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子·五弦琴-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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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千石是朝廷二品官员的俸禄。
人们总是以此代称“出将入相”的官衔和志向。
“诸葛亮期望的可不仅是二千石。”听了黄舜英的话,我不置可否,只笑笑地补充道,“他说孟建、石韬等人为官,都可以当到郡守、刺史;朋友们反问其志,他却不肯告诉大家他想做什么。”
黄舜英笑道:“别人不知道他的心思,文先生却该明白吧?管仲、乐毅是什么,他自然也想当了什么。”
管仲是匡辅桓公的明相,桓公称之为“仲父”。
乐毅是春秋燕国的将军,率军下齐七十二城。
提起这两个人物,我⒓聪氲街罡鹆列Χ不答的神色。他抱膝而坐,手把羽扇,身披白袍,吟吟如坐春风,真是说不出的悠闲坦荡。较之几年前,更多了几分沉敛的光华?
“依你之见,诸葛亮能否成为管、乐一流的人物呢?”我笑着问黄舜英。
舜英微笑着看了看我,应声道:“文先生,我的话如今可做不得数。我既嫁给了他,自然是信他的。”
清谈场上,青年们的争执也一天比一天热闹起来。中原的烽烟在茶酒中凝聚成刀枪,又随着梨花枸杞而去,袅袅然消散于无形。我从这些热烈的唇齿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了不少外面的事情。
原来那个号称天下第一的武将叫吕布,六年前也就是诸葛亮十八岁时,他被个叫曹操的男子绞杀于城门之上。第二年袁术也死了,第三年死的是孙策,第四年有个唤作刘备的,据说是大汉宗亲,被曹操攻打驱逐,投奔了荆州牧刘表;第五年袁绍死了,第六年也就是现在,听说袁绍的几个儿子也都不死不活的。
那些死人被很多人称为“英雄”,按惯例他们将标载史册、名垂千古,但就现在来说,就我们来说,他们的死亡只是口舌之事,并不能对目下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荆州一向平静,硝烟全发生在城墙之外。我身边唯一的小变化是,自孙策死后,诸葛亮给盘上的白子换了个名字,叫“孙权”——这是孙策弟弟的名字,也是如今江东领主的名字。他告诉我他有个大哥诸葛瑾,在孙策死的那年,投奔了江东,供职于孙权帐下。
“大哥说孙权很年轻,为人宽忍坚毅。”诸葛亮微笑着,想了想又说,“似乎比我更年轻一岁。”
“瑾先生是否觉得孙权比他兄长孙策更值得辅佐呢?”我问。
诸葛亮沉吟道:“大哥的心思,并没有与我说得很详细。可能不是君主的资质问题,而是大哥的性格使然吧。也许他以为他会和孙权相处得比较好。”
“你又希望遇见怎样的君主呢?”我玩笑地问,“桓公还是燕王?”
诸葛亮说:“先生,我看你的茶水,快要煮烂了。”
至于竹影,她仍会在屏风后偷看,只如今我与她说话,常常回避掉“诸葛亮”三个字。有些事是不能开玩笑的,即使是谎言,重复了三遍就会使人信以为真。我试图磨钝我过分敏锐的感受力,尽量使自己相信她的目光若非停留于我身上,便一定是逐次滑过众人,不做停留。
闲暇时我和竹影依旧会下棋,我依旧赢她半目;下完棋我们就聊天喝茶,品藻人物。马良是我们都欣赏的男子,他将要面临的婚姻,也令我们大感兴趣。庞统样貌不扬,竹影不愿多说他,她承认他才华出众,亦承认她自己比较偏向于英俊的姿容。黄家的少年,竹影一向嗤之以鼻,她说他们浅薄虚浮,难以济世,我倒以为那少年们中间,颇有几个才调高俊的,竹影定是因为舜英的缘故,将黄姓一棒子都打杀了。马家的少年飘逸而不能务实,习家的子弟勤奋而有失性灵;孟公威胸怀天下,却少了未雨绸缪的谨慎;石广元旷达爽俊,又缺乏与国与民的热忱。竹影在品论人物时,眼里会闪烁出奇怪的光彩,她似乎很喜欢这些话题,我想我之于时局的关注,倒有三分是为了她的缘故。
“子君,倘若要你列张隆中英雄谱,谁可居于榜首?”竹影伏在我怀里,笑着问。
我沉吟片刻,说:“诸葛亮,字孔明。”
“其次呢?”
