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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杂集]美食最乡思-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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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住了一个星期,醉过一两次,吃过的味道不计其数,湘菜与鄂菜之间,只有重辣与微辣之分,找不出其中高妙与陋拙。只是那样一个早晨,要离开张家界了,有些依依怀念的心情,起得早,要吃早饭走,就衣着齐整地坐在了餐厅,浠(稀)饭、包子、油条,在鄂省亦家常早点,吃小菜,也是榨菜、咸萝卜丁和花生米。惟吃到花生米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惊异,在辣无赦的湘西味道专制般的浸淫下,舌头已经有了烈火中永生的信念,突然给味觉甜了一下,这个感觉令人陡然振奋起来,在刹那的时间时,人由这个甜的感觉从琼瑶仙境拉到了俗世的近前,仿佛往昔以及往昔一切的有关甘甜与芳香的记忆激活了,就嗅到窗外的雾也含甘,晨光是雾与阳光的交融,阳光也甜,在至爱的清凉与温暖之间,人世,是有如此美好。我也是人生中第一次吃到甜花生米,它是裹了米粉和蔗糖油炸的,做法是十足简单,它含有那么一点点关怀的思考吧,甚至这一点,也许是出于哪个厨师不经意的创造,然而给了我突如其来的不尽的遐思。这甜花生,是不及咸花生脆的,也不及普通炒花生米的香,糖与柔蜜相关,它是一种伴随在人生中若隐若现的甜,喝浠饭,吃包子,嚼甜花生米,一个沁入心田的爽的感觉,遥思而仿若昨日。            
第二部分 雾江南 
第22节 我敬爱的蕃薯   
樟木溪人留蕃薯种,是把带藤的蕃薯扎一起悬在灶间屋梁上的,都是品相色泽皆佳的新鲜蕃薯,纺锤形,沾着些新土,薯尾拖着长长的根,渐渐被烟薰缭,染上烟尘色,又失却些水份,在漫长冬季的人间烟火中沉睡。到春时,蕃薯的颈部猛丁生出新芽,是一些紫红的嫩芽,顶尖衔着一星绿,把蕃薯种取下来,种在一块肥沃的地里,施草木灰,几场春雨滋润,长出一簇簇苗,苗尖上翘,两叶合折叉分,像锋利小剪,剪如丝如缕的春雨。雨后天晴,挖好蕃薯地,将二三尺长的蕃薯苗剪至五寸长一节,斜放在蕃薯地的坑里,施了肥,盖上土,不日蕃薯苗又生出新苗,一个漫长的生长季开始。    
蕃薯易生长,必要的浇水施肥,中间需要一两次翻藤和松土。翻藤有两种意义,厢与厢的藤,各自生长,不要纠结;蕃薯藤的叶柄下,也生新根,新根下面结小的茎块,截留藤叶光合营养输往主根,翻藤以阻止旁根生长。松土是在蕃薯长茎块的时候,疏松土壤尤令蕃薯舒适地长大。翻藤时,间或翻起小指大的小蕃薯,这活我乐意干,小红新皮的细蕃薯拿小河清水洗净,甜脆脆的。    
