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光 作者:宋安娜-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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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南北美洲的分界线,那个圆盘就是标志。照相的时候,我一只脚踩着南美洲,另一只脚踩着北美洲。”
他的下巴仍旧抵着她的额头,告诉她他照这张照片时还很年轻,正做着外交部的信使,在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许多时候,他身上携带着国家机密,只要一上飞机,飞机一飞出国境,他的精神就高度紧张,他必须保证国家机密的安全,自己的生命反而置之度外。4年的信使生涯,战争、灾荒、热带瘟疫,他都遭遇过,但都挺过来了。“我运气好,”他打趣道,“没有遇上飞机失事,否则,”他吻着她的眼睛说,“小姑娘,就不会有我们的今天了。”
后来他回到外交部做随员。随员是什么?他问。她说,国家领导人出访,随员就是随行人员呗。他听完纵声大笑。这让她想起那天在雪地上的情形,她把信使说成是邮递员,他听了也是这样放声大笑的。她喜欢他这样笑,豪放而富有感染力,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了信心。她喜欢他叫她小姑娘,自从认识了他,她心底里就一直怀有这个愿望。假如他是高耸的山崖,她愿做岩石缝隙里的小草,他给她生命的力量,也为她挡风遮雨。多少柔情蜜意,都包含在这一声“小姑娘”里了。
随员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像你们做记者的,要从助理记者做起,然后才能做记者、主任记者,最后做到高级记者。随员也算作一个职称、一个阶段吧,不过是最初级的职称,最初等的阶段。他说着,两个人都笑,额头抵住额头。
再后来他到联合国,为中国大使工作。你知道全世界最大的和平处理机构是什么吗?他总是发问,她总是不能回答。他说,是联合国安理会呀。他接着打趣道,什么时候安理会的官员都下了岗,这世界也就和平了。
他又问道,你知道全世界会议最多的机构是什么吗?不知道。他笑了,说还是安理会呀。安理会的忙闲是世界和平状况的晴雨表,有一年,安理会共开会300多次。212次非正式磋商会,关上门,不让照相,不让录音;112次正式会议,通过了50多个声明、50多个决议。一年开这么多会,说明冲突多。安理会的会又最没有计划,因为没办法预先知道哪里会打仗。按规章,任何一个成员国要求开会,24小时之内必须执行,即使官员们在休假,也得赶回来。在联合国的几年,他随时准备开会。他说,联合国开会,有个坏毛病,很难准时,先到会场的人见迟迟不能开会,就走开去,散步的散步,方便的方便,等主席要宣布开会了,人却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后来中国大使想了个办法,像中国的中、小学那样,设一个上课铃,由主席来摇,这样走开的各国大使们听到铃声,就会来开会了。这项“提案”获得通过,工作人员做出预算,为联合国安装这个铃需要一笔小小的经费,预算也顺利通过了。从此,联合国就有了一项新规定,摇铃开会。这只铃后来也有了名字,你知道它叫什么?他问。不知道。她摇头,认真地摇头。他说,这铃叫做“李家铃”,因为那位中国大使姓李。于是两个人又都笑起来,额头抵住额头。
“再后来呢?”她问。
“再后来就回国了,像现在这样。”
她望着他的眼睛问:“你没成过家吗?妻子?儿女?”