“伏龙之后,当然是凤雏。”我抚着她的背,笑道,“庞统,字士元。”
“庞统之后呢?”竹影又问,抓了我的手来,放在她唇边,轻轻一咬。
“马良吧,”我迟疑着说,“但我并不能肯定,因为他的性子,必须要合适的气候才能成大业。”
“嗯。”竹影点点头,“继续说。”
我想了想说:“马谡也是很机灵的少年,我只担心他的机灵会耽误了他。”
“再说再说,不说我就用力咬。”她抓住我的中指,威胁我。
我笑着说:“被你咬下来,倒也是省心了。像孟、石、习、黄那些人,大概都可以荣享俸禄,保得平安,各有‘中上’或是‘上下’之姿吧?”
竹影细声地,又问我:“没有了?”
我笑着抱住她,反问道:“还有吗?”
她点着我的鼻子说:“当然还有,看你的记性啊,都用什么地方去了?”
我“嘿嘿嘿”地笑着说:“我专用来记着你哪里比较好看了。”
她重重地捶在我肩上,口里说:“我打打打……你把一个人忘记了啊!”
“我忘记了谁?”我笑着捏住她的手,暗道她必是存心与我捣乱,其实却说不出那个名字来。
没想竹影板下脸来,很认真地说:“徐庶,字元直。”
第三部分 黑白子之琉璃心由权催生
徐庶与众不同,他是一个中年人。由于经历复杂,看上去他比实际年龄更显老些。而且他也不是荆襄本地人,据说他杀过人,为躲避中原的仇家而逃到了较为太平的隆中。他本想忘记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有些事就好像皮肤下的隐疾,即便平常掩饰得很好,在雨天或者曝晒下,还是会暴露无遗。
徐庶很快就懂得了“诚实”才是交结朋友的好方法,他不再回避往事,当然也并不多谈。每当有少年好奇地询问他为什么杀人和他杀人时的心情、面相甚至姿势时,我就会摸起一枚黑子打过去,笑斥一声:“混你的去,管人家做甚?”当此时,徐庶会感激地向我一笑,却也并不说什么话。
诸葛亮说徐庶杀人是为了个女人,具体的事他也不清楚。诸葛亮与徐庶的关系非常之好,我想他不是不清楚,而是不便多说。每个人都有保留隐私的权力,为朋友保守秘密是作为朋友的责任。诸葛亮又说徐庶才是司马先生的入室弟子,而他自己、还有庞统、马良等人,都未曾真正登堂入室,行师生之礼。
与诸葛亮说话,我比较随意,是以立即接口笑道:“呵呵!司马开的,那叫什么私学啊?”如果说隐士司马徽还有一个正当职业的话,他可以算是私塾“鹿鸣堂”里的“先生”。“鹿鸣堂”收的都是些孩童,司马教他们最基本的字句和文法。十四、五岁通常是满师之时,因为他们已经学会了独立思考,可以参与我的茶会了。
徐庶初来隆中时,是识不得几个字的,听说有个“鹿鸣堂”,径去求学。一开始,司马见他年齿已长,不肯接纳,但这瞿腥擞蟹浅A瞬黄鸬囊懔Γ他坚持每天早起,为“鹿鸣堂”擦桌扫地,久而久之,懒惰的司马也就不好意思拒绝他的请求,他于是成为了司马唯一的成年弟子?
“军士虽然多,但没有筹划,就像聚集了纷乱的群羊。”
“如果威胁到中心的人物,敌人的军心就会动摇。”
“收拾困死对人的军阵,不要给他们再连接起来的机会。”
“要攻击宽泛空虚之地,令兵众进入关键、要冲之地。”
“故意装出迷惑窘迫的样子,不要使计谋表现出来。”
………
诸葛亮左手执白,右手执黑,徐庶坐在对面,听他句句讲解。诸葛亮讲的都是棋诀,那正是我教给他的。所不同的是,他坚持把“棋子”说成“军士”或者“兵众”。我对他是越发的宽容了,居然允许他使用我的棋盘、棋子,而不将它们当了围棋!“棋必须只是棋”。我的先生对我说过。我一直觉得先生是对的,但我也并不去阻止诸葛亮的兴趣。
“棋多无册兮,如聚群羊;攻宽击虚兮,跄K内房!” 我“空空空”地拍打玉壶,仰面笑吟。
诸葛亮和徐庶都转过头来看着我。
“横乱敌阵兮,敌心骇惶;迫兼棋元兮,颇弃其装!”我微微展颜,歌声更加高亢。
诸葛亮笑着说:“先生真是妙人。”
我停下手说:“妙不妙我就不知道了。你们说了那么久难道不渴么?我为你们煮茶去!”
