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 作者:[苏联] 拉夫列尼约夫-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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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要听鲁滨逊的故事吗?我是很久以前看的,现在大部分都记不得了。”
“你好好想想,能记起多少算多少!”
“好,我尽力吧。”
中尉眯起眼睛,回忆起来。
马柳特卡把皮衣摊在床上,在靠近炉子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上来吧,坐这儿吧。墙角里暖和些!”
中尉坐到了墙角,炉火散发出的热气让人感到舒适。
“嗨 你是怎么搞的?快讲啊。我都等得不耐烦了。我就喜欢听故事。”
中尉两手托腮,开始讲道:“利物浦有一个富人,名叫鲁滨逊·克罗佐……”
“这个城市是哪个国家的?”
“英国的……有个富人叫鲁滨逊……”
“等一下你是说富人吗?怎么所有的故事讲的都是有钱人和皇帝?怎么从不提穷人的事?”
“不晓得,”中尉犹豫了一下,答道:“我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能这些故事都是富人编得吧。就像我,喜欢写诗,可是没有文化。如果让我来写穷人,蛮可以写得很好。没关系,没关系!等我学会了再去写。”
“是这样的……这位鲁滨逊计划环游世界,看看世界上其它地方的人是怎么过日子的。随后他就乘上一艘大帆船启程了……”
炉火毕剥作响地燃烧着,中尉抑扬顿挫地讲了起来。
他慢慢地回忆,尽量讲得详尽些。
故事讲到最激动人心的地方时,马柳特卡听得目瞪口呆,连连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中尉讲到鲁滨逊的船沉的时候,马柳特卡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问道:“什么,除了他全都被淹死了?”
“是的,全都淹死了。”
“他们的船长肯定是个笨蛋,要不然就是船翻以前,他已喝得酩酊大醉了。实际上,我不信一个优秀的船长会平白无故地葬送掉全船人的性命。比如说,我们这次在里海上出事的时候,不过死了几个人,最多淹死三两个人,剩下的人都获救了。”
“谁说的?维赫尔和谢明都淹死了。这是不是说,你这个船长不怎么样,要不就是你在船翻以前喝多了?”
马柳特卡大惊失色:“你真会耍无赖!该遭鱼瘟的!嗨,接着讲吧!”
讲到星期五出场的时候,马柳特卡又插话说:“你之所以叫我星期五,就是因为这个吧?你把自己当成鲁滨逊了吧?你说星期五黑乎乎的,他是不是个黑人?我在阿斯特拉罕马戏团看到过黑人,身上汗毛可多了,嘴唇厚极了!样子真吓人!”
当中尉讲到海盗来袭击时,马柳特卡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中尉:“十个打一个?真不要脸,该遭鱼瘟的!”
故事讲完了。
马柳特卡感慨万千,蜷缩着身子依偎在中尉的肩膀上,睡眼惺松地嘟囔道:“真有意思。你肯定还知道很多故事吧?你就每天讲一个给我听吧?”
“怎么?你真的爱听?”
“太有意思了!简直让我激动不已。咱们就这么打发夜晚吧。这样一来,时间就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中尉打了个哈欠。
“你困了吗?”
“没有……病好以后,身体有点虚。”
“唉呀,你这个文弱书生!”
马柳特卡伸出手温柔地抚摩着中尉的头发。他吃惊地睁大蓝汪汪的眼睛看着她。
他这一眼。让马柳特卡心中的欲火燃起来了、她情不自禁地垂下头。凑近中尉瘦削的脸颊。用自己干裂的嘴唇。贴在他那没有刮过的、硬硬的胡须上,深深地吻了起来。
第九章
本章要说的是尽管人心不可捉摸,然而物质仍旧决定意识。
近卫军中尉戈沃鲁哈·奥特罗克原本是要死在马柳特卡枪下的人。
谁知却成了她的初恋对象。
马柳特卡从内心深处对中尉、对他修长的双手、温柔的声音,特别是他湛蓝湛蓝的双眸,萌生了温存的爱。
她的整个生命都因为他的双眸、湛蓝的双眸而绽放出光彩。
这段时间她忘记了孤寂的阿拉尔海,忘记了令人作呕的咸鱼和变质的面粉,极其思念岛外喧嚣的尘世生活。白天,她要做的事已经成为定式:烙饼、煮令人生厌的、把牙床都要硌破了的鲤鱼干,偶而去岸边看看,有没有盼望已久的船只像鸟一样展翅飞来。
夜晚,当初春的天空中最后一缕阳光也消逝后,她就蜷着身子坐在床角,温柔地靠在中尉的肩头,听中尉讲故事。
中尉讲了很多故事,他的故事讲得可精采啦。
时光在缠绵的情感中流水般地逝去了。
一日,中尉坐在小屋门口晒太阳,看着马柳特卡用手熟练地、迅速地给一条肥嘟嘟的鲤鱼刮鳞。
他耸了耸肩膀,眯起眼睛说:“唉……真没劲,烦死了!……”
“你说什么,亲爱的?”
