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1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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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与耶酥无异,钦佩之极。”话还没完,那堂倌已端上两笼汤包来。田福恩道:“我们趁热罢,冷了就不好吃了。”大家遂狼吞虎咽,一扫而荆成谦当时便要会钞,云麟道:“成翁有事请自便,这会钞一事,轮不到你。”成谦遂告辞而去,他走了之后,田福恩问道:“趾青究竟到那里去?”云麟道:“我有我的事,不能奉陪。”田福恩道:“有事也请自便。”随即会了钞,各自分散。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逞谈锋当场演说辞职务暗地输金
且说云麟和田福恩在静乐园分别,生怕他纠缠不已,不好到淑仪那里去探望,所以他一问,便老老实实回他说有事,其实云麟何尝有甚事,不过想借此脱身罢咧。……这当儿时已晌午,云麟别了田福恩,匆匆忙忙,径往伍府那条路走去。谁知事有凑巧,刚刚离伍府不远,对面忽来了一人高声喊着:“云生云生。”他抬头一望,见是他的先生何其甫,自家暗暗发急道:“方才撇掉那个冤家,又撞着这个冤家。今天我真倒运,淑仪那里,一定是去不成了。……”然而他心中虽恨,嘴里却说不出,只得必恭必敬,站在旁边,请叫了先生一句。何其甫道:“子来前,吾语子。”云麟见他说得文绉绉的,又好笑,又不敢笑,忙说:“先生有何吩咐?”
何其甫道:“子亦知今日文言统一研究会开会选举乎?”云麟道:“学生不曾接到此项传单,怎样会晓得。”何其甫道:“如其不知,非子之罪也。今者吾明明告子矣,子曷不从我于会场之上,观其光而投其票乎。否则,是放弃选权也,乌乎可!”只管滔滔的说个不了,到把云麟吵得昏天瞎地,不知道答应他,好不答应他好。答应他呢,登时就要跟着走。不答应他呢,他发起那古怪脾气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取出戒方,竟能够在人跟前打我手心几十下,那末我岂不讨个没趣。于是沉吟了一会,方才回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何其甫听他说出这两句书,越发得意,遂又点头晃脑,用手指圈而又圈道:“圣门高弟,首数颜渊,吾今而后颜渊子矣。”
他任性在那里左一句右一句的,咬文嚼字,旁边站闲儿的,不知他闹甚把戏,都围着来看热闹。还是云麟说道:“天已不早了,我们趁此去罢。”这时才把他的话头打断,带着云麟,一步一步,慢腾腾的向那会场走来……诸君阅书至此,可知道那文言统一研究会,设立在什么地方呢?原来他们这文言统一研究会的机关,其先本附设在何其甫书房里面,那时不过他的几个同志,什么严大成呀,古慕孔呀,汪圣民呀,龚学礼呀,常常在那里集议,虽说房屋褊狭,尚不觉得拥挤。后来城里的一班私塾先生们,也因文言消灭,对于他们将来的饭碗,不无有点关系,遂也不招即至,纷纷加入,遇着集会,自然而然那地方就不能容纳了。大家见了这样情形,没一个不主张将研究会另迁一个宽阔所在,因此征集意见。有的说是史公祠的,有的说是平山堂的。当经公众讨论,都说这两个地方,好是再好没有,无如路途太远,城里的人,跑到城外去开会,殊苦不便。况且那些秃驴们,素以金钱为目的,我们不把租金送给他,他如何就肯允许。现在会里的经费,尚无从着落,那里拿出钱来租房屋呢。何其甫听了他们的话,也不加可否,出其不意,忽从旁拍案叫道:“通通通。”
他这一拍不打紧,反把在座的人吓了一跳,不知道何先生为何如此,咸呆呆的望着他一言不发。只有古慕孔素来和他很有意见,随即咭咭吧吧的问道:“你你你敢是发发发了什什么疯疯疯病,不不不然,你你你就是是是吃吃吃了黄黄黄豆豆豆下下下去了。”何其甫见他越着急,越发故意哼道:“小古乎,我岂真发了什么疯病乎哉,而喊也。”又接着哼道:“我岂真吃了什么黄豆下去了乎哉,而喊也。”其时古慕孔见何其甫喊他小古,这一气非同小可,忙卷衣据袖,摩拳擦掌,要向他用武。幸亏旁人竭力解劝,古慕孔才不至暴动,然而他余怒未息,还自言自语道:“你你你喊喊喊我小小小古,难难难道你你你不不不是是是个小小小何。”
何其甫这时装着不听见,遂用酽茶将自己嗓子打扫了一下,向大家说道:“适闻诸君之伟论,不禁令我五体投地矣。何也?夫吾研究会之设立也,何异乎今日这中华民国乎。夫中华民国之行事,非钱不行者也。文言研究会之集会,亦非钱不行者也。然而不言钱则已,若一言钱,则财政之困难,固不仅为吾文言研究会已也,国家且然,而况吾人饱学之士乎。是以今日之开会也,其事务厥维有二。其二维何?一则筹款,一则地点也。筹款之言有待诸君之共商,姑毋论矣。而地点之寻觅,余固有现成之房屋在焉。不但无需乎租价,且可听我以自由,其事之完善,固无有逾于此者矣。”他话还没有说完,大家就不容他再往下讲,众口同声问道:“其翁说的这个地方,究竟在那里呢?”
