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书-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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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得〕多,现在看来,似乎也只是一种幻想。你初作〔做〕事,要努力工作,我当然不能说什么,但也须兼顾自己,不要“鞠躬尽瘁”才好。至于作文,我怎样鼓舞、引导呢?我说:大胆做〔作〕来,先寄给我!不够么?好否我先看,即使不好,现在太远,不能打手心,只得记账了,这就已可以放胆写来,无须畏缩了。称人“嫩弟”之罪,亦一并记在账上。
看起放大的住室来,似乎比我的阔些。我的房如上图,器具寥寥,皆以奋斗得来者也,所以只有半屋。但自从买了火酒灯之后,我也忙了一点,因为凡有饮用之水,我必煮沸一回才用,因为忙,无聊也仿佛减少了。酱油已买,也常吃罐头牛肉,何尝省钱!火腿我却不想吃,在西三条时吃厌了。在上海时,我和建人因为吃不多,只叫了一碗虾仁炒饭,不料又惹出影响,至于不在先施公司多买东西,孩子之神经过敏,真令人无法可想。相距又远,鞭长不及马腹,也还是姑且记在帐〔账〕上罢。
我在此常吃香蕉,柚子,都很好;至于杨桃,却没有见过,又不知道是什么名字,所以也无从买。鼓浪屿也许有罢,但我还未去过,那地方无非像租界,我也无甚趣味,终于懒下来了。此地雨倒不多,只有风,现在还热,可是荷叶却干了,一切花,我大概不认识;羊是黑的。防止蚂蚁,我现也用四面围水之法,总算白糖已经安全;而在桌上,则昼夜总有十余匹爬着,拂去又来,没有法子。
我现在专取闭关主义,一切教职员,少与往来,也少说话。此地之学生似尚佳,清早便运动,晚亦常有;阅报室中也常有人。对我之感情似亦好,多说文科今年有生气了,我自省自己之懒惰,殊为内愧。小说史有成书;所以我对于编文学史讲义,不愿草率,现已有两章付印了,可惜此地藏书不多,编起来很不便。
西三条有信来,都平安的,煤已买,每吨至二十元。学校还未开课,北大学生去缴学费,而当局不收,可谓客气,然则开学之毫无把握可知。女师大的事,没有听到什么,单知道教员大抵换了男师大的,历史兼国文主任是白月恒(字眉初),黎锦熙也去教书了,大概暂时当是研究系势力,总之,环境如此,女师大是不会单独弄好的。
季黻要送家眷回南,自己行踪未定,我曾为之写信向中日学院(在天津)设法,但恐亦无效。他也想赴广东,而无介绍,去看寿山,则他已经不在家了。此地总无法想,玉堂也不能指挥如意,许多人的聘书,校长压了多日才发下来。他是尊孔的,对于我和兼士,倒还没有什么,但因为化了这许多钱,汲汲〔亟亟〕乎要有成效,如以好草喂牛,要挤好牛乳一般。玉堂也略有此意,所以不日要开展览会,除学校自买之泥人而外,还要将我的石刻拓片挂出。其实这些古董,此地人那〔哪〕里会懂,无非胡里胡涂,忙碌一番而已。
在此地似乎刺戟〔激〕少些,所以我颇能睡,但也做〔作〕不出文章来,北京来催,只好不理。这几天觉得心绪也平稳些,大约有些习惯了。开明书店想我有书给他印,我还没有。对于北新,则我还未将《华盖集续篇》整理给他,因为没有工夫。长虹和这两店,闹起来了,因为要钱的事。沉钟社和创造社,也闹起来了,现已以文章口角。创造社伙计内部,也闹起来了,已将柯仲平逐走,原因我不知道。
迅十•;四,夜。
(五十九)
mydearteacher:
现时我又和你写信了。卅日写起了一纸,本待寄去,又想,或者就收到你信,所以又等着,到现在,四天了,中间有礼拜六、日,我想明天或者有你来信,但是我等不及了,恐怕你盼望,就先寄给你吧!
