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182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公所里的门窗版壁桌椅凳子,打个稀烂。
那乔家运被人拉出来,正遇见了赛飞腿,他原是个江北臬匪,杀人不眨眼的,看见事已闹成,还是收不小了。一只手就拿起一只已经敲断的桌脚,在乔家运头上当头一棒,不打紧,到把乔家运满肚皮的诡计,和着血液,直冒出来。再加旁的人又孝敬了他一顿皮榔头,这个时候儿,就是强健结实的人,也挡不住,何况他究竟是个柔弱书生。这时乔家运真可以叫他乔倒运,虽则未曾打个稀烂,那魂灵也只好挟着他未来省议员的资格去拜访阎魔王,向他算账去了。当他们闹到公所里去的时候,至少也有几百个人。那区里的警察,赶快出去弹压,那里禁止得祝后来又立即去报告旅部,派了许多兵来。那时人打的打死了,走的走了。等到警察进去一看,才知道出了人命,连夜拿人。那为首的几个,各同赛飞腿、小铁牛等,早已不知去向。后来也只有胡乱提了几个,送到监里了事。可怜千古英雄,而今安在。乔家运的一生,可谓占着便宜,末了竟不能逃过这场劫数,也可知天意难容了。
如今且说田焕做了半生牛马,自从占据了云家的店产,也不过二十余年,虽有积蓄,究竟不十分富厚。田福恩对于他父亲去世,也不在意,到是以后所有财产,都可由他执掌,心里甚为欢喜。偏偏周氏也是一个吝啬不过的人,所以田焕的丧事,也不铺张,只草草了事,吊丧的不过云麟等几家亲戚。那知周氏自从田焕死的这天晚上,亲耳听到云锦显灵一番说话,心中老大吃了一惊,也就此得了一病,等到田焕丧事了结,周氏也就上床。田福恩依旧天天在外嫖赌,忙得绣春带着病躯,料理一切。不多几天,周氏也就一命呜呼。这个时候,正是乔家运被人打死的日子。田福恩得了这个消息,不觉大笑起来说:“这个死鬼,前日欺我太甚,也有这一日。”
不知过了几天,他自己工厂里,接连的派人来找他去,说是经理王先生专等着讲话。这时可巧田福恩尚未出门,听了这话,心里有点发虚,就慢慢的披了一件白夏布长衫,也不坐车,就匆匆的走到厂里,见王少和会计都在那里,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也夹在里面,不知说些什么。王少见他进来,略欠了欠身说:“田先生请坐,我们正等着你哩。你做的事,你自己心里也应该明白。不过太闹的顾前不顾后了,萧盐商等拿出了一万五千块钱来,办这工厂,把大权托付与我,我以为你和从前的刘先生,都是先前同志,所以把银钱和购买材料的权,托付你们。刘先生死了,我又把工厂的事郑重托付过你。因为你是一个开办就在里面的人物,那知你这几个月,厂里头完全不见你个影子,弄得各事都糟了。这话暂且不谈,我且问你,前时你划了银子去办材料,那材料究竟办在那里?现在连工人要求发给出去工作的物品,都没有了。我想就是发给过的,也有做好的成迹,如今在那里呢?你就是不办,那些银子又花到哪里去了呢?”
