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湖祭-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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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渡宇知道爱丽丝和巴极两人间,一定大有文章。
爱丽丝可能从未有机会向人倾吐私事,这刻找到机会,畅所欲言起来,道:“我曾问过博士,他总是说和我有缘,一见到我便欢喜,才要我为他作管家,可惜他对我的欢喜,并不像他对晴子那样,唉!不过,自从我遇到你,一切都没有关系了……现在……我从未试过像现在这样的满足。”
凌渡宇恍然大悟,原来爱丽丝一直单恋巴极,这解释了她对雅黛妮的敌意,因为后者和巴极有过一段不寻常的关系,目下凌渡宇代替了巴极在她心中的地位,她自然更惧怕雅黛妮会把他亦抢走,以致一个清纯的女孩行为乖张失常。这是属于不可理喻的事。
凌渡宇微笑道:“爱丽丝,我有一个要求。”
爱丽丝一副你说甚么本小姐也答应的态度,闭目呻吟道:“说吧!”
凌渡宇道:“我要见雅黛妮!”
爱丽丝浑身一震,张眼怒道:“甚么?”
凌渡宇对上她温润的香唇,两人沉浸在两性间的欢乐里。
凌渡宇离开了她的热辣辣的红唇,道:“放心!雅黛妮是我的老……战友,而不是情人,我这次去见她,可以向你保证不和她发生任何形式的『性关系』。但对美丽的爱丽丝小姐,恕小弟不能作出这个保证了。”
爱丽丝敌意稍去,红霞紧跟著爬上俏脸,啐道:“你去死吧!”又“噢!”地叫起来,原来马儿把他们驮回囚禁雅黛妮的红砖屋,她全心放在与凌渡宇的调情上,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岂知对方早有预谋,把她载回此处,不过这刻,她只愿意讨他欢心。
凌渡宇稍后和雅黛妮在上次的房间内见面,爱丽丝在他的要求下,撤去了监视的人员,其实巴极早有吩咐,予凌渡宇一切的方便。
雅黛妮表面完全平复过来,眼中多了一种生机和希望,大异上一次见面的失意颓唐。
凌渡宇开门见山地道:“巴极来见过你吗?”
像回教妇女给揭开了面纱,雅黛妮垂头道:“你知道了?”
凌渡宇其实甚么也不知道,只是从巴极、爱丽丝,甚至雅黛妮三人的行藏说话里,看出蛛丝马迹,这一句纯属试探。雅黛妮的反应,说明了两人间的关系,非只是敌对那般简单。
凌渡宇不想雅黛妮看穿他的底牌,含糊地道:“你还是走吧!”
雅黛妮呆了片晌,坚决地摇头道:“不!除非我亲眼看到她,否则我绝不会离去……”
抬头望向凌渡宇,又低下头去,低声细诉:“本来我以为自己对他只有恨,可是面对著面时,我才知道一直在骗自己,自从逃离这里后,我几乎每晚都梦到这处……这个美丽的梦湖,也梦到他……”神情忽尔激动起来,声音提高了不少,几乎是叫道:“也梦到他为了另一个女人,弃我于不顾。”涨红著脸道:“我要杀了他们!”
凌渡宇叹了一口气,对各人间的关系大感头痛,同时也对自己起了自怜自苦之念,他又何尝不是时常想到晴子,一有空便往梦湖走。
他沉声问道:“那女人是谁?”
雅黛妮摇首道:“我不知道,他用强暴的手法得到了我后,迫著我和他一起个多月,其实每一次和我造爱时,从他的神情,我都知道他在幻想著和另一个女人造爱,晚上他也总叫著另一个人的名字,我没法忍受……于是逃了出来,发誓要将他碎尸万段,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凌渡宇暗忖:你岂有能力逃出巴极的指掌,巴极只不过让她做鱼饵,引自己到来吧。想到雅黛妮为已死去的晴子吃醋争风,令人可悯。
雅黛妮想起了甚么地问他道:“是了!为甚么你好像能在这里贵宾似地来去自如呢?”