“我说没劲。人的一生毫无意义,什么良心啊、信仰啊,全是胡扯!不过是地形图上的一个个标记而已。近卫军中尉?……近卫军中尉算老几?我渴望生活。我长到二十七岁了,但是依我看,我从来没有实实在在地生活过。虚掷了大把的钱财,马不停蹄地到处寻求信仰,然而因空虚、不满而滋生的可怕的苦闷却充斥了整个心灵。我猜想,假如以前别人对我说,我的青春年华将消磨在寂默的大海中的一座孤岛上,我怎么都不会相信。”
“你说的是什么年华?”
“青春年华。不明白吗?怎么解释你才懂呢?嗯,青春年华是指,你不认为自己是孤立无援的,不认为自己处在世界的对立面,”他张开双臂,“你完全投入,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感到自己和它不可分割地溶成一体。它的喘吸就是我的呼吸。比如说波涛哗哗地汹涌着,这不是波涛在喘吸,而是我在呼吸,是我的灵魂,我的躯体。”
马柳特卡将手中的刀放下:“你们都是些有见识的知识丰富的人,说出的话,虽然有一些地方我听不懂,可是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我现在感到很满足。”
“我们表述的方式不一样,道理却是相同的。我真希望,留在这个烈日炎炎的憋气的小岛上永远不离开这里,溶化在暖洋洋的阳光下,像动物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
马柳特卡遥望着沙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歉意地、温顺地笑笑:“不……拉倒吧!我可不想呆在这儿。总有一天人会懒得不可救药。别人都看不到自己的快乐。四周到处是一堆堆的死鱼。但愿渔民们快来打鱼。马上就到三月末了,我盼望能见到活生生的人。”
“我们不算活人吗?”
“现在还称得上是活人,不过面粉只够维持一星期了,还是变质的,会吃出病来的。等面粉吃完了咱们怎么办呢?况且,你仔细地考虑考虑,亲爱的,现在还不到享清福的时候,我们的战士还在浴血奋战呢。每只手都能派上用场。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可能心安理得地享清福。我宣誓参加红军可不是为这个目的。”
中尉露出惊异的眼神:“什么?你还想去打仗?”
“不打仗干什么?”
中尉沉默不语了,将门坎上的一条干木片撕下来,在手中摆弄着。
他无精打采地慢慢说道:“真是个不可理喻的家伙!马申卡,我跟你说,我烦死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了。这么多年的怨恨和厮杀!我可不是为当兵而生的。以前我也曾幸福地生活过。战争爆发之前,我是一名研究语言学的大学生,成天同我最心爱、最忠诚的书本打交道。我有很多藏书,我屋里三面墙上都堆满了书,一直堆到屋顶。晚上,窗外弥漫着的彼得堡的大雾经常像吃人的野兽湿淋淋的爪子那么恐怖,不过我屋里的炉子却烧得旺旺的,电灯上蒙着蓝色的灯罩。
“躺在躺椅上读书,心里的感觉跟现在一样,忘却了一切烦恼,心里觉得一阵快意,仿佛能听见花朵绽放时微微的颤动。心情就像阳春三月的桃花,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马柳特卡警惕地答道。
“但是倒霉的时候到了,所有这一切都化为泡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直到今天我还能回想起那天的事情。当时我坐在别墅的露台上读书,连读的什么书也记得清清楚楚呢。那是一个日薄西山的黄昏,天空中布满红彤彤的晚霞。我父亲乘火车从城里赶来。他手中攥着报纸,十分激动,只讲了一句话,然而这句话像水银一样沉甸甸的……那就是战争,这个令人恐怖的、沾满鲜血的、火红的晚霞般的词语。父亲接着说道:‘瓦季姆,你的曾祖父、祖父和我都是听从祖国的呼唤,第一批参军的。我希望你也能……’不负他的厚望,我立刻丢下书本,怀着一颗赤胆忠心去……”
