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子·五弦琴-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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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常能看见清素,无论他对她说什么话,她都会全心地听,也全心地回答他。”文子君漫不经心地说,“清素一直在他身边,不该来向我要。”
〗维以为是自己说得太含混了,就纠正道:“丞相想听一听清素琴,据说那里面蕴藏了天下无双的乐音。?
“清素琴么,那不过是一案再寻常不过的琴。喜欢的话,你可以带走它。”
“天下无双的琴,还期待天下无双的琴师……”
姜维觉得他这话说得好极了,没料得文子君突然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摊开双手,她苍白得有点浮肿的手指上还沾着萝卜汁。“难道你在奢望这双手吗?”文子君问。姜维哑然了。文子君又说:“我不再弹琴给人听了。姜将军,天下无双的琴师不是我。”
姜维疑惑地扬起眉。
“是诸葛亮。”文子君说,“把琴给诸葛亮带去吧。”
说完,文子君转入房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抱着个长条形的丝囊出来了。她当着姜维的面解开丝囊,将琴从里面推了出来。姜维见到清素琴,就像他见到文子君似的又吃了一惊。原来,清素只是一架极简单的竹琴,四尺余长,五弦松弛。琴尾很光滑,毫无雕刻。
“拿去吧,这就是清素。”
文子君淡淡笑道,她抱琴,又从头至尾地抚摩了它一回,文子君眼里饱含眷恋,但将此琴让出,却是一口答应的。姜维站在旁边,怀疑自己的眼睛。他简直要以为从一开始,这就只是他在发梦,无论文子君或者清素琴,都不该是他见到的模样。
一个应该是锋芒毕露的琴师。
一个应该是光彩夺目的名琴。
现在这样子,算什么呢?
“诸葛亮也是能琴的人,如果他没有去当丞相,我相信他会是一统九州的琴师。哈哈,然而他更喜欢刀剑而非五弦,更贪图土地而非乐音,这是我不能理解的。我的这些话,也烦请你转告诸葛亮。”
文子君将琴递向姜维。姜维没有做声,双手接过了。刚接着,手腕便往下一沉。这琴好重,原来竹琴也可以这么重,姜维惊讶地想。
“还有……”
姜维拜别文子君时,她又一次抬手扶住他。
“请你再告诉诸葛亮,每一种清素都是文子君的,他拥有清素,便与我结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怨。我允许他做个掠夺者,但不要让我再看见他了。”文子君慢慢地说,“我会想象着他在千里之外,努力克制自己杀伐的心。但假若人在当面,我想我无法压抑我的剑。”
姜维点点头。
实际上他对文子君的话不以为然。
没有人能对丞相产生威胁,姜维想。
他未能从隐居九年的文子君身上看见曾经的时代。姜维其实也生得晚了,当他的目光足以到达全国之时,辉煌的舞台正在渐渐闭幕。
那个叫文子君的,说得出,就做得到。
后来姜维一直很后悔,以为对诸葛亮的死,他也负有相当的责任。他应该在文子君动手前先除掉这个危险人物,她是危险的,但她并不是敌人。发生在文子君和诸葛亮以及清素之间的事,全是私人的恩怨。敌人的范畴太过公正和光明,不适合用来讲述这个故事。
第四部分 五弦琴之清素绝世瑰宝(1)
大白天的,文子君躺在床上,等待清素的归来。没有第二个人能操纵清素,文子君知道诸葛亮也清楚这一点。想到诸葛亮望着竹琴时无奈的面孔,文子君就觉得好笑,她扑哧、扑哧地笑起来,口里哼着简单、愉快的曲调。这时,柴门被“笃笃笃”地敲了三下。文子君懒洋洋地站起身,心想门口站的,一定是手捧清素的姜维。
