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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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厨房倒了一杯白开水,坐在地毯上,挑了一张旧碟看。是王家卫的《花样年华》。
软而细碎的上海话,旧照片,发黄的墙壁,然后张曼玉出现了,一袭旗袍,娇红牡丹和翠绿叶子,衬出一张俏脸。这是个心事内
敛的女人,却清醒地看到自己的丈夫和邻家女人不寻常的交往。那个邻家女子,美丽而虚荣。
剧中的梁朝伟,形象如往日,头发油光,笔挺的西装,忧郁是他所有表情的主基调,笑起来眼神却极诡异。曾深爱家中美丽而虚
荣的妻子,全部工作压力只为负担自己的小家庭。
终于真相大白。他和她两个人,因为有着相同的命运,心照不宣地体恤和温暖着,却无关爱情。
同一段音乐反复响起,丝丝缕缕,奏尽1962年的古旧往事:“花样的年华,月样的衣衫……”
碟子很快就放完了。屏幕在黑暗里,散射着幽蓝的光。
她没有开灯,无声无息地爬上床,蜷缩起身子开始发抖——她又回到了那个噩梦。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床上像野兽一样交合……比现在小一号的她,惊惶失措地看着这一幕,身体颤抖如一片叶子。
“不!不要!”她狂喊着,一下子被惊醒。一滴泪慢慢地浮上来。
林惟凯忽然开灯坐起来,看了她几秒钟,问:“你又作噩梦了?”
她点点头,仍然蜷缩着身子,仍然止不住地发抖——她浑身像冰冻一样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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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回她身边,他那有力的胳膊搂紧了她,试图用身子来温热她。他抚摸她冰凉而柔软的身体,把她握紧的手指一粒粒扳开含在
嘴里。
她长久地抱着他,像一条冻僵的蛇,躲在春天的树林里,感受着温暖潮湿的雾气,一点一点侵入皮肤,再一次复活。
他细细地长久地抚摸着她,没有欲望,只有温暖。直到她的每一寸皮肤都有了温度。
他的手那么大那么暖。梅若素突然想流泪,喜欢上了这样的温暖。在他怀里,那么久以来第一次她在夜里睡着了。
负疚
我是个自私、冷酷,无情无义的坏女人。
第二天,林惟凯就买来一床大红的棉被。
梅若素嫌被子颜色老土,而且也太厚了。他说:“你的身体总是很冷,我要用大红棉被来温暖你。”
“卧房不是有空调吗?还有电热毯。”
“空调和电热毯都对孕妇不好,容易引发早产。”他认真地说。
不是不感动的。她问:“那你呢?”他怕热,晚上常常踢被子。
“要不我们分床而居?”他凝视着她。
她垂下眼睛:“那是再好不过,反正睡不睡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同。”自从得知她怀孕,他就再没有碰过她。
“你这样子像个怨妇。”他脸上有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的语气中果然充满哀怨:“你身边美女如云,我变得这样丑陋臃肿,你当然不会对我有兴趣。”
他走上来,用手捧住了她的脸。
“你说这话,会让我以为你爱上我了。”
她心里一惊,嘴上却说:“本来就是嘛,我好像对你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取而代之的,是严肃深沉的表情。
“新婚燕尔,我怎么舍得冷落娇妻呢?只是,素素,我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我不想因为一时贪欢,留下终身遗憾。”
梅若素又是一惊——是呀,她怎么没有想到孩子呢?难道和林惟凯相比,孩子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不!她立刻否认自己的想法。她只是习惯了,习惯靠着他宽厚的胸膛,枕在他坚实的臂弯里,听着他的心跳入眠,有一种安全、
舒适的感觉。她渴望已久的感觉!
于是,她赖上了他,说:“你知道我晚上会做噩梦。如果半夜里醒来,你不在身边,我会失眠的。”
他似乎犹豫了很久,才说:“好吧,我们不分床。”
说也奇怪,从这天开始,梅若素就再没有失眠,而且,饭量一天比一天大,最后除了三餐正餐外,还要吃零嘴、水果和宵夜。林
惟凯晚上回来,哪怕累极了,还要给她作宵夜,并叮嘱她哪些食物吃了有营养。
随着她的饭量增加,肚子里的胎儿也突飞猛进。那天,邵刚和齐眉到他们家来玩。齐眉瞪了她的肚子半天,忽然问:“若素,你
几个月了?怎么肚子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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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素迅速看了林惟凯一眼,说:“七个月。”
“天啊,七个月?看上去比我八个月还大呢!”齐眉说,“不会是双胞胎吧?”