凌渡宇淡淡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是梦湖的朋友。”
直到离开了软禁雅黛妮的红砖屋很久很久以后,他还清晰地记起雅黛妮怨恨的眼神,他毫无疑问地相信,只要雅黛妮有机会,她是会绝不留情杀死巴极。
嫉忌是噬心的毒蛇。
这在雅黛妮尤烈。
凌渡宇独自坐在玻璃屋宽大的临湖露台上,沉醉在眼前的景色。
巴极还末回来。
见过雅黛妮后,爱丽丝接到巴极从哥伦比亚来的电话,一直忙著,整个梦湖水庄活动起来,不时见到巴极精锐的武装手下进进出出,在加强防御的力量,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声势。
入夜后,水庄静了下来,不过凌渡宇知道这是外弛内张,任何闯人的不速之客,都会遭到强大无情的反击。
晚上十二时多了。
雾逐渐聚结。
凌渡宇亮著露台上两盏雾灯,光芒一到十多尺的地方,开始柔弱昏沉,无力透越。
凌渡宇一对虎目也像外在的环境一样,蒙上一层又一层化不开的浓雾。
晴子!你究竟在那里?
你是否早已死去?
是否梦湖使你冤魂不敬,缠绕不去?
据说人有三魂七魄,死时魂魄俱散,死后不久又会重聚起来,细想生前种种,若有冤屈,不肯散去,形成纠缠人世的冤魂。
晴子!你是否有著难解的冤情?
雾愈来愈浓。
天地溶化在水雾里。
雾气旋转起来。
无风而动。
凌渡宇站起身来,超越常人的灵觉,使他感到晴子在附近,接触到她无尽的哀伤悲怨。
他环视四方,空荡荡的露台,除了一椅一桌,他自己,亮著了的两盏雾灯,空无他物。
心中涌起一股灼热的期待,凌渡宇忍不住叫了出来:“晴子!”
浓雾飞舞。
晴子芳院杳杳。
凌渡宇扑往栏干,极目尽是化不开的大湖雾,甚么都看不见。
他颓丧地退后,直到腿背碰著椅子,坐了下去。
明悟占据了他的心田。这样渴望去见到晴子,究竟是为了甚么?是否只是想完成巴极的寻人合约?不!绝不是。因为他刚才一点也想不起巴极,遑论他的托付。
难道自己也像巴极那样,深深地爱上了晴子?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这思想使他感到战栗,他想起女友卓楚媛,那变成模糊不清的影象;又想起爱丽丝,比起晴子,是那样地毫不重要。
他若有所觉,茫然地抬起头来,望向梦湖。
绝色的晴子,一身白纱,站在栏干前,宝石般的深眸,牢牢盯进他的眼里。
浓雾使天地变得狭小却又无限,似乎地球上只余下他们两人。
凌渡宇不敢动,怕一动她会飘走或消失。像美梦里的半睡半醒,一用神梦便散掉了。
晴子动人心魄的颜容,散发著眩人眼目的光采。胸膛轻起轻伏,似有若无。白纱随著旋动的浓雾拂舞,欲乘风而去。
晴子眼内载满深情,紧紧凝望,凌渡宇心灵震栗,欲言难语。
两人相距不足十尺,那却像不可逾越的鸿沟,天人之隔。
凌渡宇几乎是呜咽地道:“晴子!晴子!”
晴子微摇秀发,纯赛美玉的面庞露出深思的表情,又俯首沉吟,欲语还休。
凌渡宇忽地目定口呆,原来他心灵内响起女性娇柔的软语,温轻地道:“晴子?甚么是『晴子』?”眼前的晴子清楚明白樱唇紧闭,凌渡宇肯定是晴子传出的心灵讯息。
他还想说话,晴子向露台的一端飘去,垂地的纱裙仿如冉冉白云,煞是好看。凌渡宇反应何等迅捷,一个虎跳跃起,豹子般向晴子移开的身体扑去。
他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可是晴子优美的身形,若给狂风刮起的羽毛,一下子飘至露台的尽端,在凌渡宇攫势之外。
凌渡宇正欲前冲,忽又煞住去势,原来他从晴子深黑的眸子里,看出对方心内的讯息。
他从来末想过,竟然可以从一对眼内,如此地看透对方心中的说话。
晴子的双眸如泣如诉,责备著凌渡宇粗暴的追拿,又警告他若再踏前一步,她会潜回梦湖里,不再和他相见。
凌渡宇心神在无比的震撼中,心中升起股无可抗拒的火热,使他愿意献上任何物事,换取与晴子的一下轻触。
他的眼睛被晴子双眸磁石般吸牢,他感到晴子海洋般的深情,毫无隔阂地钻进他的眼内,再进入他灵魂的至深处。他感到晴子的郁怨,感到眼前美女生命的跳动,其中还有一种非常奇怪的触感:似乎是茫然和无助。
