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蛇-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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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溟就天天在玉心房里侍候着。玄溟是那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人,一般人面前,常常摆出小姐的款儿,可见了自己真心喜欢敬重的,就是做牛做马也愿意。玄溟一生中最服气的就是这位神秘的姨妈,之所以说她神秘,是因为直到那时玄溟还完全不知道她的来历:她从哪儿来?父母是谁?为何不嫁?为什么总是心事重重的不快乐?
玄溟自然想让玉心快乐,使尽了所有的法子,一律无效。这天下午,掐算着玉心也该起了,就特意装了两色精致点心送了去。却见那紫色绣云头的帐幔,遮挡得严严的。问清了只有玄溟一个,玉心才命她进去。
玄溟一走进帐幔就呆了:玉心一身缟素,正在装一盏紫罗兰色的灯,见了她,也不似平时亲热,只款款地说:“姑娘来了?快坐下,外面热不热?”又命丫头应儿:“还不快给十七姑娘倒茶?”玄溟平时,并没有别的嗜好,却在品茶方面,最是挑剔,连茶具也一应是最精致最讲究的,玉心深知这个,故叫应儿端了自己平时用的白底青翡翠茶盅,沏了最好的碧罗春,但是当时玄溟却顾不上喝茶了。玄溟的一双眼睛,完全叫那盏美丽的灯捉了去。
在9岁的玄溟眼里,那盏灯不是人间的产物。那是上苍奢豪的馈赠,那一片片精美的水晶,师法造化,浑然天成,在散落的时候,就象是秋风抖落了一地花雨,玄溟惊得说不出话来。
玉心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玄溟目瞪口呆。玉心轻言曼语地说:“么姑娘,我这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怕是就要去了,心里只是舍不得你。你当我是谁?我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从小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颇识得几个字。真想把我这一辈子写成一本书,可现在已然是灯枯油尽,没有指望了。今儿个,我就拣几个好听的故事,讲给你听听。姑娘家,万不可移了性情,不爱听呢,就当是一阵风儿吹过去,爱听呢,就只当是笑话听听。”玉心握了玄溟的手,问:“姑娘可曾听说过长毛的事?”玄溟怔了,点了一下头,从小就听过母亲讲长毛,姊妹们若有谁不听话,母亲便一律拿长毛来吓唬她,只知道长毛也叫太平军,和朝廷一直打仗。旁的便一概不知了。玉心莞尔一笑,指着那盏灯说:“姑娘看这盏灯可说得过去?”玄溟说:“姨妈说哪里话?我虽然年幼不知事,宫里也去过几回了,说出来真是罪过──就是圣上的宫灯,也不及它万一,玄溟孤陋寡闻,实实的天上人间,难得这等珍宝!”玉心听罢又是一笑:“这便是长毛宫里的灯,我在长毛宫里整整呆了3年,这是唯一的纪念了。我没有后代,和姑娘有缘,只把你视同己出,现在有一事相托。”玄溟已是惊得只有点头的份:“姨妈有什么事尽管说。”玉心盯着玄溟看了半晌:“你把它交给西覃山金阁寺的法严大师,你替姨妈还了这个心愿,姨妈在阴间保佑你,一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但是后来的历史证明,玄溟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她把那盏灯留了下来。她究竟是通过努力没有找到法严大师,还是根本就没有想去找,不得而知。她只是在每天的黄昏增加了一次穿灯的游戏,那一个个严密的密码数字编织成的程序,都是玉心姨妈在她的耳边说的。她这一生坎坷颇多,连亲生儿子也死于战乱,不知是不是与她违背诺言有关,老年的玄溟反省到了这一点,因此把这一切通通告诉了外孙女,希望外孙女羽蛇能够分担自己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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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广(5) 庚申辛酉年间,有洪氏于金陵建都,号天京。