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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柳林风声 作者:肯尼斯·格雷厄姆-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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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开始出现了各种鬼脸。 
鬼睑出现在他肩后,他一开始模模糊糊觉得看到了一张面孔:一张歹毒的楔形小脸,从一个洞口向他窥望。他回过头来正对它看时,那东西却倏忽不见了。 
他加快了脚步,关照自己千万别胡思乱想,要不然,幻象就会没完没了。他走过一个又一个洞口。是的!——不是!——是的!肯定是有一张尖尖的小脸,一对恶狠狠的眼睛,在一个洞里闪了一下,又没了。他迟疑了一下,又壮着胆子,强打精神往前走。可是突然间,远远近近几百个洞里都钻出一张脸,忽而显现,忽而消失,所有的眼睛都凶狠、邪恶、锐利,一齐用恶毒、敌对的眼光盯住他。 
他想,要是能离开土坡上的那些洞穴,就不会再看到面孔了。他拐了一个弯,离开小径,朝林中沓无人迹的地方走去。 
接着,开始出现了哨音。 
乍听到时,那声音很微弱,很尖细,在他身后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不知怎的却促使他急急朝前赶。然后,仍旧很微弱很尖细的哨音,都在他前面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使他踟蹰不前,想退回去。正当他犹豫不决站着不动时,哨音突然在他两侧响起来,像是一声接一声传递过去,穿过整座树林,直到最远的边缘。不管那是些什么东西,它们显然都警觉起来,准备好迎敌。可他却孤单一人,赤手空拳,孤立无援。而黑夜,已经迫近了。 
然后,他听到了啪嗒啪嗒的声音。 
起初,他以为那只不过是落叶声,因为声音很轻很细。后来,声音渐渐响了,而且发出一种有规律的节奏。他明白了,这不是别的,只能是小脚爪踩在地上发出的啪嗒声,不过声音离得还远。到底是在前面还是在后面?开头像在前面,过后又像在后面,再后来像前后都有。他焦虑不安地时而听听这边,时而听听那边,声音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杂乱,从四面八方朝他逼拢。他站着不动,侧耳倾听。突然,一只兔子穿过树林朝他奔来。他等着,指望兔子放慢脚步,或者拐向别处。可是,兔子从他身边冲过,几乎擦到了他身上,他脸色阴沉,瞪着眼睛、“滚开,你这个笨蛋,滚!”兔子绕过一个树桩时,鼹鼠听到他这样咕噜了一声,然后便钻进邻近一个洞穴,不见了。 
脚步声越来越响,如同骤落的冰雹,打在他四周的枯枝败叶上。整座树林仿佛都在奔跑,拼命狂奔,追逐,四下里包抄围捕什么东西,也许是什么人?他惊恐万状,撒腿就跑,漫无目的不明方向地乱跑。他忽而撞上什么东西,忽而摔倒在什么东西上,忽而落到什么东西里,忽而从什么东西下面窜过,忽而又绕过什么东西。末了,他在一株老山毛榉树下一个深深的黑洞里找到了庇护所。这个洞给了他隐蔽藏身处——说不定还能给他安全,可谁又说得准呢?反正,他实在太累,再也跑不动了。他只能蜷缩在被风刮到洞里的枯叶里,希望能暂时避避难、他躺在那里,大口喘气,浑身哆嗦,听着外面的哨声和脚步声,他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其他的田间和篱下的小动物最害怕见到的那种可怕的东西,河鼠曾煞费苦心防止他遇上的那种可怕的东西,就是——野林的恐怖! 
这当儿,河鼠正暖和舒服地坐在炉边打盹儿。那页完成了一半的诗稿从膝上滑落下来,他头向后仰,嘴张着,正徜徉在梦河里碧草如茵的河岸。这时,一块煤骨碌下来,炉火噼啪一声,窜出一股火苗,把他惊醒了。他想起刚才在干什么,忙从地上捡起诗稿,冥思苦想了一阵,然后回过头来找鼹鼠,想向他请教一个恰当的韵脚什么的。 
可鼹鼠不在。 
他连喊了几声“鼹儿!”没人回答,他只得站起来,走到门厅里。 
鼹鼠惯常挂帽子的钩子上,不见了帽子。那双一向放在伞架旁的靴子,也不翼而飞。 
河鼠走出屋子,仔细观察泥泞的地面,希望找到鼹鼠的足迹。足迹找到了,没错。他的靴子是新买来准备过冬的,所以后跟上的小突起轮廓清晰。河鼠看到泥地上靴子的印痕,目的明确,径直奔野林的方向而去。 
河鼠神情严肃,站着沉思了一两分钟。随后他转身进屋,将一根皮带系在腰间,往皮带上插几把手枪,又从大厅的一角抄起一根粗棒,撒腿朝野林走去。 
他走到林边的第一排树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他毫不犹豫地径直钻进树林,焦急地东张西望,看有没有朋友的踪迹。到处都有不怀好意的小脸,从洞口探头探脑向外张望,可一看到这位威风凛凛的动物,看到他的那排手枪,还有紧挨在他手里的凶神恶煞的大棒,就立刻隐没了。刚进林子时分明听到的哨声和脚步声也都消逝了,止息了,一切又都归于宁静。他果敢地穿过整座树林,一直走到尽头,然后,撇开所有的小径,横穿树林,仔细搜索整个林区,同时不停地大声呼叫:“鼹儿,鼹儿,鼹儿!你在哪?我来啦——鼠儿来啦!” 
