儿。
第四部分 合家欢喜乐感天地噩梦缠苦尽魂将散 酷刑炼甘来人又生（3）
大娘醒了，又是一身凉汗。她不敢再睡，睁着大眼盼天亮，等天亮了赶紧上去，跟紫花儿她们商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