天京定制:诸王所居为府,各官署则称衙。凡王府外都有辕门二,大门三,高达数丈。门上彩画龙虎,甬道中筑一高台,两旁悬金锣数十面,有事则呜锣以达。门以内不准男子进入,一律女待传达,天王宫于城北,正门匾额为“荣光门”,二门叫“圣天门”,都以真神冠之。两旁有栅,左右有亭。亭台高出墙外,复以琉璃瓦,西有一井,以五色石作栏,上镌双龙,石质人工,俱极坚致,象是远古之物。殿前一座牌坊,上下均雕刻着龙纹,并饰以金彩,大殿尤其高大开阔,梁栋俱涂赤金,纹以龙凤,四壁彩画为龙虎狮象,光彩耀人,正殿东面有一围墙,内有銮池方广数十丈,池心有一青石砌成的大船,天王常常携妃嫔在此作乐。东王府也是有名的华丽,自从丙辰年被北王韦昌辉付之一炬后,又重建东王府,名曰正九重天庭,府后有园,入门有亭,亭畔有两株花椒树,圆实蕃衍,馨香怡人。自亭北迭石为山,绵延不绝,有清泉环绕其间,园中套园,穷极奢丽,楼台亭榭,逶迤相属,竟是历朝历代所不能比。
洪氏宫中,妇女不下数千,多为吴越产。定制为王后一人,辖嫔娘一,爱娘二,嬉娘二,宠娘二,娱娘二,位列上等,以下那些好女、妙女、姣女、妍女、娟女、媚女、姹女……不计其数,处女13岁便入选宫中,大小数千人中,竟无一完壁。单是好女色也就罢了,有那么一两个男宠,更是搅得天宫晦暗,人人自危。内中有一个叫蒙得恩的,最是谀媚便佞,周旋于天王天妹之间,均得宠幸。蒙氏用的是盅惑之术,无论男女,很难逃出蒙氏的陷阱。但也有怀贞履洁、刚直不阿的,刺绣馆中绰号“针神”的杨碧城便是一个。
碧城十四入了女馆,曾三日不食,不发一语,后经东王宠信、女营的总管付善祥好言相劝,才开始进食。善祥虽是东王身边第一宠信,却善为下人调护,且十分爱才,因见碧城年轻聪慧、妙曼殊色,心里十分喜爱,两人常常联诗对句,很快便成了文字交。天妹洪宣娇听说碧城诗名,特意召见,一见,便不想放了,执意要认作义女。碧城一向听说天妹的荒淫,哪里敢应,只推说民女不敢高攀等等,逼得实在急了,便说要择吉日才能行大礼,推来推去,便拖延了下来。宣娇何等心高气傲的人,见碧城这样的态度,十分不快,她本来就与善祥有些龃龉,自此之后,更加认为碧城是善祥一党,每每想寻些嫌隙,只是碧城端庄高洁,女红又是第一等的好,宫中各种绣衣屏褥等物都离不开她,方才作罢。
就在天王生日那一天,蒙得恩来到绣馆,说是天王点名要针神赵碧城亲自为他绣龙袍。按过去的例,天王每逢寿诞便要绣黄缎龙袍一件,因此碧城没有怀疑,便跟了蒙得恩前往,蒙得恩没有走天王宫,而是去了天妹洪宣娇的一间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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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广(6) 故事讲到这里,玄溟已经猜到了碧城是谁。眼前这位冰清玉洁高贵秀雅的姨姨妈,原来竟是从长毛宫中逃出来的。玄溟也就算是胆识过人了,可她依然忍不住瑟瑟发抖。
杨碧城当时已经入宫3年,已经是芳龄16岁的姑娘了。碧城心里其实早已有了人。那个人,就是东王杨秀清麾下的一个青年将领。也是缘份,有一回,善祥特意亲自去绣馆,说是东王手下一个叫做斯臣的将领,一直镇守要塞,屡立战功,杀灭清妖难以计数,如今恰逢他26岁生日,东王要亲自为他做寿,并且要碧城亲制袍服一件,上绣狮虎图案。碧城连夜绣了,第二天晨昏方才入睡,恍忽中她做了个梦,梦见一白袍小将,身材修长,美如冠玉,骑在一匹骏马上,向她微笑,那白袍上的狮虎似乎都活转了来,咆哮生风。她一惊,醒了。就在这时,听见东王府的差人在窗外喊,绣馆姐妹们急急地叫醒她,大家手忙脚乱地为她梳妆打扮一番,送她上了东王府来接人的那乘青衣小轿。姐妹们边笑边说:“姐姐这一去,少不得要领赏了,东王府派轿子来接绣馆的人,还是头一回哩,姐姐得了头彩,我们也跟着风光!”说得轿夫也捂了嘴笑。
碧城平日从不妆扮,略施粉黛便宛若天人。看得东王两眼发直。善祥见东王如此不堪,又好气又好笑,陪笑道:“王爷特特的打发人把碧城姑娘请来,不是要论功行赏吗?难道王爷忘了?!”东王这才正襟危坐,微笑着说:“碧城姑娘好一手绣工,真是名不虚传的针神!本王要好好地嘉奖你,以后,凡本王和部下的袍服,一定要你亲手绣制!”随着一声“赏!”字,碧城只见一只绣囊里,装满了极大的合浦珍珠,还有数十方玉石,碧城心里暗暗吃惊,待要推诿,见善祥款款地站起来,走到面前,说:“碧城,你就收下吧,这些珠子玉石,原是叫你吃的,这还是学的天王的法子,每日晨餐,食珠二颗玉一方,日子久了,不但肌肤朗润,还可长生哩!