“简直不可思议!”马柳特卡耸耸肩膀,喊道,“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吧,如果我老爹喝多了,拿头撞墙,难道我也非撞不可吗?我简直搞不懂这些事。”
中尉长叹了一声:“是啊……你是不可能理解这事的。你肩上从来没有扛过这么重的担子:声望、家族的名誉、职责……我们一向很重视这些。”
“那又怎么样呢?我也非常尊重我过世的父亲,不过假如他是个愚蠢的酒鬼,那我绝不会学他的样。见你祖宗的鬼吧。”
中尉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没法儿见鬼。战争把我毁了。我亲手将自己那颗鲜活的心葬送在毒疮般肮脏的世界大战里了。革命爆发了。我像信任我的未婚妻一样信赖它……但它……我担任军官期间,从未体罚打骂过战士,然而我在戈麦尔车站被开小差的士兵们逮住,他们扯下我的肩章,朝我脸上吐唾沫,我浑身上下被涂满了粪便。这是为什么?我逃走了,跑到乌拉尔。那时我还信任祖国。我又跑去为遭践踏的祖国战斗,为报肩章被毁之仇而战。我参加了一些战役,才明白根本无所谓祖国。不管是祖国,还是革命,全是瞎扯,全都杀人不眨眼。而为了肩章卖命是不值得的。后来我认识到思想才是人类真正、独一无二的祖国。我想念起书本来,我渴望置身于书本中,请求它们的原谅,同它们生活在一起。让什么人类、祖国、革命,让它们统统见鬼去吧!”
“你是认真的吗?地球都快爆炸了,大家都在寻求真理,流血牺牲,历尽磨难,而你却游手好闲,坐在火炉边读小说?”
“我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中尉气哼哼地一跃而起,嚷道:“我只清楚一点: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你说得没错:‘地球快爆炸了’没错!让它爆炸吧!让这老东西炸去吧!彻底炸了吧,一丝一毫都别剩!空虚得快爆炸了!过去,地球生机勃勃、土地丰沃,前途一片光明,它用未开垦的土地和无尽的宝藏吸引着人类。现在,都结束了,再也没有可挖掘的东西了。人类为继续占有积攒的财富,为了能多占有几百年、几年、几分钟而绞尽脑汁。技术全是些没有生命力的数字,连那些被数字禁锢得毫无创造力的思想,也一直在考虑怎样去毁灭人类。那帮人为了喂饱自家的肚皮,填满自家的钱包,就更加疯狂地毁灭人类。去他娘的吧!……除了自己心中的真理之外,什么我都不信了!你们布尔什维克找到真理了吗?供给票证和口粮难道能代替人类鲜活的灵魂?算了吧,我已经金盆洗手了!我不想再玷污自己的双手了!”
“你是个喜欢清洁的人?不喜欢干脏活儿?所以就让其他人替你干?”
“对!让别人去干吧!让他娘的别人去干吧!其他人……谁爱干就叫谁干吧。玛莎,你听我说,我们一离开这里,就去高加索。我在苏呼米不远的地方有一幢不大的别墅。一回到那里,我就一心一意地读书,再也不过问其他事情了,过悠闲自在的生活。我什么真理都不信了,就图个自在。你也可以去上学,你不是说要去上学吗?你老嫌自个儿没文化,那就去上学吧,我会为你办妥所有的事情。你救过我,我会为此一辈子感激你的。”
马柳特卡猛地跳起来,怒气冲冲地说:“你的话我是这么理解的,你是说,如今,当大家都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去捍卫自己信仰的真理的时候,我却和你睡在羽绒垫子上,品尝着沾满鲜血的水果糖?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你这么粗声大气干什么?”中尉闷闷不乐地说。
“粗声大气?难道你柔声细语,说的话都那么中听吗?不,你等着瞧吧!你污蔑布尔什维克的真理,你口口声声说你不打算去弄明白它。然而你真正理解了它吗?你了解它的本质是什么?你明白它饱含着人类的血和泪吗?”
“不明白,”中尉有气无力地说,“我就是纳闷你这么个女孩家居然变得这么粗鲁,一门心思要消灭敌人,情愿和一群身上长满了虱子的酒鬼一起去玩命。”
马柳特卡两手叉腰,说道:“他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