田福恩起先听了这些话,脸上一红一白的,也不好回答。想了半天,已打定了主意说:“王先生,这事呢我固有些不是,但是如今想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我亏空了几个钱,我拿出来赔补我的亏空,也就没事了。我虽穷,我还有一片铺子,大约折变起来,也就彀了。你也何必怎样着急。”王少道:“你到说的轻描淡写,你可知道工厂里有了工人,没有工作,已经闹了好多天,这消息已经传入萧盐商耳朵里,现在已派了这位周先生来盘查我们的账目。不但我的面子被你丢了,连工厂的本身,都很危险哩。”
田福恩这时虽有无赖的本领,也吓的向瓜洼国里去了,只得红着脸说:“王先生,这事全凭你老作主,我用钱的时候,哪里知道会闹出这种乱子呢。现在只要你老出个主义,我总依着去办,不然也得去求乩坛里的祖师,和我们转圜转圜。我想菩萨慈悲,他必定会替我们帮个忙儿的。”王少见他说出祖师,不觉向他瞪了一眼,正待发作,只见那姓周的说:“这也不是二位凭空吵嘴互相推诿的事,我是奉敝东的命来查看账目的。田先生既然是工厂中重要职员,今日应该帮同将账目查清,我也可去复命。至于以后如何办法,只好听敝东的示下,再行决定了。”
著书的人说到这里,究竟这事的内容,如何发生,若不预先讲明,不免使读者诸君茫无头绪,我自不得不趁这周先生和田福恩查账的时候,将这事情发作原因,详细说明一下,免得诸君说我故意的藏头露尾。原来萧盐商起初拿出一万五千块钱的时候,原是信仰吕祖,爱屋及乌,连王少都受他们信仰,所以王少一提着办理工厂,就不费吹灰之力,一张口就得到一种巨款。但是那天空照相,这一件事,究竟是王少等串成的黑幕。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无巧不巧的,这天萧盐商请客,偏偏请的就是季石壶、孙淑庵、孔小安诸人,席间无事可谈,大家就闲闲说起,萧盐商尚极口称道吕祖灵验,像是扬州地方,吕祖格外垂青,所以不到别处去,情愿终天的帮着王少。说的季石壶哈哈大笑,说:“萧先生,你还睡在鼓里呢。难怪人家说有钱的人拿出些钱,如同牛身上拔根毛。我今真相信了,你知道这天空照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萧盐商道:“季先生,你对于这件事上,还有什么可疑吗?照相那一天,看的人真是成千成万,明明的看见杨竹村拿照相架子搁在空地上,镜头向着天空明明的见天空忽现一派红光,他就趁此把机关一纳,隔了两天,居然云烟满纸、态度萧然的一位吕祖仙师,现在照相纸上,一一分送与人,事后也有人传说那天的红光,是城外柴篷失火,但是他的失火,为什么不迟不早,偏偏在照相的时候失起火来?就是果真是火光,说不定还是吕祖爷借着火遁,到此受他们这么一照,可以把他老的真容传布世上。季老先生,你是年届古稀的人,也该修养修养,何苦来轻薄他们呢。”
哪知这位季老先生,偏生是生成的一牯牛性,吃了人家一两句,必定驳倒他才知爽快。今见萧盐商说出这样话来,不觉冷笑道:“萧先生这也难怪你,你老杂事多,如何省得。我曾记前几年浙江温州地方,有一个绅士,叫做什么班远生的,死在普济轮船里,后来托梦出来,说可以魂灵照相,居然成功。那时上海有个《时新报》上曾将这照片印出来,我也曾经见过这张原照片。但见烟云里面,须眉毕现的影着一个鲜龙活跳的班远生,哪知不到两三天,那春申报上的蝴蝶隐士,居然用科学的研究,在常识栏内登了一段详详细细说明,说这种照相,只要有这人的照相,就可影出来的,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所以我在当时已经疑惑,等到照相送来,我就细加研究。萧先生你也想想,吕祖是位仙师,自能返老还童,但也应该鹤发童颜,道貌盎然,方称得起他老人家的尊像,我细看这照相,只见童颜,未见鹤发,这五柳长须的部位,也生得十分勉强,所以我就断定他分明是用一个小孩子扮成吕祖,用科学方法照出来的。那天空照相这一场,全是哄人。请问你照相那一天,曾看过他那照片不曾?”这几句话说得萧盐商满腹狐疑。席散之后,他就走到供吕祖的那间屋子里,拿着红烛向那张吕祖照片,细细看了一回,居然有些像季石壶的话,又细细参详了一下,不觉恍然大悟说道:“这还了得,他们竟多数人串通一气,骗了我们一种大宗钱财。若到法庭上去告他个欺诈取财,他还跑得了吗。哼哼,你看我饶了那个。”