文子君开了门,清素正在门外。
是一个人,不是一案琴。
是那个名叫清素的女人,她手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带。
文子君忽然就说不出话了,只听到一种声音,在凶猛地跳跃着:扑通!扑通!文子君慢慢将手按上左胸,那声音就在她手心下鼓动:扑通、扑通。
两个人面对面站了很久,直到文子君咳嗽一声,抱歉地说:“进来坐吧,我没想到你能随军。”文子君转身,将手往后一伸,清素握住了她的手,顺从地跟进屋里。清素感觉到文子君在轻微发抖,她像看见诸葛亮的兴奋一样,看清楚了文子君的欢喜。文子君拿袖子掸了掸榻缘,请清素坐下,自己则搬了个小凳,坐在对面。
望着清素,文子君开始傻笑。
“可能,啊……他对你,很好吧?”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笨嘴笨舌地说,“我看你,多少年了,仍是老样子呢。”
清素笑着,没说话。
清素很喜欢看文子君这副傻样。
“很……幸福,对吧?”文子君憋了半天,又憋出一句。
清素突然掩着唇笑了。她这一笑,令刚刚才有所缓和的“扑通”声,再次响起在文子君左胸,扑通、扑通,文子君心跳得很快,整张面孔红得像成熟的苹果,像要一滴滴落下甜蜜的汁水。一边甜蜜,一边害羞,原来文子君也是会害羞的。
“那么子君是不是幸福呢?”清素轻声问。
“我?我只是平静吧。”
“子君也还是当年的模样。”
清素说的是实话。
她看见的子君正是当年的模样。虽然眼前人没有梦中的白玉冠、绣花衫,但她依然俊美,她鹏鸟般飞翔的神气,就掩盖在布衣下面。清素觉得只有自己才能一眼看出,被生活湮没、却丝毫没有被销蚀的、文子君年轻和霸道的身躯。
清素玩笑着,拉拉文子君的衣带,小声说:“这么粗糙的料子,会将我手弄疼。”
“那么我去换一件来。”文子君急忙说。
清素忍俊不禁。
文子君也傻笑着看住她。
文子君原以为她会将清素看作诸葛亮的小妾并以礼相待,没想到这个小妾仍旧令她神魂颠倒。眼见清素斜靠在小榻上,文子君将身子坐直,小心地说:“这里很简陋,我是说,如果知道你来,我会事先做些整修。”
清素摇头:“不,挺好的,军营比这里更糟呢。”
“为什么不成家,子君?”清素问文子君。
文子君笑道:“有男人配得上我吗?”
“天下的男子,一个也看不上?”清素又问。
文子君想了想,说:“你男人?”
文子君大笑起来,这回她笑得一点也不傻。
清素在心里骂了她一声“坏”!没想到文子君隐居了这么久,仍然是个“坏人”。
“嗯,你的坏人!专门坏你一个……你这个!”
清素记得了文子君的话。她面上一热,将头垂下去。
“我是为了他来找你的。”清素想想还是说了。
“我知道。” 文子君柔声笑着。
清素说:“他……在想念你。”
“我一直很想念你。”文子君迅速地说。
“他想听你弹弹清素。”清素又说。
文子君笑着叹了口气:“为什么要有两个清素呢?如果你就是那琴,该有多好。真不知道他会不会为了听曲子,而将你送到我手上。清素……”文子君问,“你觉得他会吗?那个叫诸葛亮的,更爱什么呢?”
清素心里一颤,说:“不,我不知道。”
文子君又问:“那你知道文子君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清素依旧说:“不,我不知道。”
文子君再次问:“那文子君、文子君这个人,究竟是谁的?”
清素还是说:“不,我……”
“行了!”文子君突然大声打断她的话,她气鼓鼓地盯着清素,但当她的目光与她接触多会儿,气恼又都像冰雪遭遇到春天,全化成了水。“行了……”文子君软下声,“别气我。难道你不能气我少一点,爱我多一点吗?”
“就不!”清素脱口而出。
谁说她没有爱我呢?
谁说她现在不爱我呢?
