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子·五弦琴-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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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汉大多数人没有见过文将军的模样可是魏延见过。
二十岁的文子君在魏吴边境上杀人如麻。她被认为是曹魏最好看和最有潜质的将军,因为她有最好看的行头和最酷烈的身手。
魏延看过战场上的文子君,可那时他被诸葛亮命令只许观望不能动手。诸葛亮明白魏延身体里有一种特别的血液,它会因为激烈的撞击而沸腾。魏延忍耐得很难受。
他看见文子君跨着纯黑的战马,马头上罩着精钢的络头,络头上深深斜刻一枝蔷薇花。倘若有鲜血飞溅上马络头,它就会顺着凹入的花纹流下,将蔷薇染成浓烈的红色。
魏延看见文子君挥动长枪冲在最前面,最寻常的四尺八寸梨花枪!
这真叫魏延浑身发寒!
文子君看上去多愉快啊。没人能在她马边停留,他们鲜血飞溅脑浆迸裂。
魏延的胸膛将要炸裂开了,他想原来世上还有与他一样的人——一个女人!文子君浓黑的帅袍当风高扬,朵朵精绣的白蔷薇逐一染上新鲜和妖冶的色彩。魏延没有听见文子君笑,战场上她就像个哑巴般略无声息。最终她倒提长枪定在斜阳深处,仰起面来贪婪和愉快地呼吸着鲜血和尸身的气息。
魏延的心急鼓一样敲打起来。
这个女人有最温柔的脸型,看上去并不适合做将军。她闭着眼睛任那睫毛轻轻颤动,宛如透明的黑蝴蝶停在脸上。袍子是黑色的,即便凝固了再多的鲜血也不至于触目惊心,被撕裂的裙边泄露了她纤长有力的小腿,白色。白色上有细细的红色花纹,一缕缕刻在上面,不再流动的血液,原来也可以作为美人的装饰。
魏延很奇怪为什么曹魏的军卒只向上看文子君的脸,而没有人低下眼睛去看文子君半裸在外面的腿。那双本能使男人欢喜其极的腿,如今却一回回将人绞入死亡。魏延激动和欢喜地赞叹着,他想曹魏军卒究竟是不是男人啊?。
魏延非常渴望能和文子君真枪实刀地干一场,所以他居然渴望着曹魏能与大汉——蜀人向来称国家做“汉”而不是“蜀”——开战!
开战、开战!
魏延并不嗜杀,他仅仅想与一个值得一战的对手较个高下,叫那个骄傲得疲倦,疲倦得寂寞的女人认识世上也有像他这般勇猛的男人。
不幸的是,十年前文子君离开了,据说带着个女人、蒙着面的女人从戒备森严的洛阳离开,又穿越了同样戒备森严的长安。开始时没人相信文子君可以离去,每个人都说曹魏皇帝不会放弃她,倘若不做将军她只有死。魏延对这些猜测嗤之以鼻,他认为没有男人忍心杀她,即使是曹魏皇帝,也只好对她听之任之。
魏延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文子君了,他为此失望了很久,但当他渐渐把这个女人隐埋在传说中时,他又看到一个抱琴的女子,轻笑着走进营里。
眼见文子君身着伶人的装束,魏延出离地愤怒了。想想看,一个一直被你视作传说或者知己,被常年供奉和思念的人,突然在你面前变成婊子!在魏延看来,伶人和婊子原本就没什么区别。她还媚眼如丝,对诸葛亮——大汉的丞相,三军的统帅,媚眼如丝。而诸葛亮居然愉悦地接受了!
魏延受不了这个,他同时受不了他们两个。他想这个女人一定有目的,无论她的眉目含情,或者她的温文尔雅,或者她的沉默寡言,都只是身体外面的一层皮,在那里面却有一头狼的身躯,沉默和贪婪的狼!
魏延相信自己没看错。他想只有真正的将军才能了解另一个将军,姜维少不更事,对文子君缺乏足够的估计;诸葛亮自负过度,根本就没有认真去掂量文子君。他们都把文子君太多地当作个女人,然而当过将军的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首先是个将军。想到这里魏延不禁得意起来,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一人能够明白文子君,也只有他一人能阻拦她的杀戮——那美丽的杀人者哟。
魏延仍然浑身燥热,她到底想做什么呢?
