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氏-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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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走了，灰灰嗔怪燧大娘：“你跟他说这干嘛啊？”燧大娘说：“往后我上这儿来住，还是有个说头儿好。事儿做在明里，省得人家在暗里说三道四。”灰灰处处顾着大娘，如今他成了废人，大娘却挑明了，要跟他绑在一块儿受罪，他实在承受不住这么厚重的情义，因为他知道自个儿这辈子没有偿还的能力了。他开始想，怎么结束这没用的生命，撞头？这么靠着往墙上碰，能碰死吗？他又想，爬到河边儿去，骨碌到河里。他忽然想起那只爬出来找食儿的公老虎，扒拉着前腿儿动不了窝儿。一个废人，难道连死的本事都没有了？
狼羔儿的哭声使他不能再往下想。大娘给狼羔儿喂奶，问他：“睡不着啦？身上不好受吧？”“没有，才醒。”她摸了摸下头，没湿，可还是拿了木盆来，接了一脬尿，端出去泼了。“妮子，你这可是图个啥啊？”她说：“问得好没意思，图个啥？图你是咱狼羔儿的舅呗！好好儿睡觉，别老瞎想了！”
狼羔儿早早儿就把俩大人闹醒了，大娘给她吃了奶，叫灰灰揽着。她弄了点儿吃的，跟灰灰好歹吃了，刚要回家，娘拉着姨姨来了。娘一见灰灰那样儿，眼圈儿先红了，抱起爬在地上的狼羔儿来，把泪儿全蹭在孩子脸上了。姨姨问了问灰灰哪儿不好。灰灰说：“哪儿都挺好的，不疼不痒，就是动不了。”姨姨给他捏了捏脊梁，捋了捋两条腿，问灰灰：“有了点儿热乎劲儿了没？”灰灰哄她说：“有了，挺好受的。”大娘说：“你们在，我得走了，晌午我再过来瞧瞧。”灰灰说：“我没事儿，晌午您甭回来了。”
晌午，燧大娘先回去给狼羔儿吃了奶，撂下孩子，急急忙忙赶到灰灰这儿来。一进门儿就问：“好点儿了吗？”没人回话儿，她挺奇怪，灰灰去哪儿了呢？“灰灰，灰灰！”咋叫也没人应声儿。等眼睛适应过来了，可把她吓坏了，灰灰趴在地上，脖子上套了根粗绳子，绳子另一头儿拴在石头门的转轴儿里。她抱起灰灰来，手放在他鼻子底下，一点儿气儿也没了。“好狠的人呢，就这么走啦！你以为没了你我就轻省了？”
灰灰被埋在了河边儿，离舅舅和大姨的坟不远儿。族里的人都来了，愤怒烧红了人们的眼，他们发誓要给这个好人报仇，抓住鬼小儿捣成肉泥。燧大娘摁着狼羔儿给她舅磕了头，说：“就算这辈子报不了，咱下辈子还有人。他鬼小儿活一天，叫他的心哆嗦一天！”
猎人们打猎走到哪儿，把鬼小儿杀人的事儿说到哪儿，把他的样儿说得清清楚楚：二十多岁儿，瘦高个儿，走道儿颠脚儿，半截儿眉毛，眼里白多黑少，塌鼻子，鼻子根儿有个肉瘤儿，小嘴儿，没上嘴唇儿，缺半拉门牙，短下巴，长脖子。还真有人见过这么个长相儿的人，欺负过一个小妮子，大人没捉住他，那家伙跑得贼快。问朝哪儿跑了，说是顺着大河往下跑了。猎人们以后就老朝着这个方向走，继续打听，警告人们提防鬼小儿欺负妮子。远近的部落都得过燧人氏的好处，自然乐意帮他们捉住这个坏人，而且也为了自个儿的安全。
第二部分 开山女造出锤子斧尚能活择死灰灰勇 势必死求生鬼小（2）