梅若素连连否认:“我作过检查了,医生说只有一个。”
齐眉又问:“照了B超吗?男孩女孩?”
“男孩。”她小声说。
“哦,我也照了,是个女娃。”齐眉说,“我喜欢女儿,就不知道邵刚喜不喜欢。”
邵刚连忙说:“我当然喜欢,只要是咱们的孩子,管他生男生女,我都喜欢。”
“好老公!”齐眉当着他们的面,给了邵刚一个香吻,回头对梅若素说:“既然是一男一女,我们就来个指腹为婚吧。”
“这怎么行?”邵刚说,“算起来,咱们的女儿比人家还大呢。”
“大就大,现在不是流行姐弟恋嘛。而且,他们这一对俊男靓女,生出来的孩子一定漂亮。咱们女儿不吃亏。”
邵刚见妻子说得有道理,便碰了碰林惟凯的肩膀,问:“怎么样?哥儿们,我们结亲家吧?”
林惟凯笑着说:“这事我做不了主,你们还是问孩子他妈。”
邵刚夫妇走后,室内剩下了梅若素和林惟凯。
她坐在床沿,抬起头来,他正默默地望着她,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走近了她,他低语:“是个男孩,你怎么没告诉我?”
她有些不安,搪塞着说:“我也是才知道的。而且B超不一定准,我不想你失望。”
“我怎么会失望?”他顿了一下,说,“你以为我重男轻女?”
“你是林家的独子,林家这么大的产业,一定需要有个男性继承人,所以……”
他打断她的话:“你以为我会在乎吗?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不会在乎他是男是女!”
“可是你曾经说过不要他。”
她的话似乎击中了他的要害。他沉默许久,才一字一句地说:“那些已经过去了,我早就准备接受他。但,我们是夫妻,有什么
事,我希望你第一个告诉我,而不是最后一个!”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
梅若素呆呆地坐在床上,抚着自己的肚子。她怀孕不只七个月,而是九个月。这点连粗线条的齐眉都看出来,聪明绝顶的林惟凯
怎么会不产生怀疑呢?也许,他只是没有勇气问罢了。
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白凌霄从没给她做过一顿宵夜,从没照顾过她,从没想过娶她,她却爱他爱得无怨无悔。而林惟凯对她
这么好,这么关怀备至嘘寒问暖温柔体贴,她却不爱他,反而把他当作自己爱白凌霄的牺牲品?
梅若素越来越发现自己是个自私、冷酷,无情无义的坏女人。看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她感觉自己的罪孽是那么深重。
她越来越害怕这孩子的出世,害怕他生下来后长了两颗像白凌霄一样的虎牙,那样的话,她怎么向林惟凯交待?她真的忍心和盘
托出,把一切向他说明,然后狠心地向他提出离婚吗?
不,她已经做不到!她没有勇气这样伤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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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
在大学时,我曾经爱上过一个女孩。
对林惟凯的负疚感越来越压得梅若素喘不过气来。
每天当他去上班后,她就一个人躲在家里,偷偷地流泪。而等他回来时,她又立刻作出一副心满意足、快乐天真的样子,像一切
将要作母亲的小女人一样。
那天中午,林惟凯出门后,她又一个人趴在床上,让泛滥成灾的泪水奔涌在脸上,仿佛这样才可以洗净她的罪孽,她对他的负疚
与不安才可以减轻一些。
正当她哭得痛快、伤心时,门外忽然响起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是林惟凯又回来了!她连忙用餐巾纸揩去脸上的泪水。
但他已走了进来,一进卧室就看见她眼睛红红,眼皮浮肿的样子。虽然她极力想对他挤出一丝笑容,他还是发现她哭过了。
他把自己回来拿的公文包扔在一边,大步走到她的床前,蹲下身子,仔细端祥着她的脸颊、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问:“素素,
你怎么了?”
“我……我没有什么。”她仰起脸,作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我很好哇!”
