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氏-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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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跟亲戚们商量了商量,大伙儿都愿意干。反正这活儿也不耽误正事儿,劈火把凿出来的石头照样儿有用,大娘就拿炭条在高崖上画了个大大的火把。亲戚里天天儿跟着凿石头的有七个女人,大娘就叫她们白天上来凿。别的女人贪上头清凉,也闹着上来。大娘想了想,一咬牙说:“算了,谁也别上去了,还是都老老实实挨这儿凿洞吧。大水来了,没石头火把能过,没洞住可不行。”
后晌收了活儿吃了饭,大娘一家四口儿上了山顶儿,大人凿石头,大道哄着道口儿摆弄水玩儿。游游氏的男人女人都来了,大孩儿小孩儿也跟上来了,小孩儿在海子里瞎扑腾,一个奶孩子的女人在海子边儿看着。大人凿石头,半大孩子往下运石头。哥哥说:“咱火家一大家子挨这儿团圆了,老祖宗挨天上瞧着也乐和。”大娘说:“等火把凿出来了,老祖宗就瞧得更真切了。”
燧山人吃了饭陆陆续续上来凉快了,瞧着有活儿,就下去找家伙,上来跟着忙活。大娘见人多,就说:“先打两边儿往后凿,开出能站人的地方儿来。”一大群孩子抢着搬石头,倒把正主儿给挤了,游游氏的几个孩子只能趴地下捡碎石头。
人们倒替着干了几个晚上,开出来两溜空档,能站开四溜人了,干活儿快多了。两溜人往外开石头,扩大空档,两溜人按着大娘前头画的凿火把,最靠里头的人接着凿,把火把跟背后的石崖分开。人多出活儿,没几天儿,火把露出了尖儿上的火苗儿,人们瞧着有了眉眼儿,就把三下里的空档往下凿。出来的都是整石头,大娘叫游游氏的搬回去当墩子坐。大黑问大娘:“光我们搬,人家不会说啥吧?挺好的大方石头!”大娘说:“修道儿那阵子出了不少方石,都有了,就你们没有。搬吧,没人儿说。”
天慢慢儿短了,眼瞅着一天往后缩乎儿一大截儿。人们抱怨老天爷小气,上来才干不了多大会儿,就不给亮儿了。二黑说:“老天爷不给脸,咱烧上堆火烘亮了接着干吧!”大娘说:“甭急,干了多少算多少。不兴跟老天爷争!”
不争就不争吧,没几天儿,树叶儿黄了,地上冻了,石头上覆着白霜儿,想争也争不成了!好在一大团火饬出来了,虽然下头的石头还长在一块儿。大娘知足,说:“得了,老天爷不叫干就别干了,留着天暖和了再说吧!”人们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搓着手没话说。
突然大道喊了一声:“着起来啦!快瞧,大火把着起来啦!”孩子们都跳着脚儿拍着巴掌儿喊:“大火把着啦,着啦!”人们抬头看时,那团石头火果然红了,火苗儿呼呼朝天烧,把上下左右的石头都燎红了。大娘觉着怪,心想,莫非是老祖宗显灵了?她没离地儿转了一个圈儿,突然哈哈笑了:“嘿咿,老天爷真会逗咱!”
原来山上的火是落下去的红日头映的!火红的日头浮在大河上,染红了一河的水,亮闪闪的红水一起一伏,托着日头上下摇晃,把个日头晃晕了,大红脸越发红了。站在山顶儿上往下看,那景致儿真是绝了!大娘指指火把,又转身指指大河上的日头说:“瞧啊,这就是咱燧山两景儿,前头是长河落日,后头是高山火种,咋样儿?美吧?”“美!”“美!”“美!”这个也说美,那个也说美,一片啧啧,全都赞叹老天爷涂抹山水的功夫儿没治了。
日头在水红的河面儿上晃悠来晃悠去,一点儿一点儿往下矬,那张红脸露出来的越来越少,最后成了个羞红的细月牙儿,一低头儿钻进水里没再冒出来。天边留下一大片依依不愿离去的红霞,一束束晶黄的光在烧红的霞里闪闪跳跃,熊熊大火燎着了黄昏的天。
第三部分 无心女怜惜瞎热心痛知痛情深老伴侣 疑误疑缘浅谁家人(1)
