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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正德外记-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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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致被敲起来,恨不得亦能策马追逐。分享其中的热闹,在这样的心情之下,不由得连连引觥,饮啖甚健。 

  慢慢地,由热闹转为清静,马蹄的声音,极其清跪,是敲打在山石路上的光景。 

  蹄声有轻有重,有徐有疾,可以想象得到,随峰回路转而不同。渐渐地起一种大海涛的声音,那是松风,风定才听得出流水潺潺,间以数声鸟叫,别有空旷幽远之致。皇帝觉得心旷神怡,不由得就想起一句唐诗,而且念出声来,“鸟鸣山更幽”。 

  锦幕中的明万年,听得皇帝念诗,知道已蒙欣赏,好东西还多,可以收住了。于是勒住了马,仿佛在远眺似的,口中也念了两句诗:“行到山尽处,坐看云起时。”然后蹄声又动,渐行渐轻,渐行渐远,终于消失。 

  “妙得很!”皇帝对朱宁说,“原来文文静静地玩,也有文文静静的味道。” 

  “也只有万岁爷才识得他的妙处。”朱宁陪笑答说:“奴才觉得还是热闹些的好。” 

  “那就让他再来个热闹些的!” 

  此时明万年已经肃立在幕外,闻声答应:“微臣领旨!” 

  说罢回身入幕。静默片刻,听得一声苍老的咳嗽,道声:“幸会,幸会!”由此展开寒暄,一听就知道是故友重逢。听对方的声音,是个二十来岁的后生,老生情意殷殷,拉后生到家喝酒,谈些市井间的趣闻,夹杂着斟酒、上菜,杯盘相触的声音,而后生不胜酒力,舌头有些大了,老者又复极力劝酒,方始尽欢而散。送客出门,客去门闭,后生脚步踉跄的情状,宛然如见。 

  去不多久,后生终于醉倒在地,鼾声可闻。接着有个路人,高唱着山西梆子,大踏步而来,一下绊倒,栽了个跟斗,一面爬起,一面骂人,骂声未终,忽而惊呼,原来是熟人。“于是扶起后生,埋怨他不该贪杯,扶他回家。 

  到了一条街,栅栏已闭,于是喊司栅的开栅。这下惊了一条狗,一犬吠影,众犬吠声,远远近近,大大小小。或吠或哮,无一不真。皇帝听得眉飞色舞,偏着头一面听,一面笑。 

  群吠声中,有人叱斥,是司栅的来了,钥匙声、碰栅声、道谢声、脚步声,声声分明,走了一会,到家,敲门,开门一问,才知道在错了地方。那家人是江西人,用皇帝听惯的张天师所说的那种乡音,破口大骂,于是狗又叫了。 

  等狗吠渐低,以至于无,终于真的到家。开门的是后生的妻子。询问缘故,说明究竟,道谢作别。闭门扶后生登床,要茶要水,噜嗦不休。做妻子的十分厌烦地发牢骚,及至取了茶来,后生鼾声如雷,于是妻子又骂。惊醒了孩子,解怀喂乳,孺子吮吸乳头。“咂、咂”作声,混和着丈夫的鼾声,妻子打呵欠的声音,不由得就勾起了人的睡意。 

  不久,金鸡初唱,众鸡相和,也像犬吠那样,啼声远近高下,宏亮尖锐,各各不同,而无不酷肖。等鸡啼稍稀,丈夫又作呓语,不断索茶,妻子被惊醒了,一面唠叨,一面伺候丈夫喝茶,喉间咕咕有声,语声亦渐渐清楚,丈夫的酒醒了。 

  于是,夫妻开始调笑,妻子先则厌恶,继而欲拒还迎,然后是低声喘息,腻语叫床,那张床当然也是“咯吱、咯吱”作声,与枕席之间行云雨的声息相和,间以猫儿的叫春,先是一只雄猫,其声亢厉,随后来一只雌猫,叫声柔和,接着又来一只雄猫,两雄相争不下,乱扑乱咬,清清楚楚听得出是在屋顶上打架。纷呶喧嚣,正令人听得出神时,轰然一声,众响皆寂。 

  皇帝有着如梦方醒之感,但耳际仍旧遗留着各种不同的声音,尤其是妇人的娇滞腻语,一想到心就会蓦然往上一提,人也就有点坐立不安了。 

  此时明万年又出锦幕,肃立待命。皇帝定定神笑道:“这套本事,着实不易!须得好好赏一赏!” 