“不,”他用手指触摸她的眼睑,“你哭过了,否则你的眼睑不会湿湿的。”
“没有。”她仍然坚持说,“惟凯,我没哭。刚才一粒沙子进了眼睛里,我用手揉出的眼泪。”
他微微眯起眼睛,深沉而忧郁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
“素素,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你多心了,我会有什么事瞒着你?”她仍然强装笑颜。
“那就好。”他从床前站起身,拿过公文包,语气中却有掩饰不住的失望。临走时,他说:“今天和同事吃饭,要晚些回来。”
“知道了。”她说,“你放心,我不是三岁的小娃娃,会照顾好自己。”
梅若素没想到,林惟凯不但很晚回家,而且是被同事小李扶回来的——他喝得烂醉如泥。
自从结婚以来,他从未如此失态过。
“这是怎么回事?”她有些惊惶地问
“林律师这段日子好像心情不太好,经常酗酒。”小李说。
酗酒,怎么会?在她的印象中,林惟凯一直是最理智的男人。他严谨、苛刻,一丝不苟。也许和律师职业有关,无论遇到什么情
况,他总是能十分坚定地控制和把握自己。
送走小李后,梅若素坐到沙发边,闻到了林惟凯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酒味。他躺在那儿,眉头紧蹙,一副非常痛苦的样子。
“渴,渴极了。”他喃喃地说。
她抱着他的头,拿白开水给他喝。他的身体灼热,四肢滚烫,像正在患一场大病。
她像照顾一个病人那样,艰难地扶着摇摇晃晃的他,往卧室里走。她觉得靠在自己身上的这个烂醉的男人好重,但她还是用力支
()
撑着,一直把他扶到卧室的床上。
她让林惟凯躺下并解开他的衬衫扣子,把他的西装脱掉。
他在她的摆弄下像一个孩子,一个受到伤害的脆弱而无助的孩子。他需要安慰,需要有人能帮助他。
他忽然拉过她忙碌的小手,把它放在自己炽热的胸膛上。
他说:“陪陪我,我难受极了。”
“惟凯,你到底怎么了?”她低声问,声音沙哑。
“我在大学时,曾经爱上过一个女孩。
她像她的名字一样,美丽而富于诗意。
第一次看到她,我以为遇到了一个天使。
我疯狂地爱上了她,却不敢向她表白,只一味病态地迷恋着她。
那个女孩对这些一无所知。
一直到毕业,她都不知道……”
林惟凯的话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她知道他醉了,他说的全都是醉话。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她的声音很轻,怕了惊醒他——她想知道他更多的秘密。
“她什么都看不到。
她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爱她。
这世上没有人能超过我……”
然后,他终于安静下来。她听到了他沉睡后粗重的鼻息声。
慢慢地,她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他滚烫的胸膛烤焦了似的。
有几次,她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但都被他按住了。他在睡梦中依然醒着,一直死死地抓着她的手,仿佛她是他溺水时的一根救
命稻草。
因为他的手,她只能离他很近。他呼吸的热浪吹拂着清醒的她。
于是,她坐在他床边,他紧攥着她的手,这样一直到天亮。
天亮的时候,林惟凯睁开眼睛,看见了梅若素。
她默默无语,依然坐在床边,保持着守护他的姿势。
“素素。”他低唤着,猛地一下抱紧了她。她轻轻地挣扎着,他不让。
他把头埋进她的头发里,喃喃地说:“对不起,我不该喝醉酒。”
她想起昨天夜里他的醉话,忍不住说:“知道吗?你昨晚说了很多话。你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么多话。”
“我都说什么了?”他问。
“你说,你曾经爱过一个女孩。你说,一直到现在你还爱着她。能告诉我,她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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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愣,紧紧地盯住她。
“你不知道她是谁?”
“我当然不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林惟凯没有接腔。他下了床,看到她那像小山包一样隆起的肚子,心里一阵歉疚,把她从坐着的椅子上扶起来。
梅若素在站起来的那个瞬间,突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他问。
“孩子,我的孩子……”
下身一片潮湿,羊水破了。他——她与白凌霄的孩子就要出来了!
阵痛袭击了她所有的意识。朦胧中,看到他苍白着脸,急忙拨打电话。
救护车来了,大夫来了,李倩如也来了。
一片嘈杂声。他抱起她,宽大温厚的手掌贴在她的背上,那么大,像是把她整个都捧在手心里。
她一直都那么冷,一直都想要温暖。而等她找到时,一切都太迟了。
颤抖着睫毛,她用力对他笑笑,说:“惟凯,你的手好大,好温暖。只可惜,它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