燧大娘还是吃了后晌饭就抱上狼羔儿去灰灰住过的洞里。姨姨说：“那洞里有秽气，不能住人。”燧大娘说：“住了就咋了？”姨姨说：“大人孩子都得害病。”燧大娘说：“这会儿还没害病，等害了再说。”娘生气了，说：“等害了病就晚了。”燧大娘不听，说：“灰灰又没害瘟病，哪儿来的秽气？这么热的天，四口儿人挤着，不害病也捂一身痱子！”她一走，娘就嗨声叹气：“没见过这么死拧死拧的，不见大河不回头，唉！我们娘儿俩咋都是这命呢？”姨姨不以为然：“要说你们娘儿俩都是拧脾气，是这么回事儿，连我也是这脾气，为这咱没少惹祸吃亏；可是你说你们娘儿俩都是这命，这可不对，灰灰是别人害的，臭儿可是咱们坑了人家，臭儿的死，不能说没你的事儿。”娘烦得说：“不提这事儿了，不提了！”说不提了，又嗨嗨了半天。姨姨说：“天作孽还能活，自作孽没法儿活，往后都别瞎折腾了！石头儿拧，咱慢慢儿劝她，把热天将就过去，等天儿凉快了，她就不往那洞里跑了。”
北风把天刮凉了，下了几场大雪，河冻了。等河冻结实了，大河领上人过河去烧荒开猎。半道儿过来四五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从对岸来的。大河叫人们等等，看是咋回事儿。近了，对面儿也瞧见他们了，有人喊：“前头是燧山的吗？”大河喊：“是啊，你们哪儿的啊？”对面儿喊：“游游氏的，我跟我哥去过你们那儿。”大河赶紧说：“知道知道，火小儿的后人啊。”说着就带着人往前走。对面儿喊：“先别过来，我们给你们送东西来了！”“啥东西啊？”“等着吧，一会儿就知道了。”人们猜开了，有说是皮子的，有人说：“瞧见了，活的，牵过来了！”可不是吗，可那明明是个两条腿儿立着走道儿的啊，莫非是野人？
那身量儿和走势叫大河觉得熟悉。到跟前了，那人把头快扎肚子里了，瞧不见脸儿。大河突然明白了，上前掰起那脑袋来，骂道：“嘿，还真是你个王八蛋！”一口呸到那张灰不啦唧的脸上。人们忽地围上来，朝着那人呸呸呸呸乱唾，拳头跟脚也上来了。那人身子一歪，一捆柴似的栽到冰上，差点儿把牵他的人也拽一跟头。大河瞧着冰上卧着的半死不活的人说：“你混蛋今儿落咱手里了，咱可不能这么便宜了你，拖回去先给大娘交代了，叫族里人都出出气。”
游游氏的人说：“果然不是好东西！”大河这才想起来问：“你们咋逮住这祸害的？”上回来过的那个弟弟说：“这东西去我们那儿有日子了，说是燧大娘打发他来的，开头儿倒也干了些好事儿，教给我们磨刀磨斧子，后来就不顾屁股了，把女人睡遍了，连小妮子都不放过。人们给惹翻儿了，有的要宰了他，有的要摆治了他。我哥说：‘既是燧大娘打发来的，咱还是给人燧山送回去个囫囵的吧，省得往后结仇儿。’可是这小子死活不肯回来，我们就绑上他给你们送来了。”大河说：“燧大娘没打发他去你们那儿，他杀了人跑了，燧大娘叫人四处逮他呢。我们可世界找他，谁知道这东西过了河了！”游游氏的人说：“这东西水性不差，拿这也蒙了我们一把。”
大河叫三儿先回去给燧大娘送信儿，问咋处置鬼小儿。三儿打着冰出溜儿跑了。鬼小儿叫人揍蒙了，刚醒过神儿来，一听去见燧大娘，哆嗦着说：“求求你们，就这儿揍死我得了！好哥们儿咧，往死里揍吧！”大河啐了一口，骂道：“你个野狼羔子，这儿没你的哥们儿！想死？便宜了你！起来，走！”便去拽鬼小儿。鬼小儿死乞白赖不起来。大河干脆叫给他解了绳子，俩人拽胳膊，一路拖死猪似的拖到岸边儿。
岸上全是人，家里的人全来了。燧大娘站在前头，飞起一脚，踹到鬼小儿耷拉着的脑袋上。人们全都上来要打，大娘说：“等等儿，王八蛋把人游游氏也祸害得不浅，咱先听听人家游游氏咋说。”那个弟弟上前说：“因为这东西说他是大娘派来的，所以我们没把他咋地，给你们送回来了。要是依我们，先一刀拉了他的老，后头的你们瞧着处理吧。”人们有唾的，有笑的，有说剐了他的，有说拖死他的。燧大娘说：“鬼小儿，你都听见了？”鬼小儿不吭气儿，头不抬眼不睁，跟死了一样儿。燧大娘又说：“杀人偿命，你今儿想咋死？我成全你。”鬼小儿哆嗦成了虼蚤蛋，结结巴巴说：“咋、咋死都成，只求快、快点儿死，少、少受罪。”大娘说：“你犯了那么大的罪，咋能少受罪呢？报应来了，你躲不过去。不过，让你挑个死法儿吧，你想热着死还是凉着死？”鬼小儿想也没想，就说：“热、热着死。”大娘说：“也好，省得脏了一河水。”