樟木溪种三种蕃薯,长蕃薯含糖量高,甜;长蕃薯有两种,红心和白心,红心蕃薯尤甜。圆蕃薯含淀粉高,粉,甜度低。第三种蕃薯黄皮,叫铁拐薯,体小,坚硬难咬,索然无味,惟耐旱与贫脊,故种于远山路边之地,不惧过客与野猪对蕃薯骚扰。三种蕃薯,分地而种,收获亦各有食用。蕃薯开花少,似乎红心薯开花,红心薯叶肥硕,心形,脉浅紫。其开花如牵牛花,花房水红,瓣周洁白,结蒴果,种子繁殖,或入药。    
挖蕃薯的季节,或曰三秋,是挖蕃薯、割晚谷和摘玉米同时进行,樟木溪玉米少,主要是摘茶籽。挖蕃薯先割藤,印像中,蕃薯地套种植物,高粱、玉米和向日葵,套种植物也一齐收割。割去蕃薯藤的地,散落一些干的和鲜的蕃薯叶,有草毕现,马兰草、马齿苋、狗尾巴草、艾草、一种结果似灯笼的草和小型的白鸡冠花或红鸡冠花。会有失去家园的蚂蚱跳来跳去,还有臀部奇大的大黑蚂蚁行迹匆匆。蕃薯藤下的土地尚存湿气,割断的蕃薯藤切口冒白浆,这种浆汁沾在手上很难洗去,会变黑。蕃薯主根周边的土都被蕃薯胀裂开,透过裂缝可见硕大的蕃薯,土黄薯红。用窄长的山锄绕周边挖,撬松土,拎起蕃薯藤就把一挂蕃薯拎起来,有些蕃薯也长靠边的位置。上千斤的蕃薯挑回家,先放在大厅的角落,蕃薯藤搭在屋檐的梁上,它是猪的冬粮。    
洗蕃薯有专门的蕃薯箩,它是粗篾编的箩筐,大六角形孔,挑了蕃薯到小河去,连箩筐浸入水中,一边拎索抖动,一边用一根前端安有横柄的木杵捣动,蕃薯洗净,会擦掉许多皮,红皮白肉,成花蕃薯。樟木溪的蕃薯,算半份主食,就是做蕃薯丝饭,蕃薯丝饭是绵甜的,我不爱吃它。刨蕃薯丝在月夜下进行,我家大厅是可摆五十席的大厅,中间有天井,天井的周边,约有四尺宽的红洋灰地,光洁,上边沿搁了两块大磨刀石和一个供我养泥鳅的小水缸。上厅正墙摆着太公灵位,叫百岁公,下厅堆柴和放一些农具,上厅是工作和宴客的场所。刨子是一个五寸宽二尺长的木板,中间安五齿刨,马口铁制,刨齿像半边铜质锥型毛笔筒,将刨子斜搁在篾箩里,一手按刨板,一手执蕃薯在刨齿上往复推动,蕃薯丝就从刨齿下刷刷地落。开始好刨,蕃薯刨细时得小心,易伤手。    
夜里刨好蕃薯丝,早晨去晒。在门口的晒场晒,晒蕃薯丝是用篾席,篾席丈宽,丈五长,两端用竹片夹着。篾席早晨摊开,晚上卷起,故晒蕃薯丝时,两端要用河里捞的卵石压住。樟木溪的秋天多雾,雾浓时,要到午时散雾,高高的岭头,一片白茫茫,日头迟迟不现,或像个柔软红彤的溏心蛋,热力绵薄。刨蕃薯丝必看天气,先看云,曰:早晨红霞,头戴笠嘛(斗笠),晚上红霞,晒破脑嘛(脑壳)。就是早晨天上有红云,必下雨,傍晚天上有红云,必晴天。此外,要看星斗,星星清晰,月亮无有光晕,方是晴天。雨天,蕃薯丝刨出来,会捂坏。晒干了蕃薯丝,装木桶或大缸。晒蕃薯丝前,要用一个大木桶洗蕃薯丝,洗过的水是白浆水,沉淀,舀去清水,底层就是蕃薯粉,即淀粉。蕃薯粉装圆形簸箕晒,晒干捣碎,可以做蕃薯粉丝或蕃薯粉皮炒肉。我叔叔刨蕃薯丝,遇红心薯,就刨去四面和两端,成一个薯条,喊我去,各面都是波纹,好看,好吃。    