一年又一年,燧石山像个妮子,一年一个样儿,越来越招人待见。盘山道儿宽绰了,陡点儿的地段儿修了磴子,又修了几条直道儿和斜道儿,上上下下串得四通八达。山腰里洞挨着洞,人们都搬上来了,背阴面儿不好住人,就着山势开出个大空场儿,空场儿凿下去半人深,又凹出来个小海子,存吃的雨水。前几年人们光顾着开洞了,山顶儿上没大动,只在工余饭后把大火把凿离了石崖。这半年开石头磨石器的活儿又搬上来了,山顶儿成了采石场,大伙儿把周围的石头全凿了。石头大火把威威赫赫竖在山顶,早起火把把日头点着了,日头呼呼烧着升到中天。后晌夕阳燎着了火把,烧红了燧石山。夜里,火把石上插满了真的火把,护佑着熟睡的燧山人,出来觅夜食儿的狼虫虎豹远远儿瞧见就不敢过来了。
上了岁数儿的人知道,燧山人这些年开出来的石头比他们的所有先人开出来的加在一块儿还多。这话可不是随便儿说的,有山腰里的石头洞、盘山道、石崖在那儿摆着,还不算在底下开的洞和七岔八岔的大道小道儿。先人们几十辈子开出来的也就山底的那些洞,是比不过。这活儿差不多都是女人干的,燧山女人的手比石头还糙,遇上要磨精细的石器,干脆就拿粗糙的手指头揉搓摩擦。燧山女人脖子上挂的精美的石头串儿,都是手指头擦出来的,缝皮子使的骨头针儿,也是手指头拨捻细了的。燧山女人的手指头上就跟沾了一层河底儿的细沙子似的,啥都能磨光溜儿了。
燧山女人最吃劲儿的还不在手上,而在腿上,年轻的时候不显,上了岁数儿,磕膝盖儿一动就响,里头跟一包碎石头渣子似的。女人们长年累月跪着、圪蹴着凿石头,全靠磕膝盖儿撑着,到后来磕膝盖儿撑不住了,人跪不下圪蹴不下,连坐着都费劲,腿成了两根直棍子。那些站着干活儿的,准是磕膝盖儿跪不了的。燧山女人里干得最苦的,莫过于燧大娘了。大娘不光凿石头,还得上上下下跑,尽管有盘山路,两条腿也搁不住一年到头儿这么狠地使唤,年纪大了,渐渐吃不住劲儿了。前几年蹬蹬蹬蹬跑着上山,这会儿不行了,上山费劲,下山更费劲,靠里头扶着石头,两条腿成了一条腿,一步儿一步儿往下挪,抬起来疼,踩下去更要命,踩左脚右腿疼,踩右脚左腿疼,一阵一阵往心里头扎。干活儿也麻烦,坐不了多大工夫儿俩腿就僵了,老得起来活动活动,她笑话自个儿:“老了老了,倒成了个坐不住的人了。”
大娘最难受的还是黑间,俩腿只能直戳戳伸着,弯一下儿就疼得要命;躺的工夫儿大了,腿就僵了,磕膝盖儿就火烧火燎的,还得忍着疼弯几下儿,僵劲儿才能过来。
道口儿天生的手凉脚凉,一会儿小手儿捂在姥娘磕膝盖儿上,一会儿俩小脚儿蹬住姥娘的磕膝盖儿。“姥娘的磕膝盖儿这么烫,把我的手跟脚丫儿都给焐热乎儿了。”姥娘说:“口儿真好,把姥娘的磕膝盖儿给冰凉了。唉,冰一会儿好受多了!”道口儿嘴儿甜,占了便宜也会哄人:“姥娘好受,我就天天儿给您冰,我的手凉,脚丫儿更凉。”说着又伸过脚丫儿让姥娘的磕膝盖儿给焐着了。
啥事一坏了个头儿,慢慢儿就不可收拾了。大娘的腿一天儿不如一天儿,一宿一宿折腾得人睡不成觉,刚迷糊儿着了,就疼醒了,起来动动才好受点儿,躺下一会儿又不行了,到后来起都起不来了,只能干躺着,一点儿一点儿往起抬腿,试着慢慢儿伸伸屈屈。
早起,两条腿不是自个儿的了,跪着起,磕膝盖儿受不了,坐着起,俩手咋使劲儿撑屁股也抬不起来。人起来的劲儿全在磕膝盖儿上,磕膝盖儿使不上劲儿,就起不来了。狼羔儿跟大道俩人搀着扶着把她拽起来。娘儿俩好容易把大娘搀起来了,她的腿却站不住,又疼又胀又沉,还得人扶着慢慢儿挪,挪上一阵儿,才会走道儿。
狼羔儿弄好了吃的,摆石头台子上,大人孩子坐石头墩子上吃了。大娘两手撑着石头墩子站起来,突然说:“黑间睡高点儿,不就能起来了吗?”狼羔儿说:“这好说,把台子架到墩子上,铺上草和皮子,就能睡了。”
狼羔儿瞧着娘受罪,心里不落忍,就跟娘商量:“娘,这么下去也不叫个事儿,要不我先替您吧。”
大娘乐起来,说:“你有疼娘的心,我就知足了。不过,大娘这活儿可不是你干的,七事儿八事儿一大堆,你哪儿顾得上啊!”