广东几乎天天大雨,无房不漏湿,我睡的房,正床顶也漏了,幸而只帐顶湿,未有到被褥,今日女仆已经把帐子洗净了。
这几天的大事记——我的——说给你听吧!一号整天大雨,但是党政府定于这天叫人到党部——替各校——领徽章(铜质,有五元,一元,四毛三种,每校按人数分组,5人一组)去卖,一号我就代表学校,到中央党部去领章,扑满,旗帜,标语,宣传印刷品……等,要点数目,费多半天工夫。二号除上课正务外,又要将徽章按各班人数分配好。三号星期则上半天全花费在分给各班学生,每班若干组,每组若干章,标语……等,逐一分配,心疲力倦,十一时完事。午餐完,去看李表妹及陈君,他们正预备约我往城北玩,当即与之出城,乡村风景,甚觉宜人,野外花园,甚有清趣,花草树木蔚为大观,食品较城市便宜,我与陈李夫妇二人在一处名北园者饮茶吃炒粉,又食鸡菜共饱二顿,不过花三元余,从午至暮在该处盘桓可半日了。回来陈君坚留在他家住宿,即夕伴李表妹睡。
今日四号早九时随陈母姊兄弟等到第一公园玩,又在街外买点心到园内食,十一时返校,午饭后又出街买一套《康熙字典》,又买到《语丝》95期,——在京得到93期——又回家看嫂嫂一次,三时赶回学校收学生去售章回来之扑满,直至五时不过收到数个,尚有大多数未交回,明日尚有事做也。我出街回来,见桌上有李之良来访的名片(女师大毕业,做过图书馆员),她到粤人地两生,又不懂话,现住(文德东路槐花新巷七号二楼陈莘农先生处)叫我去访她,我当于今夕六时半往访,她现住陈先生处,听说陈先生不久也许离粤云。
关于北京情形,据李说,我来后京中人收不到我的信,想是广东与北京的关系,但是谢的弟弟则收到我信了,不知何故,你处对于京中消息不隔膜吧,陈先生听说也得不到他夫人的信。关于女师大情形,据李说,教部直接(用)武装军警密布校内,强迫交代,学生被任可澄林素园召集在礼堂训话,学生只有痛哭,当面要求三事,一、全体教职员依旧,二、学校独立,三、经费独立,闻一一应允,但不可靠,可是直至李来时,还是表面上教职员全去,学生留,因未开课,另外没有合并的动作云。至于这回取消女师大的功臣,你猜是谁呢?哈哈!
女的是舍监赵世德,早已就和女大学生通同一气,女大生搬入来住就腾房,女师大生要住就不给,处处讨好,献策,陆秀珍、张邦贞恨极她了;男的呢,就是恢复女师大的功臣钟少梅,那时热心恢复女大了,和赵世德内外如一,矢忠尽诚的造灭校工作,到两校合并了,钟立刻升造注册部主任,赵仍造舍监,但是狡兔死,走狗烹,这公例是走不过的,不上几天,注册部另换人了,舍务部,罗静轩招回来,同赵一起做舍务员,另外委一个舍务主任,这时候,赵逼得走出校门,学吴麻子第二了,这也是一个好榜样好结果。其中最可笑的是马裕藻老先生,他过于信服人而且太老实了,从前口口声声敢担保钟少梅,至有人因此甚埋怨马先生无知人之明,而且钟在马先生前对易实在也挑拨不少是非,马老夫子老实,被他蒙蔽。及到钟反校事迹暴现,马先生急忙跑到易先生处说钟某事他一概不负责任云,你看马老夫子是否有点不察,但此事不可向厦大的好生风浪的人讲,恐怕从此多事,或有人和钟有交情(的)传回去不好。
我事情仍甚忙,学生对我还不见生恶感,将来就不知。可是应付得甚费力了,处处钩心斗角,心里不愿如此,表面不得不如此,我意姑且尽职一学期至阳一月,如那时情形不对,则惟有作另项生活,在广州机会很多的,倒不愁没有。
前两天学校把收到的学费分了,新教职员得薪水之三成,我收到五十九元四毛。听说国庆前还有学校正当经费收入,那时再分多点,然而旧教员欠薪还有一年左右才可付完,如此不得不从新教员中减去,又学校扩大,加聘许多职教员,而财厅还未将教厅批准之新预算照发,如此领旧款,分配新用途,中间又减去多少,另外什么公债票,国库券,北伐慰劳捐……名目甚多,到头不知有多少,总之所谓主任,名好听,事多做,薪少取,这种情形,实在为难,不过学学经验,练练皮〔脾〕气,从前是气冲斗牛的害马,现在变成童养媳一般,逢学生都是婆婆小姑,都要看她们脸色做事,如此那〔哪〕有自我的个性原来面目,然而回心一想,社会就是这样,我从前太任性了,现在正应磨练多些,把我锋芒销尽,那时是变钝钢还是变杯棬,请你监视我好了。
我除了忙之外有功〔工〕夫就不免遐想,人生究竟为什么?有一日我查堂到一个特别讲堂旁,看见黑板上仿佛写着:“人生怎样都是痛苦!能解决此问题者请食……”末署巫琪仁(无其人),我看了甚好笑。学生的青年压迫的一个问题,写来似滑稽,实也无法解答。你近况何如?对于程度过低的学生,您太过好之地加增完美教材,有时反而令他们难于吸收,更加不了解,请你注意这层。现时十一点多快半夜了,昨夜睡不多,现甚倦,以后再谈吧!