魏延将指甲用力掐进皮肤,感觉到数天前的伤处仍在疼痛。这种疼痛叫他心情舒畅。他记起自己也伤了文子君的脸,那只是极浅细的一道痕,魏延不清楚文子君受伤轻浅是因为他手下留情了呢,还是她避得太快。然而她——那个女人,是受伤了的!
魏延轻轻地笑了。谁知道在暴躁的表层下他魏延也有其细如发的心思呢?没人觉得文子君有二心但他觉出来了,他听见这个女人每天傍晚都用琴声明目张胆地表示她藏有杀机。整个蜀营的人都被诸葛亮培养得懒于思考,更有杨仪这类小人成日里宣扬诸葛亮的英明神武,魏延想有朝一日他定要给杨仪好看,不仅是抽刀吓得他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他要真的削下他一块肉来叫他明白什么才是打仗……
各种念头在魏延脑里转来转去,有时会滑远一些,可马上又会转回来。
文子君,要做什么的文子君,就要动手了!
《广陵》《广陵》,谜一样的《广陵》。
《广陵》《广陵》,追魂夺魄的《广陵》!
文子君秘而不宣的《广陵》,诸葛亮追思不已的《广陵》,会是什么调子呢?
一切都将在《广陵》音起时炸裂。文子君说:她明天就要演奏《广陵》了!诸葛亮仍在微笑,笑得一点戒备也没有,原来他也并不是事事都能了解的人啊。魏延将身紧紧地缩在榻上,她会用什么杀人?枪吗?手吗?琴吗?那名唤“清素”的五弦琴吗?或者是她的眼睛?她的唇?她的腿?还是她的腰肢?
突如其来的欲望像潮水般将魏延淹没,为了自救他去找了个营妓,压住她的身体——这是个有点松弛的身体,然而腰肢仍然纤细,魏延在她的身体里纵横驰骋。
他低吼着命令她赞扬自己的强悍,可是女人一语不发。女人的拒绝刺激了魏延更加用力,活生生要把那身子劈成两半。但直到魏延偃旗息鼓、跌落下来,他依旧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第五部分 五弦琴之广陵《广陵》绝唱
我——我叫嵇康。
我认为姜维不是魏延想象里的毛头小伙。尽管我没有见过活的文子君或者诸葛亮或者魏延,但我亲眼见过活的姜维。
当然我见到他时他有些老态,沉重的责任压坏了这个男人的脊梁。虽然如此,他仍然具有锋利的眼神、坚毅的唇。我一直认为一个人的性格,是可以从样貌上看出来的。
公元二三四年的五丈原,在文子君为诸葛亮弹奏《广陵》的下午,姜维悄悄安排好数十刀斧手埋伏在外营。姜维一直暗暗祷告文子君不要有任何举动,他忘不掉文子君为他抚弄《贞女引》时安详和悲伤的表情,他不能为这个女人做更多,只盼能尽量令她远离灾难。
姜维把他的能力想得稍微大了一点。
没人能安排文子君的路途,即使是诸葛亮也不行,甚至清素。
优雅的清素。
她在大病一场后明显消瘦了下去,平日合身的衣裳如今看上去也有点肥大。那个下午清素的眼睛始终保持了潮湿,而诸葛亮坐在清素身边。
姜维与魏延还有另外一些人被邀请来听文子君演奏。除了魏延、姜维二人暗自捏着冷汗外,所有人都自得其乐。
姜维没有将布置刀斧手的事告诉诸葛亮,他一向是个大胆的人:数十年后他被剖开肚子,人们发现他的胆有鸡蛋那么大。姜维想如果被诸葛亮知道,诸葛亮肯定会笑话他的多虑并吩咐撤下全部防护,但那是不对的。姜维觉得那非常不对,他不能使这个被他称为“丞相”或者“先生”,尊之如父的男人遭受哪怕最细微的意外。
姜维生平第一次假传诸葛亮的命令,他明白此事一定会泄露,而他将因此受到严厉的军法制裁。但他一点也不后悔,实际上他甚至觉得有点自豪。承受灾难需要勇气,为他人甘愿承受灾难的人,岂非正该得到尊重?