他在树林里耐心搜索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末了,他听到一声细微的回答,不禁大喜。他循着声音的方向,穿过越来越浓的黑暗,来到一株老山毛榉树脚下。从树下的一个洞里,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说:“鼠儿!真的是你吗?” 
河鼠爬到洞里,找到了精疲力尽浑身发抖的鼹鼠。“哎呀,鼠啊!”他喊道,“可把我吓坏了,你简直想象不到!” 
“噢,我完全能理解,”河鼠抚慰他说。“你真的不该来,不该这么干,鼹鼠。我曾极力劝阻你的。我们河边动物从不单独上这儿来。要来的话,起码也得找个伴同行,才不会有问题。而且,来以前你必须学会上百种窍门儿,那些我们都懂,可你不懂。我指的是有效的口令、暗号、口诀,衣兜里还要带上装备,要反复背诵某些诗句,经常练习逃避方法和巧技。你学会了,就全都很简单。作为小动物,你必须学会这些,否则就会遇到麻烦。当然啰,假如你是獾或者是水獭,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勇敢的蟾蜍先生,他该不怕独自来这里吧?”鼹鼠问。 
“老蟾?”河鼠哈哈大笑。“他独自一个,才不会在这里露面哩,哪怕你给他整整一帽子的金币,他蟾蜍也不会来的。” 
听到河鼠那爽朗的笑声,看到他手中的大棒和亮闪闪的手枪,鼹鼠大受鼓舞。他不再发抖,胆子也壮了,情绪也恢复了。 
“现在,”河鼠当下说,“咱们真的必须打起精神,趁天还有一丝丝亮,赶回家去。在这儿过夜是万万不行的,你明白。至少是,太冷了。” 
“亲爱的鼠儿,”可怜的鼹鼠说,“实在对不起,可我真是累坏了,确确实实是累垮了。你得让我在这儿多歇会儿,恢复一下体力,才谈得到走回家去。” 
“那好,”和善的河鼠说,“那就歇着吧。反正天已差不多全黑了,待会儿,该有点月光了。” 
于是鼹鼠深深钻进枯树叶,伸开四肢,不一会就睡着了,尽管睡得时断时续,惊悸不安。河鼠为了取暖,也尽量把身子捂得严实些,一只爪子握着手枪,躺着耐心等待。 
鼹鼠终于醒来,精神好多了,恢复了平日的情绪。河鼠说:“好啦!我先去外面瞅瞅,看是不是平安无事,然后咱们真该开步走啦。” 
河鼠来到洞口,探头向外望。鼹鼠听见他轻声自言自语说:“嗬,嗬,麻烦啦!” 