他的神色立刻暗淡。这让她又想起那天在雪地上,她说他的工作一定很有趣时他的神色,就这样立刻便暗淡下来,仿佛火焰被风扑灭,飞翔的大雁突然折断了翅膀。他心上有一条伤疤,也许,她不该触碰它。
“我结过婚,还有一个儿子,不过他们现在都在法国,在一个距巴黎很近的城市,里尔。我们的故事,也许你没兴趣听。”
“不,不,我想听,我想听。”
他没把它当一个故事来讲,讲得简洁明了。
他们是大学同学,恋爱4年,一毕业就结了婚。她留校任教,他去了外交部,很快就开始了他那飞来飞去的生活。他们都没想到这种生活最后断送了他们的婚姻。她憎恶飞行,每当那个危险的铁家伙带走她心爱的人,她都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她把他的每一次飞行都看做是一次生命与运气的赌博,你不可能总赢的,她这样断言。而她,却总是稳稳地站在陆地上,从家门到课堂,连学院大门都不出。
她还憎恶他的外出。确实,他在家的时日太少,关心、体贴、灯下的相依相偎,这些丈夫的职责,他都不能做到。最初她还能忍耐,后来渐渐抱怨。她说她没有丈夫,只有一个情人,尽管每次的久别都胜于新婚,但家居生活是一首嘈嘈切切永远也弹奏不完的曲子,琐碎而无止无休,她独自挑起这副重担,很累,很累。
儿子3岁以后她开始走出校门,去给外国人的孩子补习中文。在北京,外国商社、外国使馆比比皆是,这样的机会很多,报酬也相当可观。有一次,他从国外回来,她却已经走了,还带走了儿子。临走,她拆洗了所有被褥,把他的衬衣和西装重新熨烫一遍。她有一封长信留给他,信上说,她刚刚发现自己是个一无所有的女人,除了外币。她有许多外币,各种国家的都有,但除了外币她却什么都没有,与其空守,不如去追求外币。她去了法国,在里尔定居,又结过婚和离过婚,现在和儿子生活。他们有信件来往,他还去看过她一次。那是去法国公干,有一天的自由活动时间,同事们都跑去参观卢浮宫,他却乘火车去了里尔。儿子已经在读中学,个头快有他一般高了。她在里尔的刚贝当街有一家中餐馆,刚贝当街有许多家中餐馆,她的这家是她与的她第二个前夫离婚时分得的产业。她雇人经营,自己过着平静的生活。她对他说,她与他度过的时光,至今仍然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他说:“我对不起她。作为一个外交官,任何时候,国家的利益都高于一切。这个观念已经融入了我的血液,它已经不是个观念,而就是我的血液本身。在联合国开会的时候有时会犯困,那么多会,常常开得人精疲力尽,就难免打个瞌睡。说来也怪,只要上边发言有攻击中国的话,我的耳朵马上就会支起来,人也立刻就醒了。这成了一种本能。没有办法,我这辈子恐怕就这样了。”他吻着她的额头,“我只希望,希望自己能够……对得起你。”
宁虹影紧紧地抱住成功,把脸贴着他光裸的胸膛,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她说:“她说的对,和你在一起,真的很美好,没想到会这样美好。”
后来他们谈起了光,在那个他们合二为一的时刻,眼前出现的奇妙的光。
成功激动得坐了起来,抓住她的手摇着。“你也看到了?你也看到了!那是圣光,是圣光啊!”
他们都激动万分,抢着描述那光的情形,他们描述的竟一模一样!
成功说:“这是圣光,在法国北部,我看见过这种光。那次我们从巴黎市区驱车去爱丽舍宫,是上午10点钟光景。刚下过一场雨,路面上还洼着水,空气湿润,天色却渐渐亮起来。太阳就要出来了,但还看不到它,天空中的彤云还未散去,也不知道太阳会从哪一片云彩后面露出它的脸。汽车在原野上奔驰,又走了10来分钟,我们的眼前突然大亮,太阳就在我们的头顶撕开了云层,它的光芒立刻照亮大地。我见过雨后的彩虹,也见过雨后阳光从云层射下来,都很美。但它不是,它的光不仅仅是射下来,而是射上去,不仅照亮大地,而且照亮天庭。它的光连接了土地和天空,使天地浑然一体。人站立在土地上,犹如站立于天庭。它太美了,美得那么辉煌,是的,辉煌!同行的法国朋友称这种光为‘圣光’他们向它欢呼,‘圣光!圣光!’”
宁虹影叫道:“啊,圣光!我们的结合,是精神和肉体的高度融合,那真是圣洁的啊!”
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后来,在从北京回往新城的路上,他们始终相拥相偎,反而很少讲话了。成功坐在捷达的驾驶座上,宁虹影坐在他旁边。他左手驾车,伸出右臂揽住她的头,抚摸她的脸和头发。她则将他的手捧在自己手里,一只只去吻他的手指,指肚儿、指甲和掌心的手纹。距分离的时刻越近,他们越情意缱绻。
他们直接驶进新城火车站候车广场,成功必须在这里赶上5点16分回北京的火车。他的汽车还在宾馆,车里有一套常备西装。火车6点零3分到北京,他得在一个小时零27分的时间里,完成从北京车站至宾馆,换上西装,再赶到外事活动的酒店这样一个全部过程。
宁虹影笑道:“原来你是个背着一套西装满天下跑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就是外交官吗?”
