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订人间词话 广人间词话-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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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之文学者,殆来之有也。
——《文学小言》
“画之高下,视其我之高下”
夫绘画之可贵者,非以其所绘之物也。必有我焉以寄于物之中。故
自其外而观之,则山水、云树、竹石、花草,无往而非物也:自其内而
观之,则于久也,仲圭也,元镇也,叔明也,吾见之于墙而闻其馨咳矣。
且子久不能为仲圭,仲圭不能为元镇,元镇叔明不能为于久仲圭,则以
子久之我非仲圭之我,而仲圭、元镇、叔明三人者,亦各自有其我故也。
画之高下视其我之高下。一人之画之高下又视其一时之我之高下。
所谓真我者,得之于天,不以境遇易。
——《二田画庼尼》
“其所写者即莫所观,其所观看即其所畜者”
善画竹者亦然。波独有见于其原,而直以其胸中潇洒之致,劲直之
气,一寄之于画。其所写者即其所观,其所观者即其所畜者也。物我无
间而道艺为一,与天冥合而不知其所以然。故古之工画竹者,亦高致直
节之士为多,如宋之文与可、苏子赡,元之吴仲圭是已。
——《此君轩记》
名家书画中备有“我”在
石田之画,苔蔚沈厚,得气之夏,其所写者虽小草拳石而有土厚水
深之势。南田之画,融和骀荡,得气之春,其所写者虽枯木断流而皆有
苏生旁出之意,此其不能相为着也。其于书也亦然。石田之书瘦硬如黄
山谷,南田之书秀媚如褚登善。而二田之书又非登善、山谷之书也。彼
各有所谓我者在也。
——《二田画轩记》
“浑泽焉,浩浩焉,日摩挲耽玩于真中”
(罗)子期笃嗜篆刻。其家所蓄有秦汉古铃印千百钮,及近世所出
古铃印谱録数十种。子朗年幼而志锐,浑浑焉,浩浩焉,日摩挲耽玩于
其中。其于世之所谓高名厚利,未尝知也;世人虚憍鄙倍之作,未尝见
也;其泽于古也至深,而于今也若遗。故其所作,于古人准绳规矩,无
毫发遗憾,乃至并其精神意味之不可传者而传之。其伎如庖丁之解牛,
■偻丈人之承蜩,纵指之所至,无不中者。其全于天者欤?其诸不为风
俗所转,而能转移风俗者欤?风俗之转移,艺术之幸,抑非徒艺术之幸
也。
——《待时轩仿古钤印谱序》
“东家与西舍,假得紫罗襦
主者虽不索,跬步终趑趄”
文章千古事,亦与时荣枯。并世盛作者,人握灵蛇珠。朝菌媚初日,
容色非不腴。飘风夕以至,零落委泥涂。且复舍之去,周流观石渠。蔽
亏东观籍,繁会南郭竽。譬如贰负尸,桎梏南山隅。恒于块犹存,精气
荡无余。小子瞢无状,亦复事操觚。自忘宿瘤质,揽镜学施朱。东家与
西舍,假得紫罗襦。主者虽不索,跬步终趑趄。且当养毛羽,勿作南溟
图。
——《偶成》,见《静安诗稿》
叙事文学取材富,“非天才而又有暇日者不能”
抒情之诗不待专门之诗人而后能之也。若夫叙事,则其所需之时日
长,而其所取之材料富,非天才而又有暇日者不能。此诗家之数之所不
可更仆数,而叙事文学家殆不能及百分之一也。
——《文学小言》
“不有言愁诗句在,闲愁那得暂时消”
拼飞懒逐九秋雕,孤耿真成八月蜩。偶作山撸丫⌒耍姥吧耙
无聊。欢场祇自增萧瑟,人海何由慰寂寥。不有言愁诗句在,闲愁那得
暂时消。
——《拼飞》,见《静安诗稿》
“年来哀乐与词增”
夜永衾寒梦不成。当轩减尽半天星。带霜宫阙日初昇。客里欢娱和
睡减,年来哀乐与词增。更缘何物遣孤灯?