大娘下令：“成全了他，把他捆这棵绑树上！”手指向离灰灰的坟不远的一棵歪脖儿树，树下已经预备下了柴。仨男人拽起鬼小儿，嘁嗤喀喳捆到歪脖儿树上。人群潮似的涌了过来，把歪脖树围得严严实实。大娘掏出一把锋利的石刀，递给游游氏的熟人儿，说：“你们先办他吧！”又喊燧人氏的人：“都闪开些，让人家游游氏出气！”人们不情愿地往后退，燧大娘挥着胳膊喊：“还得退，省得溅一身猪血。妮子们上后头去，捂上眼，瞧了恶心一辈子！”
鬼小儿突然带着哭腔儿喊叫起来：“别，别，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接着哇哇大哭，接着哭声转成一阵杀猪般地尖叫，歪脖儿树晃悠起来。人群呼啦啦往后退，前头有人叫起好儿来，有人骂：“真是个恶心的东西！”
鬼小儿一劲儿往下出溜儿，嘴里堵了个血赤糊啦的东西，叫不出来。燧大娘呸了一口，说：“既有胆干坏事儿，就别这么没出息，起来！”有人上前把他起来。燧大娘喊：“大河舅，点火！”
第二部分 开山女造出锤子斧尚能活择死灰灰勇 势必死求生鬼小（3）
火慢慢儿着起来了，烧着了树和人，鬼小儿疼醒过来，啊啊尖叫，嘴里那根血肉模糊的东西掉了，人们呼啦啦往后退，大火呼呼烧，黑烟裹着一阵阵鬼哭狼嚎往天上窜，焦糊的油味儿呛得人咯儿咯儿咳嗽成一片。绑在树上的绳子烧着了，烧成了黑炭的鬼小儿栽到火堆里，砸得大火腾起老高，火星子乱飞。
人们光顾着看烧鬼小儿了，谁也没注意到他们的大娘。她这时坐在灰灰坟旁边儿，撸着坟头儿说：“她舅，鬼小儿遭报了，瞧见了吗？鬼小儿没了，化成黑灰儿了。”“行了，总算给狼羔儿她舅报了仇啦！”娘不知啥时候来了。燧大娘站起来说：“娘先回去，我待会儿领游游氏的人去咱家。人家不知走了几天几宿了，您跟姨姨先弄点儿吃的给他们垫补垫补。”
娘走了，燧大娘回到人群里，对众人说：“鬼小儿成鬼了，咱该干嘛还干嘛吧！大河舅，今儿还照样儿开猎吧！晚上烧大火，吃新鲜烤肉。混小儿，备柴禾的活儿交给你们啦，多备上些硬柴，垛个大大的火堆，火烧得旺旺的，今儿得好好儿庆祝庆祝！”说完又忙着招呼游游氏的人：“光忙乎那鬼东西了，还没顾上说说话儿哩，走，咱家去先吃点儿啥，别叫肚子受了委屈。”又叫住俩小子：“二子，根儿，你们俩找些柴禾，送到灰灰洞里，先烧起来，一会儿咱的客人上那儿歇脚儿去。”游游氏那位弟弟说：“大娘，我们可不是来做客的，是走亲戚的，他们仨也都是火小儿老祖儿的后人，”指着年纪最轻的一个说，“他是我哥的小子。”大娘高兴极了，说：“，这么多亲戚给我撑腰来了，太棒了！”
游游氏的人早就听说燧大娘年轻，可没想到这么杀伐果断，办事儿枝儿是枝儿，叶儿是叶儿，一个个儿心里叹服：老天真会造人物儿！
还没到洞口儿，就闻见了烤鱼和焖翘摇豆儿的香味儿，四个男人的肚子一块儿咕噜起来。大娘一进门儿就说：“姨姨，娘，这回来的是咱家里的人，全是火小儿老姥舅儿的后人！”娘说：“哼，一家人，刚才咋不告诉我啊？一口一个‘人家’，有你这样儿待亲戚的吗？”大娘说：“我也是才知道的。”姨姨对男人们说：“我们家脉孤，连这孩子一共四口儿。亲戚来了太好了，这回可得多住些日子，红火红火！”人们按着辈份儿，管姨姨和娘有叫姥娘的，有叫老姥娘的。轮到燧大娘，那个弟弟说：“我们就跟着燧山人叫你大娘得了，叫成姥娘、姨姨伍的怪别扭的。”大娘哈哈大笑，说：“叫啥都成，孩子叫狼羔儿，就叫狼羔儿娘吧，可不能叫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