  “替万岁爷备下赏号了。”朱宁答说,随即向左右做个手势。 

  于是两个小太监抬来一个朱红大托盘,上面是两匹青色绉纱,一锭五十两重的大元宝,皇帝看了看说:“少了一点!多给一分。” 

  “喳!”朱宁向明万年大声说道:“万岁爷格外多赏,还不谢恩。” 

  等明万年磕头谢了恩,皇帝对朱宁说:“你问他,愿意不愿意在豹房伺候?” 

  明万年不愿意也不行。而豹房伺候,就此成了一个衔名,不过“伺”字嫌俗,改成“豹房祗候”。 

  “还有什么玩意?”皇帝问说。 

  “还有上绳跟过锦。” 

  “过锦就不要了。” 

  “是!”朱宁答说,“上绳可不能不要?” 

  “为什么,”” 

  “万岁爷一看就知道了。”朱宁转脸吩咐:“拿御榻移到廊上。” 

  堂下应声走来八个太监,先开厅门,然后将皇帝连御榻一起抬到走廊上,另用茶几陈设酒果,皇帝一面享用,一面抬眼下望,只见灯火照耀之下,有根隐隐发光的线,横悬在半空中,定睛细看,才知道是根钢弦,两头连系在抄手游廊的大柱子上。上绳的两名女子,一个穿红、一个穿绿;对襟袖子札脚裤,腰系一条白绸汗巾,弓鞋纤小,而轻盈如燕,一左一右,翩然而至,拜倒在君王面前。 

  “小女子林丹凤、林白凤叩见万岁爷!” 

  “你们是姊妹俩?”皇帝说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是!”林丹凤答说:“我们是同胞姊妹。” 

  等她们姊妹抬起头儿,朱宁已提着一盏白纱红寿字的宫灯,照在脸上。同胞姊妹,相貌不同,姊姊是瓜子脸,妹妹是鹅蛋脸。谈姿色是妹妹胜过姊姊,长眉入鬓,一双凤眼。但论韵致,白逊于丹,林丹凤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瞄来扫去,将皇帝的那颗心撩拨得痒痒地又不宁贴了。 

  “你们多大年纪?” 

  “小女子十八,我妹妹小我一岁。” 

  “你!”皇帝脱口问道:“有了婆家了吧?” 

  皇帝问到这话,在廊上悄观动静的张一义觉得相当刺耳,看御座左右的太监,却是个个若无其事,想来都是听惯了这种轻佻之语的。当然,林丹凤不免害羞,低着头不作声。 

  朱宁却知道皇帝的脾气,侍寝喜欢妇人,不喜室女。看林丹凤那双眼睛,不似完壁,心知皇帝已经中意了,但若林丹凤撇清,而皇帝又信以为真,或者好事不谐,便得别费张罗。所以不待她自己承认不承认,先硬派她有了婆家再说: 

  “请万岁爷不用问了,她不好意思说。” 

  “我看她是早有了婆家的。”皇帝问道:“你们走钢丝有没有把握?” 

  这下是姊妹俩同声回答,响亮的一个字:“有!” 

  “摔下来可不是好玩的事。” 

  “回万岁爷的话,”林丹凤说,“平常是用网子的,今天在万岁爷面前,可得献一点真玩意,所以不用网子。” 

  “算了,算了,还是用网子兜着。” 

  不用网子兜着,万一摔伤了,不但大煞风景,而且侍寝无人,所以朱宁紧接着说:“这是万岁爷的恩典,格外体恤,你们给万岁爷磕头谢恩吧!” 

  林丹凤还有些怏怏然,觉得不能显自己的真本事,做妹妹的心寒胆怯,求之不得,所以不由分说,硬拉着姊姊一起磕了头,然后退向两旁。 

  等张好网子,双凤复又出场,走到中间一屈膝,起身后退,互相打了个手势,双双往上一纵,攀住钢丝,一撑一跨,双足已踏上钢丝,两臂张开,风摆荷花似的摇晃了一会,稳住身子,然后由中而分,各走一端。 

  走到尽头,转身再走,这下是由分而合,双双走到中间,彼此堵住。皇帝手持酒杯,一眼不眨地注视,要看她们怎么走得过去? 

  正当大家屏声息气注视之际,忽然丹凤一个失足从钢线上倒栽了下来,其势甚疾,无不是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呼。谁知“哎哟”二字未毕,丹凤已用纤纤双足,倒钩在钢线上。白凤更不怠慢,举步一跨,越过她姊姊的双足,向另一端轻悄地滑了过去。皇帝不由得喝一声采,朱宁领头附和,赞声不绝。 

  丹凤还有技可献,只见她侧挂着的身子,如秋千盘荡了起来,越荡越高,蓄足了势,双足一松,整个身子凌空上飞。看那模样,像是脚上吃不住力量,被摔了出去,这一摔不是自上往下落,不是掉在网子上,而是斜着抛出去,摔着青石板上,非受重伤不可。胆小的张口瞪目,一颗心提到喉头,只能作无声的惊呼!谁知丹凤双手一伸,恰好抓住钢丝,双足就势一盘,使个乌龙绞柱的招式,在钢丝上拿了个大顶,稳住多时,方始重新起立,斜着一滑,到头翻身而下,与白凤双双拜倒在阶前。 

  “放赏!”皇帝高兴地说,“重赏!” 

