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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中国建筑史-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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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问方面着眼;在常识方面,则塔乃临济宗始祖义元禅师的墓塔;“北魏的
义元塔”,直是一部宋版康熙字典,岂止“寺名当在后世所改”哉?至于八
角看成六角,独其余事耳。
此外所举多条的塔的年代,我未得逐条去校查,以我所知约有三分之一
以上已是的确错误的。假使老先生对于建筑的年代稍识之无,就是读书时更
忽略一点,也不至有这种的错误。
关于桥的历史,尚没有多少人研究过。但是武断如第二编二十七页所说
“唐时巨川,虽无起拱之桥? 。”一类的话,是须有证据才可说的。鼎鼎大
名的赵州大石桥,乃隋匠李春所造。一个单券长四十公尺(约十二丈),正
可以证明乐老先生这句话,如同他许多别的话一样,是无所根据,不负责任
的。
至于“北海叠翠桥建于辽,卢沟桥建于金,玉■桥建于元”,若就桥初
建的年代说,的确不错,但若谓为“古代之桥今可得见者”,则完全错误。
北海两桥,不要说明清修改已有详细的记录,单就形制而论,其券面之砌法,
券顶兽面之刀法,桥檐的枭混,栏杆之雕刻,无一而非明以后的标准“官式”
做法。著中国建筑史的人岂可连这一点的认识都没有?至于鼎鼎大名的卢沟
桥,则:
康熙元年,桥圯东西十二丈,重修。? 。雍正十年重修桥面。乾隆十七年,重修券面,
狮柱,石栏。五十年重修桥面东西两陲,加长石道。? 。
请问经过这种重修之后,“古代之桥,今可得见”的部分,还有多少?
第二编下,是“仿欧人就用途上分类”的:城市,宫殿,明堂,园林,
庙寺观,是老先生分的类。这里所谓“欧人”,不知是欧洲的哪一个人?什
么是“城市”?城市就是若干“宫殿、明堂,园林,庙寺观”等等合起来而
成的。乐老先生说,“世界所谓建筑,皆就一所建筑物而言,然论中国建筑,
则有时须合城市论之? 。”请问这“世界”是谁的世界?“世界”现代的建
筑家,和现在的建筑学校,有只“就一所建筑物而言”,而不“合城市而论
之”的吗?古代的雅典,罗马,帕尔密拉,斯帕拉陀等等等等;近代大火后
之伦敦,巴黎之若干部分,新大陆整个的大都市如华盛顿,纽约,费城,及
其他,其他,“皆选定区域,合城市宫室作大规模之计划,而卒依其计划而
实现者也。”若要畅谈“世界”,至少也须知晓世界大势,不然则其世界,
只是他一个人的世界罢了。
论完世界大势之后,乐老先生将“都城之规制”,自“周之东都”,以
至“清人入关,都于北京”,数千年的沿革,一气呵成。宫室制度,亦自周
始至清,赓续的叙述,在此书中的确是罕贵的几段“史”。然而自周初至今,
三千余年,仅仅二三千字,先生虽自谓为“大略”,不怕读者嫌其“太略”?
苑囿园林一节,未能将历代之苑囿园林,如城市宫室之叙述出来。其中
一段只将汉唐以来的苑囿名称罗列,而未能记其历代活动之体相,尤嫌其太
略,尚不如“都城”“官室”两节。对于清代园囿建造之年代,老先生也如
对于塔的年代一样的不清楚。例如“康熙有畅春园,清华园? 。”之句,不
知乐先生何所据而作此论?近数月来专心研究圆明园史料的刘敦桢先生说,
畅春园乃明李伟清华园故址,康熙并未另营清华园。又如“圆明园内之小有
天,仿西湖汪氏”,案小有天在圆明园北路武陵春色,乐先生的话,出处不
详,恐怕尚待考罢。这不过是一两个例而已。
中国历代建筑遗物,以祠庙寺观为最多;古代建筑之精华,多赖寺观得
以保存下来。在这调查工作刚刚开始,遗物实例极端稀少的时候,在一部《中
国建筑史》中,现在已经学者们测绘研究过有限的几处辽宋金元遗物,每处
至少也值得一页半页的篇幅;庙寺观全节,至少也须享受数十页,乃至更多
的记述,才算对得住我们手造这些杰作的先哲。而此书之对庙寺观,只是寥
寥数语,不满两页,将古代实物十分之九,如此轻轻撇开,还讲什么中国建
筑史!
第三编则为“关于建筑之文”三篇,分论中国建筑之美,仿古,及保存
三问题。关于建筑的哲学,犹其他抽象问题,辩论是无止境的。但是在“美”
和“仿古”两问题上,有几句不能不说的话,现在合在一起讨论。
建筑之三要素:合用,坚固,美观,已是现代建筑界所公认。三者之中,
美的问题,最难下定论。不过合用而且坚固,我们可以说是一座美好的建筑
所必须有的先决条件。要创造新的中国建筑,若不从实用和坚固上下手,而
徒事于“轮廓,装饰,色彩”的摹仿——盲从,则中国建筑的前途,岂堪设
想!
“北平旧建筑保存意见书”是第三篇中最后一文。文中提议将北平古建
筑若干部分拆毁。建设新都市,诚然有时不能不牺牲多少的古物。但是都市
设计中的杰作如地安门,西安门,中华门及各牌楼等,乐先生竟说“皆宜撤
去,以求交通上之便利”。北平道路宽大,房舍稀松,大街均整齐的通南北
东西,极少有不便交通的地方,须要撤去极堂皇的大座建筑物的。更不用说
那地安门,西安门等本身便是都市中不可少的点缀。假使法国有个老头子,
提议把巴黎的凯旋门,圣典尼斯门,刚哥广场水池等等,一概“撤去,以求
交通上之便利”,那老头子脑部的健康,恐怕就有问题了。
第三册整本是图,在今日制建筑图,丁字尺和鸭嘴笔较毛笔方便。即使
用毛笔,亦须准确,不能徒然写意,尤其是建筑的部分。如二编上附图三十,
平坐斗拱,竟用皱笔涂绘如同团絮;又如图三十一,檐及屋顶,竟放在鸟巢
上,原来也算是斗拱;图三十二,却又将檐下斗拱画成曲纹,如折扇联置,
其与实物之肖似程度,还远不如一张最劣的界画。至于平面图,只能算许多
方格。现代工程界有几种公认的方法,符号,和标识,制图人应先稍事认识,
以便采用。不然,中国旧法木匠们,也有他们的符号标识,也可采用的。
总而言之,此书的著者,既不知建筑,又不知史,著成多篇无系统的散
文,而名之曰“建筑史”。假若其书名为“某某建筑笔记”,或“某某建筑
论文集”,则无论他说什么,也与任何人无关。但是正在这东西许多学者,
如伊东,关野,鲍希曼等人,正竭其毕生精力来研究中国建筑的时候,国内
多少新起的建筑师正在建造“国式”建筑的时候,忽然出现了这样一部东西,
至自标为“中国建筑‘史’”,诚如先生自己所虑,“招外人之讥笑”,所
以不能不说这一篇话。
二十三年二月二十五日北平
(原载1934 年3 月3 日《大公报》第十二版,《文艺副刊》第六十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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