他此时且不理论,他但徐徐的宣布他的文言演讲道:“诸君乎,亦知此地点果何在乎坐?吾语乎,谚有之曰:踏坡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诸君亦知此为何地乎?以诸君之躁而且急也,将迟迟吾言诶。”众人见他不肯说,还装出那假斯文的怪样儿,心里好生不悦,然又不敢公然得罪他,都道:“何其翁可不必闹了,快点说出来,让我们也喜欢喜欢。”
何其甫笑道:“吾固欲言者也,然而诸君子之性躁且急,不待吾辞毕也,而躁止之,吾尚何言哉!然而吾苟不言者,诸君子亦得毋谓吾太过乎。虽然,此何地也,诸君子犹忆吾辈昔日创立惜字会之都天庙乎?屋虽陋矣,殿颇广也。且开会时,岂特吾二三子也哉。即继起者,跻跻一堂,尚何人满之足患乎。盍言乎租金,彼庵堂庙宇,方恐学界中人之觊觎,正欲求人之保护。吾辈扬州生员也,欲在彼所设一文言研究会,是正得其所焉。虽与之租金,而却之也必矣。虽然,彼也仆者,自不得不稍予润饰矣,是则吾所深为顾虑者也。”
众人尚未开口,严大成就抢着先说道:“我到却忘了,亏其翁想得到,果真这地方不坏,除了这个地方,要再找第二处,是恐怕是没有了。”何其甫颠着头,露着得意的脸色道:“余岂好言哉,余不得已也。然事之难者,苟以余夺之,而若有谬误者,未之有也。”众人齐声的说道:“何先生的计划,理由很充足,既是这样说,我们就把文言研究会设在都天庙里罢。但是地方是有了,既然有了会,就有会的开支,这是财政问题,第一种难解决的事,何先生见解很高明,就请赐教罢。”
何其甫很郑重的说道:“诸君欲询鄙人以财政乎?夫财政之难也,实难乎登天。虽有郑石之富,而一文不舍者有之矣。矧吾辈设帐以授徒,原藉笔耕而糊口,然而终朝讲授,自知费尽心机,按节馈贻,未卜几多馆谷。手头既乏余钱,囊底何来会费。虽然运由天定,事在人为,吾将于无可设法之中而设一法焉。夫吾辈固以教授学生为业者也,今以公例言之,不就学生中而设法焉,又将何之,此吾所以于筹款之事,当以学生为目的也。诸君子其以为然乎?”众人道:“何先生注重在学生身上,自是高明。但如何着手,还要请教。”
何其甫扬着头说道:“诸君子诚愚不可及也。吾扬州私塾中学生,非有一通例乎!遇先师之圣诞,每人必纳贡献之银员,先生与师母每年寿辰亦得同其例焉。然而此为吾人固有之利权也。若移此款而为会费,则吾辈所失尚多,想诸君子未有赞同者也。于是因此例而再辟一源焉,如每年遇太先生,太师母冥庆之期,亦令学生照例输金,即以此款而为会费焉,谁曰不宜。而吾辈集合之文言研究会,得此款以为补助,何患财政之不足,何患会务之不发达乎。”
众人道:“其翁想的方法很妙,是所谓借他人之杯酒,浇自己之块垒,佩服佩服。”大家议定,第二天遂将研究会迁入都天庙内。又因会中各事,没有人负责,无头无绪,难以办事,复择了一个日期开会,选举几个干事,担任各部的会务。所以何其甫今天遇着云麟,就是到那会里去开会……。他两人走到庙内,严大成、古慕孔那几个人,早已在那里拱候。何其甫向众人拱拱手道:“吾因途遇云生,欲偕之来,致迟迟吾行,累诸君久候矣。”
严大成道:“现在离开会时尚早,其翁不妨略为休息,我们再用午膳罢。”云麟当下招呼了众人,随便坐下。停了半晌,庙祝进来说道:“隔壁刘饭店里,已将饭菜送来,先生们就吃罢。”何其甫道:“趁热也好。”话没说完,那饭店里的人,早端上一碗肉丝豆腐汤,一盘芹菜炒百叶,大家因五脏庙里正闹饥荒,就吩咐一声装饭,不管青红皂白,狼吞虎咽,有如风卷残云一般,吃得飞快。此刻只苦了云麟,他正在嘴里将那饭珠儿一颗一颗的咀嚼,再看那两样菜,被他们完全吃得干干净净,勉强吃了半碗饭,就把筷子放下。何其甫见他放下筷子,忙很关切的问道:“菜味果何如乎?吾食之,其味甚美,何子之吃饭仅半碗也?”一面说,一面拿眼睛朝桌上一望,一点菜星儿也没有了,好生无趣。便从身边掏出两个鹅眼钱,叫人去买小菜。云麟当即拦住他说道:“我实在饱了,不必费事。”