泪水从他眼角流下来。同一时间,他惊觉一滴晶莹闪亮的泪珠,也从晴子眼角逸出,迅速滑过她冰雪般的脸肌,滴进浓雾里。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追踪入白雾里,天地凝住,泪珠滴落露台的地上,同四方溅开,他完全不明白为何自己竟能观察到如此细微的世界,他的眼力加强了千百倍,又或他负责视力的脑细胞以胜于平常的速度运作。
再抬起头时,甚么也看不见。
只有晴子说话的眼睛和她伸向他、超越世间任何美态的玉手。
雪白的手,五指尖而纤美,水蛇般向他摆动。
凌渡宇举起双手,欲把晴子的玉手掌握。
晴子把手微缩,责备似的摇头,眼中传出讯息道:“不是这样!你只要求轻轻一触,只能是这样。”
凌渡宇心中羞愧自己的贪心,收起左手,把右手指合起来,向晴子递去。
晴子眼中放射著赞赏的光芒,玉手再次伸前,颤动的手,递向凌渡宇。
指尖轻碰。
刹那间,两人的天地合在一起。
斑高在上的天,低低在下的地。
藉雨水的交结,谱上恋曲。
通过指尖的轻触,两个不同而独立的世界融混一起。
若说一般世间男女的爱情,像黑暗中一闪即逝的亮光,晴子的爱是光照大地的艳阳,一直燃烧至宇宙的尽头。
甭独是生命的副产品。
即管成千上百的人,面对同一的屠杀,一齐狂喊,一齐惊哭、愤怒、悲怨,但他们只能各自通过本身独立的心灵,去体验已发生或即将来临的一切。
一种空虚和令人窒息的孤独。
这种孤独,在这一刻冰山地溶解下来,两人的心灵像水乳般紧密混和,再分不出彼此。
情侣通过观赏、谈话、交通、肉体的接触,才能在某一刹那闪出爱的火花,随后云散烟消,了无痕迹。
我们一再尝试远离孤独的深渊,却无可避免地一再重归于失。
甭独是生命的本质。
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孤寂隔离的宇宙。
每一个人,都以自己有限的经验,去测度他人的经验和感受,引起“共鸣”。我们从未曾能真正去“经验”别人的“经验”,只能“体会”;只能“想像”;只能“相就”。
可是在这一刻,凌渡宇截进了晴子的世界和经验里。
眼泪不断从眼角流下,尽湿衣襟。
人说他们彼此互相了解,可是那种了解有多大的极限?每一个人都是孤独切断地各自活在世上,无论怎样欺骗自己,终极时,依然是寂立在自己的“孤岛”内。
每一个出生,每一个死亡,都是彻底地孤独。
情侣说他们因爱情而拥有了全世界,充其量亦只是孤独地去拥有各自的“全世界”。
可是这一刻,凌渡宇完全享有晴子的宇宙和世界。
凌渡宇闭上双目,心灵融入晴子的心灵里。
玻璃屋、露台、雾灯、湖雾,消失了。
阵阵欢愉,在对生命无限的怨郁里,汹涌而来。凌渡宇再分不出“他”和“她”。心灵的界限和堤防彻底崩溃。
“他们”发觉“自己”躺在梦湖的青草岸畔,覆盖在茫茫的黑夜里。
黑暗向四方八面扩散,在一个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金色的雨点,洒落下整个平原、洒落下至他们仰卧的身上。
爱如烈火般在他们浑融的心灵内燃烧,洪水般把他们吞噬。
泪水不断流下。
心灵不断提升,升上无尽的虚空,升上孤独的虚空,可是他们再也不孤独,因为他们也变成了虚空,就如虚空变成了他们。
凌渡宇“感”到晴子向他微笑,“看”到她扬起瀑布垂流的秀发,从天上直垂至地下,受到她对他心灵的爱抚,以她的生命力和他的汇流……
他俩在心灵嫩绿的原野上翱翔逍遥,脚下的林木浓艳湿润。
然后……
一切都失去了。
凌渡宇发觉自己跪在玻璃屋的大露台上,孤独的感觉倒卷而回。
晴子不知去向。
雾开始淡化下来。
早上六时四十七分。
直到巴极来到露台时,凌渡宇依然呆坐在玻璃屋的大露台上。
他在那里坐了一整夜,清晨的雾水,把他被泪水和湖雾染湿的衬衣,干了又再湿。
巴极坐在台子另一边的椅上,眼内红丝满布,劳累了整整一天一夜。
凌渡宇仍未从昨夜和晴子的“经验”里回复过来,神情茫然。
巴极讶道:“你怎么了?”
凌渡宇浑身一震,抬头望向巴极,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