——《苕华词?浣溪沙》
古剧中人物名称的“指示”作用
宋杂剧、金院本二目所观之人物,若“姐”,若“旦”,若“徕’,
则示其男女及年龄;若“孤”,芳“酸”、若“爷老”。若“邦老”,则
示其职业及位置;若“厥”、若“偌”,则示其性情举止(其解均见拙
著《古剧脚色考》):若“哮”、若“郑”,若“和”,虽不解其义,
亦当有所指示。然此等皆有某脚色以扮之,而其自身非脚色之名,则可
信也。
——《宋元戏曲史》
剧中脚色依气质而分类
自气质言之,则亿兆人非仑亿兆种之气质,而可以数种该之。此数
种者虽视为亿兆人气质之标本可也。吾中国之言气质者始于《洪范》三
德,宋儒亦多言“气质之性”,然未有加以分类者。独近世戏剧中之脚
色隐有分类之意,虽非其本旨,然其后起之意义如是,不可诬也。脚色
最终之意义实在于此。以品性必观其人之言行而后见,而气质则可于容
貌、声音、举止间一览而得故也。
——《古剧脚色考》
我国剧中脚色之分,隐与额伦“气质”说相合
罗马医学大家额伦谓入之气质有四种:一、热性,二、冷性,三、
郁性,四、浮性也。我国剧中脚色之分,隐与此四种合。大抵“净”为
热性,“生”为郁性:“副净”与“丑”,或浮性而兼冷性,或浮性而
兼热性。虽我国作戏曲者尚不知描写性格,然脚色之分则有深意义存焉。
——《录曲余谈》
文学天才与遗传
至其(按,叔本华)谓父之知力不能遗传于子者,此尤与事实大反
对者也。兹就文学家言之。以司马迁班固之史才。而有司马淡班彪为之
父。以枚乘之能文,而有枚皋为之子。且班氏一家,男则有班伯斑斿等,
女则前有倢仔,后有曹大家,此决非偶然之事也。以王逸之辞赋而有子
延寿,其《鲁灵光殿赋》且驾班张而上之。以蔡自之逸才而有女文姬。
而曹大家及文姬之子反不闻于后世,则又何也?魏武雄才大略,诗文雄
杰亦称其人。文帝陈思固不愧乃父矣:而幼子邓哀王仓舒以八龄之弱而
发明物理学上比重之理:《魏志?邓哀王传》注):至高贵乡公髦犹有
先祖之余烈,其幸太学之问,使博士不能置对以(《魏志》),又善绘
事,所绘《卞庄刺虎图》为宋代宣和内府书画之冠(《铁围山丛谈》)。
又孰谓知力之不能自祖父遗传乎?至帝王家文学之足与曹氏媲美旮,厥
惟潇氏。梁武帝特妙于文学。虽不如魏武,固亦六代之隽也,昭明继起,
可拟五官;至简文帝元命,而诗文之富隍越父兄蔫;邵陵于纶、武陵王
纪亦工书记,独豫章王综自疑为齐东昏之子,官甲未动,遽然北审,然
其钟鸣落叶之曲,读者未始不可见乃父之遗风焉。此后南唐李氏父子亦
颇近之。至于扬雄之子九年而与《玄》文,孔融之儿七岁而知家祸,融
固所谓“小时了了”者也。隋之河汾王氏,宋之眉山苏氏,亦皆父子兄
弟回翔文苑。苏过《斜川集》之作虽不若而翁,固不愧名父之子也。至
一家父子之以文学名者,历史上尤不可胜举,则知力之自父遗传固自不
可拒也。
——《书叔本华遗传说后》
戏剧:合言语、动作、歌唱,以演一故事
后代之戏剧必合言语、动作、歌唱,以演一故事,而后戏剧之意义
始全。故真戏剧必与戏曲相表里。
——《宋元戏曲史》
“曲”“白”相生
元剧之词,大抵曲白相生;苟不兼作白,则曲亦无从作,此最易明
之理也。今就其存者言之,则《元曲选》中百种,无不有白,此犹可诿
为明人之作也。然白中所用之屠,如马致远《荐福碑》剧中之“曳刺”,
郑光祖《王粲登楼》剧中之“点汤”;一为辽金人语,一为宋人语,明
人已无此语,必为当时之作无疑。至《元刊杂剧三十种》则有曲无白者
诚多;然其与《元曲选》复出者,字句亦略相同,而有曲白相生之妙,
恐坊间刊刻时,删去其白,如今日坊刊脚卒然。盖白则人人皆知,而曲
则听者不能尽解,此种刊本当为供观剧者之便故也。且元剧中宾白鄙俚
蹈袭者固多;然其杰作如《老生儿》等,其妙处全在于白。苟去其白,
则其曲全无意味,欲强分为二人之作,安可得也?且周宪王时代去元未
远,观其所自刊杂剧,曲白俱全;则元剧亦当如此,愈以知臧说之不足
信矣。
——《宋元戏曲史》
“新学语”必然随新思想的输入而输入
近年文学上有一最著之现象,则新语之输入是已。夫言语音代表国
民之思想者也。思想之精粗广狭,视言语之精粗广狭以为准,观其言语
而其国民之思想可知矣。周秦之言语至翻译佛典之时代而苦其不足。近
世之言语至翻译西籍时而又苦其不足。是非独两国民之言语间有广狭精
粗之异焉而已。国民之性质各有所特长,其思想所造之处各异,故其言
语或繁于此而简于彼,或精于甲而疏于乙。此在文化相若之国犹然,况
其稍有轩轻者乎?