姜维汗涔涔的,他怀有心事地看向诸葛亮,恰此时魏延也在看诸葛亮。
魏延在入营时被命令解下佩剑,据说这是诸葛亮的意思,诸葛亮说肃杀的秋季已使人觉得忧伤,难得有个听琴的下午,他不想音乐被铁器损伤。对此,魏延没有太大异议,他淡淡地想这就是天意。
昨晚他太用力了,上了年纪的人不该这样用力。魏延悄悄按住腰,缅怀着故去的年岁,一面想就算是上了年纪的魏延也能抵挡住正当盛年的文子君——那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姜维和魏延看诸葛亮的时候,诸葛亮并没有看他们。诸葛亮心不在焉地看着清素,他的手在案下捏住了清素的手。清素的手很凉。诸葛亮想也许该让清素多休息几天,可是他迫不及待地想听《广陵》,今天是他好不容易才抓住的一个机会。
整个营里都很安静,文子君就在这样的安静中走了进来。
听说清素也会到场,文子君今次穿得相当保守。衣裳是宝蓝色的,高耸的领口边露出了雪白的内衣领子。腰带细窄而朴素,唯有左边鞋面上绣了一枝蔷薇。
魏延突然被这枝蔷薇打动了。
他稍微扭动了一下身子,每个人都在注意文子君,没人关注他。
文子君看住的是清素。
文子君斜抱五弦琴,慢慢地走上前。
她将琴放在准备好了的琴案上,走去清素身边,低下身来,轻轻问她:“怎样?你完全好了么?”
清素有点害羞,点点头,小声说:“嗯,多谢文先生关心。”
文子君笑起来,她当着众人的面伸手掠开清素的鬓发,嘀咕了一句:“亚麻样的头发。” 清素不由心慌意乱,她抬起手想要推开文子君,然而文子君先她一步将手放下了。
她走回琴案,把浓浓的眸光投向诸葛亮,笑道:“为了《广陵》么?为了要听《广陵》,便如此大张旗鼓?”
“慎重些而已。”诸葛亮正襟笑道,“既是《广陵》,理当如此。”
“诸葛亮,你可真叫人喜欢。”文子君淡淡笑道,她把十指按上五弦,轻轻一抹,乐声顿起,再用力一按!文子君要音乐消失时,音乐便消失了。这会儿,即便是最轻微的颤音,也都无影无踪。“但为什么设下埋伏?”文子君抬起头,笑嘻嘻地问,“难道座上将军们害怕我五弦的金声,非要用刀枪来掩盖《广陵》之乐吗?”
诸葛亮面色一变。
诸葛亮说:“我不是很明白你的话。”
文子君不屑地笑道:“原来不是你的计划?那就是蜀中有胆大妄为之徒了。”
姜维的脸色忽然沉落下去。他听说上好的琴可以将一些寻常人看不见的秘密告诉它的主人,但他从来都只将这话听成一个传说。难道清素真是传说中的琴吗?
文子君扫视一圈,笑道:“我的清素,连宫声也带上了激动的危险。真希望那个人能尽快解除不必要的防备,否则《广陵》会被杀气亵渎。”她看着看着,终于将目光停在姜维身上。立即的,诸葛亮的目光也跟上了,姜维一下子涨红了脸,他腾地站起身,向营外大步走去。文子君轻轻舒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姜维还没回来。文子君手指按上琴弦,闭了眼,陶醉似地仰面呼吸,说:“可以了,至少有三十人。姜将军高估了我的能力。”
魏延见她举首阖目的模样,又想到了十数年前那个少年冷漠的将军。想起她马络头上的红蔷薇和染着红的白白的、细细的小腿。
魏延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文子君笑着问:“丞相会责备姜维将军么?”
诸葛亮看了看空下的坐席,笑道:“我相信他会回来领罪。”
文子君说:“他是小心过度了。”
诸葛亮哈哈大笑,漫不经心地说:“可能他怀疑你要杀我?”
每个人都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清素抖了一下,将身更紧地靠向诸葛亮。诸葛亮在案下轻拍她的手,仿佛在示意这仅仅是一句玩笑。但文子君见到的诸葛亮的眼神,犀利如刀。
文子君说:“不,不会。我喜欢我的琴,我从不当着清素的面杀人。”
文子君说的“清素”,似乎是指她的琴。
清素又颤抖了一下,她记起文子君从未在她眼前杀过人。她听说过她种种不仁不道的行径,然而清素见到的文子君是干干净净的,她非但不像个威震八方的将军,也不像个成熟的女人。她是喜欢撒娇的,她会用极轻极柔的声音撒娇般地哄人,她会翻来覆去地唱一些古怪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