文子君听得“就不”二字,恨恨地想。
她移上榻,和清素肩并肩坐着,玩笑地朝清素的脖子吹了口气。清素缩了缩,没做声。文子君把手搭在清素腰上,那腰肢仍然纤细得只一握。这个瞬间,文子君几乎要忘记她身在五丈原。她回忆着九年前自己与清素旅途里的一点一滴,回忆着她俩共处一室的、小心翼翼的缠绵。回忆令文子君相当不自在,就用手指在清素腰上划了个细小的圈。
清素低吟了一声。
第四部分 五弦琴之清素绝世瑰宝(2)
她将文子君吓到了。
“他多久没要你了?” 文子君脱口问。
清素的脸腾地红了。
“也许他真的老了,连要你都力不从心了吗?”文子君又说。
清素说:“你……”
接下来文子君就像梦中的英俊少年那样,用力亲吻住清素的唇,像梦中那样的猛烈和急迫,像要把全部气息,都硬生生灌入她唇里,令她与她——永不分离。
九年前清素就打不过文子君。
现在还是打不过。
很快她就被文子君压在榻上,文子君像从前那样,弯着一只胳膊,用肘部把自己的身躯撑在半空中。文子君总说自己太重了,如果完全压在清素身上,会把她压疼。清素看着文子君撑起的肘,突然有点想哭。
这张窄小的榻上,长年生长着一种叫“思念”的东西。清素感觉到了。这令清素浑身无力,她口里说着“别,别……我推了”,一面抱住文子君的脖子,将她拉得更近。“你推吧!推推看吧!”是文子君在回答,声音里全是慌张的欲望。她解开清素的外衣之后,发现里面还裹着严严实实的内衣!“真不知你为什么要穿那么多!为什么?”文子君笑着、诅咒着,一面费力地解她衣带,一面继续嘲笑诸葛亮:“他一定疏于对你的照料,不然不会允许你穿这么多衣裳,哈哈!那个人不是很忙吗?哪有许多时间来解这些衣裳呢?”
清素闭着嘴唇不说话。
她整个身躯都在文子君的手下颤栗,也间或挣动一下。
“小丫头……”
清素没有应文子君,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了,只能发出细颤的呻吟。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是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这样说并不是想替文子君掩盖什么。
事实上,假如真发生了什么,文子君一定会很自豪,她只后悔没有,她只懊恼于自己不能好好地做成个流氓,偏偏有荒诞的、突然冒出来的君子气,将一切都打乱了,令文子君在瞬间变成一只被扎了一针的气球。
文子君问:“想要我吗,清素?”
清素不回答。
文子君抓住清素的手,塞进自己的衣下,又一次问:“想要吗?”
清素挣扎着手,还是不说话。
文子君说:“那么你并不想要我,是不是,清素?”
清素从鼻子里发出个声音:“嗯!”
文子君立即从清素身上滚落。
清素没有睁开眼睛,她听见旁边的女子从身躯深处发出了疼痛的呻吟。窄小的榻板轻轻晃动,夹杂着某种细密的声响。有很久很久以前,又像是很近很近的一个声音在说:“文子君是你的……是你的,一直都是。”
清素请文子君去见见诸葛亮。
当天下午文子君就去了。
清素说清素琴只有在文子君手下才是独一无二的瑰宝。
文子君只是笑笑。
那时文子君浑身都疼,她说她的床实在太硬了,她嘀咕着做爱绝不能在那么硬的床上做,清素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她既然不说话,文子君就大声唱起歌来,五音不全的嗓门令清素悄悄地笑出声。
这号称天下第一的琴师——文子君,唱的是:“羊羊羊,跳花墙,花墙破,驴推磨……”清素回头去看,见文子君正双手叉腰,学山羊一跳一跳的。见清素在看,文子君吐吐舌头,连忙将手放下。
“她还是那么喜欢唱儿歌。”
清素又想笑了,但这一回她压抑住自己的笑容:蜀汉军营已可得见。
第四部分 五弦琴之清素非杀不可
文子君没想到诸葛亮会老得这样快。
当她又一次看见诸葛亮时,她突闪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怎么杀了他,而是一种无端的同情。
衰老是件多么可怕的事啊。文子君想,九年前这个男子四十五岁,他具有矫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