“我来帮先生。”徐庶起身道。
我摆摆手拒绝他:“不必了,你们继续谈。我听你们所说,也有趣得很。”
有段日子我非常疑惑于诸葛亮和徐庶的友谊,我觉得他们完全是两类人。诸葛亮虽然也是流亡至此,却因家世渊源,颇有些门第气派。即使躬耕田亩,他仍旧保持着对于高雅生活的向往和要求。这一点从他的衣着习惯就能看得很清楚。他喜欢乳白、天蓝之类的淡色装,它容易弄脏、很难清洗,看在外人眼里,却极显潇洒。徐庶则是简单和现实的,少话、朴素得甚至朴拙,由于经济的关系,他没有太多正规的礼服,穿了来参与茶会的,多是些深褐色的、整洁的长袍。
直到诸葛亮二十六岁,徐庶也大约有四十二、三时,我才恍然为什么他们走得那么近。诸葛亮的远见和心计,真教人吃惊呀。或者说,他原也没什么心计谋划,与徐庶的交好只因了他之敏感和成熟的判断力。与隆中高谈阔论、数黄弄黑的才子们相比,徐庶无疑是最人情练达的。他从外面来,他用身躯遭受过外面的伤害,所以也真实地知道它的模样。
诸葛亮是要到外面去的人,出于清高的名誉,他极少走出隆中,实际上如果他这么做,一定会被长辈们嗤笑为“急功近利”。司马和德公从来以姜尚与黄石公为楷模,认为如果不能去教诲“张良”,就应该被“文王”同车请出。因此,诸葛亮需要另一双眼睛和一双腿脚,去到他看不见、到不了的地方:聪明的、能令他信任的眼睛和腿脚。隆中大多数人和诸葛亮处于类似的禁忌境地,只有那个杀过人的、外来的徐庶,是时常跑到荆州城内、甚至是更远些地方去游历的。
徐庶问:“为什么棋子只有黑白两色?”
诸葛亮笑着反问:“元直希望有几种颜色呢?”
徐庶沉吟着说:“至少,在曹操、孙权之外,应该再加上一个人罢?”
诸葛亮道:“嗯……”
徐庶又道:“比如古鼎,亦需要三足才可以站立。”
诸葛亮道:“嗯。”
徐庶顿了顿,见诸葛亮无话,又解释说:“如果只有两只脚,那很容易就会倒塌。”
诸葛亮应道:“嗯。”
这时徐庶急了,催促说:“你不要总是嗯,嗯的,孔明!”
诸葛亮笑道:“我在想另外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徐庶得意地说:“也许就在荆州。”
诸葛亮摇头,徐徐说:“刘表不会是那个人。”
徐庶笑道:“不,不是刘表。”
诸葛亮扬了眉来。
徐庶低声说:“再过段日子,我想去见见左将军刘备。”
曹操、孙权、刘备,对我来说,并不比梨花酒、枸杞茶更重要。
我在厨下煽动小火,奇怪的疲倦蔓延上来。我好像在渐渐认识到男人和女人的差别,我虽然也会激越一时,却绝没有他们的昂藏和力度,甚至也没有他们的勇气,即使那勇气乃是由权势催生。
说到底我是个懒惰的人,能面对的只是尺余宽的棋盘而已。如果叫我也去外面,我会慌张的。我很好笑地想:如果叫我去面对不能由我主宰的人世,我会暗淡无光、不知所措。那诸葛亮呢?
炉上茶香流溢,似沉下了浓重的龙涎。我守着小火,怔怔地出神。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徒令我白头!……胡地多飙风,树木何修修。聚散安可期,良辰不常留!肠中车轮转,当走还须走!”
我好像记错辞了。
我一闪神,只见壶内的枸杞茶已经“咕嘟咕嘟”地溢了出来。
第三部分 黑白子之琉璃心九天风云
青玉菊瓣盘二、禹鼎一、竹节熏灯一、镶银铜车马一套、菱花银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