成功也笑着答:“背着一套西装满天下跑的并不都是外交官,但我的许多男同事都像我这样,得在汽车里常备一套西装。”
但他们都感觉笑不出来。分离在即。
这列火车从新城始发,乘客都已登车,最后一遍开车铃也响过了。月台上空无一人,一位手持小旗的铁路职员跑过来,催促成功登车。他们彼此对望着,柔情脉脉。成功猛地将宁虹影拉进怀里,将他的唇重重地压在她的唇上。
那是痛彻骨髓的吻,很短暂,却刻骨铭心。
“想着我。”
成功对宁虹影说。
宁虹影一走进新闻部的办公室,就听马小燕大叫一声:“我的妈!虹影,你今天怎么了?简直光彩照人!”
王大均和韩其祥也在办公室里,正在说着什么事情。韩其祥赶紧把眼睛挪到别处,王大均正要出门,夹起皮包,走到门口又扭回头来冲宁虹影说:“你出来的时候,没忘了锁门吧?”
马小燕连连砸吧嘴,说:“得,得,地下组织部长,您就别腻乎啦。快干您的正经事去吧。”
王大均忙说:“你们不知道,虹影忘性最大,这些年,不是我,那个家早成了小偷的乐园,保准长驱直入。再加上她又刚从北京回来,跟着京剧团忙乎了3天,累劲还没缓过来呢,今早上我看她睡得挺沉,也就没惊动……”
“走,走,快给我打出去!”马小燕一迭声地叫,“矮人面前别说短话,跑这儿显摆你们夫妻恩爱来啦!”
王大均笑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找补:“这年头关心老婆乃是男人头一桩美德,不为过,不为过。你说是不是啊,老韩?”
马小燕狠狠地剜了韩其祥一眼。
任凭他们说得热闹,宁虹影不置可否,自顾自打开电脑,她得赶着敲出一篇稿来,给京剧团北京露演写个综述。
韩其祥站到她身后,问:“是那篇综述吗?剧团不是昨天上午就返回了,怎么下午没交稿?”
他太熟悉她的工作习惯和效率了,按往常,她最迟也会在当天下午下班以前完成这篇稿子。
但昨天有了成功,昨天不再是往常。
宁虹影一边在键盘上敲出自己的密码,一边说:“昨天有一点儿……感冒。”她没回头,甚至连头也不抬。她不能面对韩其祥,尤其是面对他的眼睛。他会看出一切。
《新城日报》已经实现了计算机联网,这里宁虹影写完稿子,只要她一敲“传送”键,韩其祥在他的电脑里就能收看、修改然后签发。由部主任签发的新闻稿通过网络传送到出版部,出版编辑在电脑屏幕上拼版,直至由总编辑签字付印,整个过程都是无纸化操作。
韩其祥踱回自己的办公室,临走,对马小燕说:“那个事就那么着了,到此为止。”
韩其祥一走,马小燕就凑到宁虹影身边,神神秘秘地扒在她耳边说:“你走了这三天,咱新城的新闻界可出了大事啦。”
宁虹影说:“什么大事?你好好说不行吗?你扒在我耳朵边上,我怪痒痒的。”
马小燕说:“哎呀,我的傻虹姐,你还蒙在鼓里呢,咱市里真的要成立有线电视台啦。”
宁虹影说:“嗨,我当什么了不得的事,有线台,成立就成立呗,不就老百姓多看几个频道嘛,好事啊。”
“谁说不是好事啦。是好事,这不才着急呢吗?”
“这又怪了,这里有你什么事,你跟着瞎起什么哄?”
“是没我什么事,可我们老韩就说不准了,活动好了,真没准儿就能有好事。”
宁虹影停下手里的活儿,问:“怎么回事?你倒说说。”
马小燕说:“这都是你们地下组织部长。告诉我个信儿,说市里要戳有线台的班子。起初我还以为是个谎信儿,嘿,邪了门了,你的那位地下组织部长还真有点道行,是个准信!你还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