樟木溪烧大灶,灶上有两个或三个铁锅,我家是两个铁锅,灶口的铁锅大,近烟囱的铁锅小,大锅煮饭炒菜,小锅专用烧水,点着火就同时受热。煮饭时,将米和水放进大锅,米开花时,再干蕃薯丝放进去,搅匀,用捞箕一道捞起,装进木饭甑,舀起米汤,往锅加水,搁上饭甑,就开始蒸饭了。捞箕,细竹篾编,浅弧形,直径约二尺,有一竹片做柄,我喜欢拿它去小渠里捞虾。用木甑蒸饭,饭上可以蒸若干个菜,比如粉蒸肉、腊肉、腊鸭,有时也蒸蛋。我生日时,蒸一个蛋,樟木溪读一只“春”。很多时候都吃蕃薯丝饭,节日、来客、生日和生病吃白米饭。可以用饭甑的一边蒸白米饭,一边蒸蕃薯丝饭。饭勺是硬木挖制的,有手柄。    
蕃薯片也重要,刨蕃薯片的刨子,只有一个一字型的口,刨出蕃薯片,放锅里煮熟再晒,煮好几担蕃薯片,煮过蕃薯片的水,笔直熬,熬到最后成为糖浠,有时添一些蔗糖,有时直接用蕃薯糖浠做米泡糕、芝麻糕。蕃薯片晒干,有三种吃法。直接吃,十分韧,耐嚼,可做干粮带上山。炒蕃薯片为多,用洁河砂热炒,干香脆硬,装口袋里做零食,上学、看戏、看电影或玩耍,我的口袋是不间断有蕃薯片的,因为要装香脆的蕃薯片(樟木溪叫蕃薯壳),我总是嫌裁缝做小了口袋,希望有一个无限大的口袋。油炸蕃薯片比较少,过年吃或做茶点。炸蕃薯片是油香,不能装口袋里。还有一种蕃薯片的做法,蒸熟蕃薯,捣烂,撒上芝麻用擀面棍(樟木溪人不擀面,擀米粉)擀薄,拿菜刀划成棱形片,或切成火柴棍式短条,晒干,炒或油炸,香。    
蕃薯也可以生切成块,或整薯在饭里蒸,在锅里焖熟。焖蕃薯要把水正好焖干,蕃薯便无水气,贴锅底的蕃薯,会有糊壳,周边出糖,属于上品。焖蕃薯要选中小个的,长形蕃薯好。我喜欢吃烤蕃薯,将蕃薯埋进灶膛红热的草木灰里,待其自然烤熟,烤制良好的蕃薯,拍去草木灰,蕃薯皮是一层焦壳,揭开它,里面金黄的蕃薯肉,焦壳香,薯肉甜,握着它到阳光底下吃,会把觅食的鸡和打盹的狗引来,眼巴巴的羡慕。冬阳暖暖的,野蜂在豌豆花、树豆花(蚕豆)间嘤嘤嗡嗡,金黄的蕃薯冒着白热的汽。    
刨出新鲜的蕃薯丝炒菜,佐紫皮青蒜,或青辣椒,如果加一些瘦肉丝,甜、鲜、咸、辣、青,甚至可以就着它喝米酒。干蕃薯丝也可以煮成蕃薯丝糊,它有些甜腻,放些青菜里面,远足归来,大喝三碗,也是大爽。若是探究蕃薯香,记忆最深刻的,莫过于煮猪潲。将干蕃薯藤用铡刀切寸长,放锅里,加若干新鲜米糠,文火慢煮,在饥肠辘辘时,它弥漫出来的干藤郁香和米糠清甜的复合味道,令人魂不守舍,冲进灶间揭开锅盖,热汽沸腾,香馥逼人,却不可以食之。青蕃薯苗和叶杆,则是一碗好菜。我喜欢吃叶杆,剥了皮,折寸长,佐青辣椒丝和红辣椒丝清炒,搁点蒜泥搁点盐。剥蕃薯叶的杆时,有一样游戏,将叶杆剥去半边皮,每半寸一折,隔一节去掉一节,新鲜的叶杆一节节的与皮连着,做成两个耳环挂在耳朵上,做成两个手镯戴在手腕上,酋长般佩环叮咚。    
读小学二年级,上了一课。印像中,彭老师课前讲一个故事,从前——一般都是从前啦,从前有一位老人,临终前,对床前五个好逸恶劳的儿子讲,家里的一块荒地里有黄金。老人逝去,五兄弟就去地里挖黄金,掘地三尺,甚也没挖到,索性种了蕃薯,蕃薯就长得跟茶壶那么大,获得了大丰收,彭老师遂总结道:勤劳赛黄金。放学回家,我跟奶奶发誓,长大要种比茶壶还大的蕃薯。            