祝你精神康适。已搬入博学馆否?
yourH.m.十月四号晚十一时
第三章1926年10月7…10日书信
(六十)
迅师:
六号收到您九月廿七的信及《北新》三期,《语丝》95,96二期共一束。(廿二信亦收到)
我除十八以前寄的信,你俱收到。此外廿四,廿九,十月五日,及此信共为四封,想陆续到了。
厦大情形,闻之令人气短,但以后何以对付呢?念念。如该处不能久居,乔迁何处呢?广州似乎还不至如此办学无状,你也有熟人,如顾某等,如现时地位不好住,也愿意来此间尝试否?郭某做政治部长去了,此刻广大改名中山大,校长是戴季陶,陈启修在此似乎不得意,有向江西等地之说。
前信(五日)谈到钟某事,一时忘记说及,李君云(前信介绍过),学校奉教部开除学生四人(雷瑜,刘亚雄,郑德音,傅振声)此乃钟某告密,预早布置好,以为去此数人,此后毁校没人攻他,而且她们实在平时也不以他为然,所以更是骨梗〔鲠〕在喉不吐不快,哈!你看这样毒辣。
日前接到羡苏信,她现时与女师大脱离职务了。
我在此处,校中琐事太困身,一点自己的时间都不多,可以说是卖给它,身价若干?你猜,今日领到九月份薪水,名目是百八十之四成五,实得小洋37元,此外有短期库券20元,须俟十一月廿六方能领款,又有公债票15元,则领款无期,还有学校建筑费捐款,又硬派9元,(以薪金作比例)女师毕业生演剧替母校筹款,因是主任,又硬派入场券一张银五元。诸如此类应酬费用,不胜其烦,愈来愈多,而薪金收入愈少,名目是主任,好听,薪水百八十,又好听,实得37,则似小学教员,而忙苦又较小学教员为甚,最讨厌为整天对学生钩心斗角,不是推诚相与(学生视学校如敌人,此少数人把持所致)所以觉得实在没趣,但仍姑且努力,看另有机会,再作他图。然妹侄多人,则以为我事情甚好,我本答应供给读书费,但因款未到未给,而旦夕在耳旁喋喋,真叫人难堪,人生何苦?现时我帮他们似乎天经地义,责无旁贷,但昔日有谁天经地义责无旁贷的看我的一个自家人呢?
本来你在厦就叫人想到不合式〔适〕于你,但是到现在你有什么方法呢?信是那么邮达不便,你的情形已经尽情地说出来了没有呢?
《语丝》96,《女师大的运命》那篇,岂明先生说:“经过一次解散而去的师生有福了。”那么,你我不是有福的吗?大可以自慰了。
祝你精神
yourH.m.十月七晚十二时
(六十一)
广平兄:
十月四日得九月廿九日来信后,即于五日寄一信,想已收到了。人间的纠葛真多,兼士直到现在,未在应聘书上签名,前几天便拟于国学研究院成立会开毕之后,便回北京去,因为那边也有许多事待他料理。玉堂就大不谓然,甚至于说了许多气话(对我)。然而兼士却非去不可。我便从中调和:先令兼士在应聘书上签名,然后请假到北京去一趟,年内再来厦门一次,算是在此半年。兼士有些可以了,玉堂却又坚执不允,非他在此整半年不可。我只好退开。过了两天,玉堂也可以了,大约也觉得除此更无别路了罢。现在此事只要经校长允许后,便要告一结束了。兼士大约十五左右动身,闻先将赴粤一看,再向上海。伏园恐怕也同行,是否便即在粤,抑接洽之后,仍再回厦门一次,则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