  于是朱宁做个手势,便有人捧来一只黑体描金的小铁箱。这只小铁箱,宫眷近侍管它叫“百宝箱”,有专人掌管,皇帝在宫内闲游时,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因为宫女片言只语,一颦一笑中了皇帝的意,有所赏赐,便得取给于这具百宝箱,若是能承雨露,自更不在话下。 

  当下由朱宁开了铁箱,另有一名小太监,捧着一个朱红圆盘,跪在旁边。皇帝朝箱中看了一下,红绿宝石、黄金、白玉。一时目迷五色,不暇细看,只大把地抓起嵌珠镶宝的钗环钏镯,入在盘中。那小太监是受过朱宁教导的,将朱盘轻轻一摇,堆积的珍饰,立刻平平地铺满了盘面。若非如此,皇帝一把一把抓起来往上放,便无休止了。 

  即令如此,这分赏赐也值上千银子,双凤几曾见过这等贵重的首饰,惊多于喜,头上发晕,记不得应该谢恩的礼节。 

  “去!”皇帝说道,“去戴上我看看。” 

  “是。”朱宁向双凤招招手说:“跟我来!” 

  一带带到右面厢房,李和跟马大隆跟了进来,帮着照料,视线却都在丹凤手中的那盘赏赐上。后窗外亦有人,是双凤的养父,他那双眼睛更是看得直了。 

  “这副打扮,戴再好的首饰也不像样。”朱宁问道:“你们姊妹另外有衣服没有?” 

  “有。”丹凤微窘答说:“粗布衣服,不中看。” 

  “这话不错!”朱宁想了一下说,“李和,你去跟主人家商量,借他家内眷的衣服穿一穿,顺便替她们姊妹好好打扮一下。御赐的首饰,件数点清楚,用不上的包好了你收着。” 

  “是!”李和将双凤姊妹带了出去,找张一义跟吴家去打交道。 

  “马先生,你这些玩意安排得很好。”朱宁问道:“你可知道那两个妞儿,家里是怎么个情形?” 

  马大隆一听便知用意。心想:姓马的可不能干拉马的勾当!便即指窗外说道:“喏,那是她们的养父,可以唤进来问。” 

  双凤的养父叫林利官,福建人,虽历江湖,未见世面,跪倒在朱宁面前,只叫:“老爷!”是极老实的样子。 

  “那姊妹俩是你的养女?” 

  “是的。不是亲姊妹,不过从小在一起长大。” 

  “都有婆家了没有?” 

  “都没有。” 

  “都没有?”朱宁不信,“大的像开过怀了?” 

  “不敢瞒老爷。”林利官嗫嚅着说,“去年八月里到山东东昌府荏平县八里庄,有个王七公子——” 

  “好了,好了!”朱宁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说,“让姓王的破了你女儿的身子,是不是?” 

  “是。” 

  “这就不去说它了——” 

  “请慢!”这趟是马大隆打断了朱宁的话,“有件事可得弄清楚,她身上有孕没有?” 

  这下提醒了朱宁,事关龙种,非同小可,朱宁连连说道:“不错、不错!马先生真细心。” 

  “这个,”林利官说,“小的可弄不清楚了。” 

  “这么说,你女儿还陪别人睡过?”朱宁问说。 

  “没有,没有。就王七公子一个。” 

  “跟姓王的分手多少时候了?” 

  “半年多。” 

  “混帐!”朱宁骂道:“半年以前的事,如果有孕肚子不都鼓得老高了!” 

  “是、是!”林利官惊喜而歉疚,“小的没有想到。” 

  “慢点!走江湖的什么都不在乎。肥水不落外人田,你自己享用过没有?” 

  林利官愣了一下,方始会意,指天发誓:“老天爷在上头,小的拿丹凤当亲生女儿一样,哪能做那种没天日的事!” 

  马大隆很满意地点点头,朱宁又问道:“小的呢?” 

  “小的可是规规矩矩的姑娘。” 

  “好了,我知道了!我告诉你一句话,你那两个女儿,也许就要留下了。如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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