狼羔儿说:“不干不管,干起来就顾上了。您不是也这么过来的吗?”
大娘说:“我?我当大娘之前,早就领着妮子们干上了,你姥娘也放心,一百多人交给个小妮子!”
狼羔儿说:“您瞧,您到这咱还不放心我。”
大娘不是不放心狼羔儿,她从来没动过将来让狼羔儿接手的心思,这孩子不是干这的料,就跟燧石不解渴一样儿。
狼羔儿想说动娘:“要不,您叫我试试。”
大娘真没想到她有这心,这哪儿行啊,就她这脾气,除了亲人谁也受不了,孩子们是怕她,也就大娘还能镇住她点儿。多少男人叫她吓跑了,就剩下个老实巴交的虎娃儿,还是硬忍着。先甭说狼羔儿有没有本事,光不搁人这一条儿就不行,她要是当了大娘,人们不跑也得乱。
大娘知道,要是跟狼羔儿实说,她准得大闹一场,不如找个茬儿,让她断了这想头儿,就说:“羔儿,你跟我那时候不一样儿喽,我那时候有你俩姥娘撑着,你,我撑不住啊,瞧这身子,老祖宗黑间叫我去,我就等不到明儿,到时候剩下你可就遭罪了。这事儿还是得照咱燧山老例儿,按岁数儿排。靠着火家祖宗攒下的人缘儿,到你那一辈儿,甭管轮上轮不上你,别人都会让给你。”
第三部分 无心女怜惜瞎热心痛知痛情深老伴侣 疑误疑缘浅谁家人(2)
狼羔儿知趣儿,改了嘴:“嗨,我这不就一说嘛,我也知道我不行。甭管找谁,您还是把这大娘的事儿推了吧,挨家好好儿养着,少走点儿道儿,少受点儿罪。”
大娘说:“这两条腿,挨家一样儿受罪。我倒想推了呢,推给谁呀?自打你土姥娘没了,就我跟你菜姨顶着,你菜姨比我还老,早就要退了,我硬拽着不叫走。人家是陪我的,我要是推了,就没人了。”
狼羔儿早算好了,提醒娘:“按岁数儿该轮着刺儿姨了,先让她帮几天儿,您跟菜姨再慢慢儿退下来。”
大娘说:“这个不用你说,早多少年就求过你刺儿姨了,人家死活不干,说是嘴不好,得罪人。她就不怕得罪我,让我吃这么大的累。”
狼羔儿说:“娘这会儿就是给刺儿姨干呢,娘愿意推了,明儿我跟孩子舅说说,叫他劝劝他娘。”
大娘说:“算了,我都顶到这咱了,她来了也干不了两年儿了,再说,她那腿也不比我强到哪儿去。”
“瞧您,倒心疼起人家来了!甭管咋说,刺儿姨该着当大娘,这会儿推也推不掉。她想推,过两年还找不着个替身儿?您先脱出来是真的。”狼羔儿还真有股子拗劲儿。
大娘没听出狼羔儿的意思来,说:“算了,我还挺得住,就别难为她了!她这些年帮你管着俩孩子,省了我不少心,也算是帮了我一把。”
狼羔儿见劝不动,就说:“我看娘还是恋着大娘这活儿,当上瘾来了,舍不得推了,舍不得给我,更舍不得给别人,嗨,当起来没够了,也不瞧瞧自个儿的身子骨儿还行不行。啥要紧啊?命要紧还是大娘要紧?大娘有的是,命可就一条!您悠着点儿吧,不为我想,也该为自个儿想想!”
这话叫狼羔儿说着了,燧大娘不能想像不当大娘的日子,一晃儿忙忙叨叨几十年过去了,石头还有跟石头密不可分的水跟火成了她的生命,一下子没了这些,生命也就没了。人都有一个死,她愿意死在采石场上,凿着凿着石头,突然听见老天爷叫她,手里攥着锤子扦子就上天了,到天上再回头,顺着大火把找着燧石山,那才没白活一场,也没白死一回。
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知道,大娘除了两条腿不争气,没别的毛病儿,所以不急着找人。别说还有两条腿,就是没了,她也能干了一族大娘的活儿,该干的心里头都有数儿,该管的说句话就行了,自个儿省心,大伙儿也省心;找个新手儿没那么容易,新手儿有新手儿的难处儿,大娘得跟她费劲,人们也跟着费劲,不如先这么着,等几年再说。
大娘的腿,混小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好几回劝她搬到他洞里住。大娘不干,理由儿是:“咱燧山不兴这个,女人只能老死在窝儿里,老了倒洞,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