第二部分 雾江南 
第23节 丝瓜   
丝瓜是最好种的一种瓜,在樟木溪,我奶奶是把丝瓜种在菜园的角上,丝瓜沿着篱笆攀援,结的瓜长长短短地悬着,微弯,瓜的末端还挂着花。丝瓜的花极普通,无人去采它,丝瓜花总喜欢开在最高处,高高举过叶子,远远看去,丝瓜藤上是一朵朵金灿灿的花。那景况,我在湖北大冶看到的尤其壮观,地质队的车每天清早要路过大冶湖,湖边是一望无际的丝瓜棚,丝瓜花开得金光灿烂,湖水如镜,一轮湿淋淋的太阳红彤彤的,底弦还连着水,水被浸得红,几只小渔船漂在湖中,船上有人撒网,网的是红波一束,红波漾到岸边,苇草也着了色。    
樟木溪吃丝瓜,分清炒,炒鸡蛋和打鸡蛋汤,夏天吃丝瓜,是有一种爽的感觉,尤用丝瓜汤淘饭,就爽快极了。丝瓜做一样点心好吃,丝瓜长到有络的时候,未完全老,摘下来切半寸厚的片,裹了米粉蒸,再晒干,茶油煎了,很酥,有米粉香,丝瓜的干香,也是做茶点用的,樟木溪的茶不大讲究,茶点是很讲究的,平日来客,都要端出茶点来。我家泡茶,有一把锡壶,不知经多少年了,两个提把是扁黄铜的,搁下锡壶它自然往两边倒,锡壶上有两个小圆台,竟被提把砸塌下去了,这要多少个岁月才能够?丝瓜,是清淡的事物。    
每年还得留几条老的丝瓜,做种,取丝瓜络,老的丝瓜摘下来,晒干,敲掉外面的皮和里面的丝瓜籽,丝瓜籽不好吃,有腥气。丝瓜络是白的,略黄,用它洗碗洗锅,擦锅盖,也用它洗澡。用丝瓜络洗澡,新丝瓜络太扎人,身上一擦,皮肤就红了,像软质的挫刀,在上面涂一些肥皂才润滑一些。我一般选一个小丝瓜络,感觉柔和一点。    
到湖北也种丝瓜,选了肥硕一点的丝瓜种,结的丝瓜肥胖胖的,表皮上有一层白白的霜,嫩得用玻璃片就可以刮它的皮,有一年菜园角爬满丝瓜藤的阔叶槐长得顶着电话线了,不久树被电话班的人伐了,树不倒,丝瓜照旧生长,尤结丝瓜得多,想来是一直没有摘它,我就背着一个钓鱼篓爬上去摘,摘到半篓丝瓜时,起风了,摇了摇,树就倒了,我紧紧抱着树杆,庞大的枝丫群先着地,我没有摔着,却引了许多人来看,我体验到从空中悠的自由落体的滋味,有些惊心动魄,腿肚的筋都酸酸的,酸到尾椎骨,酸得胀,是惊吓的原故。就是那一年,我和三毛小弟什么的人扯了菜园的干丝瓜藤,躲在菜园篱笆坎子后面点火当烟抽,丝瓜藤的烟抽起来奇辣,戗得人大声地咳,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还要夹在手里抽,一忽儿装叛徒,一忽儿装女特务,我们以为凡是叛徒和女特务,抽烟的样子就爽。又把长的丝瓜藤折成烟那么长一根根的,装口袋里,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再到菜园篱笆坎子后面躲着抽,后来不知道是谁真的做了叛徒告发了,我们赶紧扔了丝瓜藤的烟,好久都不抽了。    
搬到楼房,只在阳台上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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