他们在这里说话,那到会的人,已纷纷而至。云麟趁这当儿,站起身来各处闲逛。刚走至廊房之下,见窗里面黑地安放着一口灵榇,白慢低垂,灰尘满桌,陡然触起杨靖当日扶虬那回事,愈觉得无穷感慨,痴立不动。幸喜铃声玎玎的送到他耳内,他才大踏步跑入会场来。看那主席,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的先生何其甫。这时也就屏声息气,入了座位。只听得何其甫在当中站着说道:“诸君今日之前来,非为文言统一研究会之成立乎!然而诸君亦知文言研究会果何为而设也?今有人焉,以文化为标榜,以白话为科律,欲推翻吾文言者,是非今之妖孽乎。不但得罪吾先师,即吾人之设帐授徒者,亦将与之势不两立矣,何也?妖孽兴而正气衰,白话之文既盛,则吾人此后尚有立足之地乎?是此妖孽者,即吾人之敌。敌人不去,吾人固无安枕之日矣。此吾文言研究会设立之宗旨也。”
何其甫正说到这里,那四面的掌声,拍得同轰天价响,几乎把云麟的耳膜震破。无巧不巧,靠着云麟旁边有一个大胖子姓王的正在那里手舞足蹈,似乎表示他一片热忱,谁知他自家坐的一张板凳,不甚坚固,偏生他又过于用劲,猛不提防,那只板凳,忽然折断,一交跌倒在地。大家莫不哗笑。因此会场上登时鸦飞鹊乱,不多一会,仍复镇静。何其甫又接着说道:“夫吾人固以私塾为性命者也,设不极力与彼妖孽为敌者,不啻吾人之性命,悬于彼妖孽之掌中矣,吾人今日誓不能不拥护文言,以图自己之立脚地步。然则文言统一研究会,乌乎不设!今日者,选举各部干事之日也,愿诸君各凭良心之主张,勿为权势所侵夺,则企予望之矣。”
他的话刚说毕,那掌声又复拍个不住,掌声停后,何其甫和严大成手内各拿一搭选票,挨次分散。众人接票在手,随即用笔填好当选人姓氏,投入那个票匦。……其时管票匦的是汪圣民、古慕孔、龚学礼,他三人等到大家投毕,然后检出各票,唱名记数。末了,何其甫以六十四票当选为总务部干事。云麟以五十二票当选为财政部干事。严大成以四十八票当选为文牍部干事。古慕孔以四十三票当选为讲演部干事。汪圣民以三十六票当选为交际部干事。龚学礼得票次多数,列入候补。在这唱名的时候,云麟见选出诸人,也有自家在内。及至唱到他的姓氏,他才知被选为财政部干事,心里扑通扑通的直跳,暗自诧异道:“不好了,我上了我先生的当了。他把我诱得来,代他们主持财政,无论我不善主持,即是善于主持,这会里进款,单靠着每人捐助几文,如何能支持长久。万一到了山穷水尽,我岂不要掏出腰包。古语说得好,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本来是个事外之人,如今被他们拉了入会,掌管出纳直无异庸人自扰了。与其日后发生纠葛,不如当场辞退,还可以免了一番口舌。他主意想定,才欲发言,忽见何其甫正色向大家说道:“我同人承诸君选为各部干事,自当各尽其职,以副厚望。如有心存畏葸,不肯负责者,非独诸君视为公敌,即余亦誓当扑杀此獠。”
云麟不听这话犹可,听了这话,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