“出什么事儿,鼠儿?”鼹鼠问。 
“出雪啦,”河鼠简短地回答;“就是说,下雪啦。雪下得可冲哪。” 
鼹鼠也钻出来,蹲在他身旁。他向外望去,只见那座曾经吓得他失魂落魄的树林,完全变了样。洞穴、坑洼、池塘、陷阱,以及其他一些恐吓过路人的东西,统统迅速消失了。一层晶莹闪光的仙毯,蒙盖了整个地面,这仙毯看上去太纤巧了,粗笨的脚都不忍往上踩。漫天飘洒着细细的粉末,碰到脸上,痒痒的,怪舒服。黝黑的树干,仿佛被一片来自地下的光照亮,显得清晰异常。 
“唉,唉,没办法,”河鼠想了一会说。“我看,咱们还是出发,碰碰运气吧。糟糕的是,我辨不清咱们的方位。这场雪,使一切都改了模样。” 
确实如此。鼹鼠简直认不出,这就是原来那座树林了。不过,他们还是勇敢地上路了。他们选择了一条看似最有把握的路线,互相搀扶着,装出一副所向无敌的兴冲冲的样子,每遇见一株阴森沉默的新树,就认作是一位老相识,或者面对那白茫茫的一片雪野和千篇一律的黑色树干,都硬装作是看到了熟悉的空地、豁口或通道。 
约莫过了一两个钟头——他们已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他们停了下来,又沮丧,又倦乏,又迷惘,在一根横倒的树干上坐了下来,喘口气,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们已累得浑身酸痛,摔得皮破血流;他们好几次掉进洞里,弄得浑身湿透。雪已经积得很厚很厚,小小的腿几乎拔不出来。树越来越稠密,也越来越难以区分。树林仿佛无边无际,没有尽头,也没有差别,最糟的是,没有一条走出树林的路。 
“咱们不能久坐,”河鼠说。“得再加把劲,采取点别的措施。天太冷了,雪很快就会积得更深,咱们趟不过去了。”他朝四周张望,想了一阵,接着说:“瞧,我想到这么一个办法:前面有一块谷地,那儿有许多小山包、小丘冈。咱们去那儿找一处隐蔽的地方,一个有干地面的洞穴什么的,避避风雪。咱们先在那儿好好休息一阵子,再想法走出树林。咱们都累得够呛了。再说,雪说不定会停下来,或者会出现什么别的情况。” 
于是,他们又站起来,踉踉跄跄走下谷地,去寻找一个山洞,或者一个干燥的角落,可以抵挡刺骨的寒风和飞旋的雪。正当他们在察看河鼠提到的一个小山包时,鼹鼠突然尖叫一声,脸朝下摔了个嘴啃泥。 
“哎哟,我的腿!”他喊道。“哎哟,我可怜的小腿!”他翻身坐在地上,用两只前爪抱住一条腿。 
“可怜的老鼹!”河鼠关切地说,“今儿个你好像不大走运,是不是?让我瞧瞧你的腿。”他双膝跪下来看。“是啊,你的小腿受伤了,没错。等等,让我找出手帕来给你包上。” 
“我一定是被一根埋在雪里的树枝或树桩绊倒了,”鼹鼠惨兮兮地说。“哎哟!哎哟!” 
“伤口很整齐,”河鼠再一次仔细检查他的腿。“绝不会是树枝或树桩划破的。看起来倒像是被什么锋利的金属家伙划的。怪事!”他沉吟了一会,观察着周围一带的山包和坡地。 
“噢,管它是什么干的,”鼹鼠说,痛得连语法都顾不上了。“不管是什么划的,反正一样痛。” 
可是,河鼠用手帕仔细包好他的伤腿后,就撂下他,忙着在雪里挖起来。他又刨又铲又掘,四只腿忙个不停,而鼹鼠在一旁不耐烦地等着,时不时插上一句:“唉,河鼠,算了吧!” 
突然,河鼠一声喊:“啊哈!”跟着又是一连串的“啊哈——啊哈——啊哈——啊哈!”他竟在雪地里跳起舞来。 
“鼠儿,你找到什么啦?”鼹鼠问,他还在抱着自己的腿。 
“快来看哪!”心花怒放的河鼠说,一边还跳着舞。 
鼹鼠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看了又看。好半晌,他慢吞吞地说:“唔,我瞧得真真切切。这类东西以前也见过,见得多啦。我管它叫家常物品。只不过是一只大门口的刮泥器!有什么了不起?干吗围着一只刮泥器跳舞?” 
“难道你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你呀,你这个呆瓜!”河鼠不耐烦地喊道。 
“我当然明白啦,”鼹鼠回答说。“这只不过说明,有个粗心大意爱忘事的家伙,把自家门前的刮泥器丢在了野林中央,不偏不倚就扔在什么人都会给绊倒的地方。我说,这家伙也太缺德了。等我回到家时,我非向——向什么人——告他一状不可,等着瞧吧!” 
“天哪!天哪!”看到鼹鼠这么迟钝不开窍,河鼠无可奈何地喊道。“好啦,别斗嘴了,快来和我一道刨吧!”他又动手干了起来,掘得四周雪粉飞溅。 
又苦干了一阵子,他的努力终见成效,一块破旧的擦脚垫露了出来。 
“瞧.我说什么来着?”河鼠洋洋得意地欢呼起来。 
“什么也不是,”鼹鼠一本正经地说。“好吧,你像是又发现了一件家用杂物,用坏了被扔掉的,我想你一定开心得很。要是你想围着它跳舞,那就快跳,跳完咱们好赶路,不再为这些破烂垃圾浪费时间啦。一块擦脚垫,能当饭吃吗?能当毯子盖着睡觉吗?能当雪橇坐上滑回家吗?你这个叫人恼火的啮齿动物!” 
“你当真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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