第二天就请了几个共同捐款的人,商酌了一下,都说这事要办不难,想他们既然哄骗我们的银钱,必然自各人分散去了,现在所办的工厂,一定是遮人耳目,有名无实的,我们只须派人到工厂去查账,有了什么弊窦。好在王少领款子的时候,给我的收据尚在。只须到县署里去讲一声儿,怕他不拿来治罪。这就是萧盐商派了周先生来查账的原因,交代清楚,暂且不表。却说周先生在工厂里查账的结果,田福恩在材料上面亏空的款子,不过一千有零。加以已死的刘祖翼,也用空了二千光景。所有厂内实在开支共计四千元左右。尚有七八千元,都在王少手内。查明之后,周先生就连簿子一同带去,向萧盐商复命。王少见事已不妥,就拉田福恩说:“兄弟,我先前向你发几句话,原是当着姓周的面不得不如此,总之我们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你这点点亏空,都在我身上,给你弥补。我今天尚要赶紧去筹备款子,免得他们多说闲话,讨没趣。不过今天厂里既闹了事,连工人都已知道,若没有一个紧要的人在这里镇压镇压,工人闹起来,我们愈加吃不住了。好兄弟,你不要急,厂里的事,我今天就交给你。款子的事,都交给我。明天午后,准可送到。我们且对付过了这一次,再想别的做,也不迟。”
田福恩到这份儿,也除了依着王少的话外,正无法可想,只得唯唯的答应。王少就拍拍屁股走了。那萧盐商原恨的只有一个王少,到了周先生复命,还带着个田福恩,想起从前请酒的时候,他也在座的,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一班无赖棍徒,统统葬送起来,免得后来的人,再看想我们的钱。原来有钱的人拿出几个钱来,到不打紧,若是欺骗他们,像是倒了他们的牌面,就恨如切齿。当下见证据已有,就连夜命人办了控告的呈文。第二天早晨,亲去拜会知事,将呈文面递。扬州的盐商,本来很阔,那乾隆皇帝下江南,盐商接驾的时候,连皇帝都羡慕他们那种势派,还当了得。现在势力虽不及从前,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盐商面托的事,一个县知事,哪里敢不承迎恐后。所以等到送客之后,就亲自写了版票,派江、甘两县差人四名,到工厂去拿人。这时田福恩正吃过午饭,呆呆坐着,专等王少的款子送来,可以了事。哪知忽的来了四个差人碰个正着,就对田福恩说:“田先生,正在厂里。事有凑巧,省得我们去找。王先生呢?”田福恩道:“他回家去了,尚未来过。”差人说:“县里来请你呢!”
田福恩虽则曾经做过议员的轿夫,见识自然与前不同,但和县知事从来未曾打过交道,今日忽来请他,如何肯去。那差人便发话道:“田先生,你也知道点儿好歹。”说着就拿牌票出来在他面前一晃说:“这是什么东西,今天你去也是如此,不去也是如此。我们来了半天,也不见一点茶水。”田福恩已经着忙了,见说要茶水,就大声喊人到茶,哪知这时厂里的人,都已溜之大吉,那里还来招呼。那差人叽叽咕咕地说着,看他这大的年纪,不料尚是雏儿。又有一个说道:“不是雏儿,倒是个混蛋。他家人铺子开着,我们先搭了他进去,不怕没有油水来孝敬我们。还得赶紧去找姓王的,给他跑了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呢。”
三人都答应着,就不由分说,把田福恩如鹰拿燕雀的捉了进去。一面去找王少,果不出差人所料,他已经料理料理,卷着包子,到上海逍遥去了。可怜这些贫民,好容易得着一碗饭吃,被他们一闹,工厂停了,他们也从此星散。且说这消息传到绣春耳里,究竟不知何事,可怜她几天中间,翁姑相继逝世,丈夫又被官厅捕去,他又是一个没脚蟹,如何经得起这种风浪,只得坐着一辆街车,来寻云麟。秦氏见她来的厄突,又觉形色仓惶,不觉吃了一惊,忙问说:“大姑娘,你怎的?”这句话尚未说完,绣春的眼泪就如雨的下来,呜咽着说不出话。惊得柳氏、红珠,都忙来询问。秦氏还疑和田福恩有了什么口角,急着说:“大姑娘,你就是有了委曲,也不是尽着哭的事。你这样一哭,连我们都被你哭昏了。怎么一回事,且说出来,可使我们明白呀。”
绣春才慢慢地住了哭,把田福恩被捕的事说了出来。柳氏等自然替他着急。偏偏云麟又不在家。一面安慰着她说,急事缓办,我们总得替你想法。一面着黄大妈去找云麟。等到云麟回来,告知此事,云麟也为着急说:“这事须得先到县里去探听消息,究竟为什么事,那衙门里首的人,都是要吃油水的,也须打点打点,这是第一着。此外只得看什么事情,求伍姨父去向县里说情,或托人先行保释。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就匆匆的到县署里去探听消息,回来大家才知为的是工厂里亏空并且是诈欺取财的案子。云麟说:“今天就是伍姨父去说,也不及了,明天大早我准去求他。只是姊姊一个人,在那里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