珠子要裹入豆腐里隔水炖,煮上半日,珠子会涨大两三倍,入口即化;玉要放进榆根里煮,不能走气,一天一夜,玉就煮得酥烂,吃的时候加点冰糖,好吃得很哩。”碧城只是轻轻道个万福:“谢东王厚恩,只怕这等贵重东西,奴婢消受不起哩。还是东王和善祥姐自己留用吧。”碧城淡淡地说完,并不管东王脸色不悦,只静静地侍立一旁,却在无意之间,看见东王身后站着一个人,身材修长,美如冠玉,正是梦里穿白袍的青年──白袍上绣的,正是自己连夜赶绣的狮虎图案,这么看着,她的脸蓦然红了,那青年分明也在看着她,目光里好象有一种赞许,一种钦佩,并且充满爱意。后来她想那目光里的意义或许是她想象出来的,但是接触了那目光,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东王的脾气,这等不识进退早要被他骂作贱婢、当众受责了。但那天一来是自己高兴,二来是爱将的好日子,就忍着没有发作,心里只骂这婢子空长了一张好脸,真个是不识好歹的榆木疙瘩。善祥见状,急拉碧城到偏殿去领赏银,嘴里说:“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真唬死我了,你不知道他那脾气,是说翻就翻的,你这么当众给他没脸,照平时,他叫人拖下去打死也是有的,你怎么就不怕?妹妹,咱们好了一场,听姐姐一句话: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你既到这里来了,免不了要收收性子,太刚烈了,只怕是后果不好呢。”碧城淡淡一笑:“我倒是怕他们后果不好呢。吞珠食玉,实在是过于奢靡了,要遭报应呢。”善祥一怔,正色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大厦将倾,谁也无力回天罢了!我每日里代东王批改笺牒,哪一位王爷不是大兴土木,天朝的银子,只进不出的,拉了多大的亏空!饶这样,大公主还要重建坤宁宫呢。上次我只说了句诸王爷的笺牒文理不通,就惹得东王发怒,把我枷在女馆里一月有余,我染了吸黄烟的毛病,也就是在那一回……好妹妹,你听姐姐一句话,就是退步抽身,表面上一点风声也不要露,万不可一时逞强,害了自己。”
碧城何等聪明的人,岂不知道善祥这一番肺腑之言的份量?可是事情偏偏来得那么快,快得让她没有一点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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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广(7) 那一天碧城被蒙得恩领进大公主洪宣娇的一间密室。当时天朝上下正在庆贺李秀成攻占苏杭,朝贺自王后以下,全部盛装登上宸极宫正殿,六宫尽悬灯彩,灯燎相接,火树银花,舞蹈如仪。一切均由宜春宛主管娄妃操持,娄妃性慧,历来得天王宠信,一切安排,井井有条,又放出话来:“忠王恰恰在天王寿诞之前打了大胜仗,实在是天王功德昭彰,天父天兄所佑,不如两件喜事一起办,大天朝好好乐它几天!”又找傅善祥:“碧城妹妹那里,交给你了,叫绣馆众姐妹辛苦一下,今夜就把新龙袍绣好!”善祥见娄妃正在兴头上,也只好喏喏。
蒙得恩垂涎碧城的美貌,远非一日。又兼宫中上上下下,唯独一个碧城不把他放在眼里,比起嫔妃美人,那赵碧城自有一种旁人无法企及的美,那是一种冷艳,冰清玉洁,端庄高贵。蒙得恩对那些每日里的淫声浪语扭捏作态已然厌倦,想换换胃口,因此借了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把碧城诓了过去。至于洪宣娇是否与他合谋,碧城后来始终无法判断。但是蒙得恩很快发现,他遇上了一个永远只可远观不可狎玩的女人,他百般盅惑无效,只好施行强硬手段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貌似柔弱的碧城竟然如此泼辣,在反抗无效的时候,她竟侧身一闪,用纤纤玉手一把薅住他的私处,狠狠一拽,他当即瘫软在地,疼得喊都喊不出声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妙人儿就那么走了。
碧城怒气冲天地走入欢庆的人群中。看见她的脸色,所有的妃嫔都捏了一把汗。好在那时天王并不曾注意她,天王正在欣赏一张多宝座椅,那张座椅在众多的宝物中十分醒目:座以珠宝琼瑶、玛瑙、翡翠、碧霞洗、珊瑚枝等联缀而成,下连御床,上承华盖。远远看去,真如云蒸霞蔚,宝光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