——《论新学语之输入》
日本所造译西语之汉文,宜适当采用
言语者思想之代表也。故新思想之输入即新言语输入之意味也。十
年以前,西洋学术之输入限于形而下学之方面,故虽有新字新语,于文
学上尚未有显著之影响也。数年以来,形上之学渐入于中国,而又有一
日本焉为之中间之驿骑。于是日本所造译西语之汉文,以混混之势而侵
入我国之文学界。好奇者滥用之,泥古者唾弃之,二者皆非也。? 。日
人所定之语虽有来精确者,而创造之新语卒无以加于彼,则其不用之也
谓何!? 。日本人多用双字,其不能通者则更用四字以表之,中国则习
用单字:精密不精密之分全在于此。
——《论新学语之输入》
“抽象与分类二者皆我国人之所不长”
我国人之特质,实际的也,通俗的也。西洋人之特质,思辨的也,
科学的也,长于抽象而精于分类,对世界一切有形无形之事物,无往而
不用综括(Generalization)及分析(Speaftcation)之二法,故言语
之多,自然之理也。吾国人之所长宁在于实践之方面,而于理论之方面,
则以具体的知识为满足,至分类之事,则除迫于实际之需要外,殆不欲
穷究之也,? 。故我中国有辩论而无名学,有文学而无文法。足以见抽
象与分类二者皆我国人之所不长, 而我国学术尚未达自觉
(SelfconsciouSness)之地位也。况于我国夙无之学。言语之不足用岂
侍论哉!
——《论新学语之输入》
优人俳语足以裨阙失,拱谐笑,并用以考戏剧源流
优人徘语大部出于演剧之际,故戏剧之源与其迁变之通。可以考焉
非徒其辞之足以裨阙失,供谐笑而已。吕本中《童蒙训》云:“作杂剧,
打猛诨入,却打猛浑出。”吴自牧《梦粱录》谓,”杂剧全讬故事,务
在滑稽”洪迈《夷坚志》谓,”俳优侏儒,周伎之最下且贱者。然亦能
因戏语而箴■时政,世目为杂剧。”然则宋之杂剧即属此种。是录之辑,
岂徒足以考古,亦以存唐宋之戏曲也。
——《优语录》序
哲学与文学旨在寻求与表现真理,故不能以利禄劝
昔司马迁推本汉武时学术之盛,以为利禄之途使然。余调一切学问
皆能以利禄劝,独哲学与文学不然。何则?科学之事业皆直接间接以厚
生利用为旨,故未有与政治及社会上之兴味相刺谬者也。至一新世界观
与新人主观出,则往往与政治及社会上之兴味不能相容。若哲学家而以
政治及社会之兴味为兴味,而不顾真理之如何,则又决非真正之哲学。
此欧洲中世哲学之以辩护宗教为务者,所以蒙极大之污辱,而叔本华所
以痛斥德意志大学之哲学者也,文学亦然。■■的文学决非真正之文学
也。
——《文学小言》
对“诗外尚有事在”等传统观点之重新估价
披我中国之哲学史,凡哲学家无不欲兼为政治家者。? 。诗人亦
然。”自谓颇腾达。立登要路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非札子美
之抱负乎?胡不上书自荐达,坐令四海如虞唐”,非韩退之之忠告乎?”
寂寞已甘干载笑,驰驱犹望两河平”,非陆务观之悲愤乎!如此者世谓
之大诗人矣。至诗人之无此抱负者,与夫小说、戏曲、图画、音乐诸家,
皆以侏儒倡优自处。世亦以侏儒倡优畜之。所谓“诗外尚有事在”。“一
命为文人便无足观”:我国人之金科玉律也。呜呼!美术之无独立之价
值也久矣!此无怪历代诗人多托于忠君爱国劝善德恶之意以自解免,而
纯粹美术上之著述往往受世之迫害,而无人为之昭雪者也。此亦我国哲
学美术不发达之一原因也。
——《论哲学家与美术家之天职》
我国传统之纯文学“亦往往以惩动为旨”
更转两观诗歇之方面,则詠史、怀古、感事、赠人之题目,弥满在
塞唐诗界。而抒情叙事之作,十百不能得一。其有美术上之价值者以其
写自然之美之一方面耳。甚至戏曲、小说之纯文学亦往往以惩劝为旨。
其有纯粹美术上之目的者,世非惟不知贵,且加贬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