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楼-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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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鸾冷笑道:“事已到了这分田地,还害臊作甚么?害臊能顶过去不成?你们瞧着,方才那个二太太说要寻我妈妈去,我妈妈上次接我家去的时候,已进京回娘家去了,我看他往那里找去?”
正说着,只见他嫂子远远的来了。玉清道:“他们寻你妈妈不着,想是寻你哥哥嫂子说了。”妙鸾道:“寻哥哥嫂子说又怎么样,还能硬按着牛头喝水?这混帐老婆是六国骆驼贩子,听了这话,岂有不献殷勤的?”当下那媳妇已来到跟前笑道:“那里没寻到,姑娘原来在这里,你到这边来,我告诉你一句话儿。”妙鸾道:“甚么话,你就说吧。”那媳妇笑道:“你跟了我来,到那边去告诉你,横竖好话就是了。”妙鸾道:“可是二太太说的那个话不是?”他嫂子笑道:“姑娘原来知道,你到这边来,我细细的告诉你,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了?”妙鸾听了那话站了起来,劈脸啐了一口骂道:“快夹了你那尻嘴滚开!甚么好话,甚么喜事,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做了小老婆,一家都使着他横行霸道的,如今看得眼热了,也要把我送到火炕里不成?我若得脸呢,好象你们一家都成了小老婆了,到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封自己是舅爷,我若败了,你们就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去么?”一面哭,一面骂,福寿、玉清齐来劝他。那媳妇恼羞成怒道:“愿意就去,不愿意就罢了,犯不着为这个骂人,又拉三扯四的,岂不是闲气?俗语说‘当着瘸子,别说拐子’呢!”福寿、玉清等听了这话都变了脸道:“你倒别拉三扯四的,他骂也有他该骂的人,这里扯着谁了?”妙鸾又骂道:“你这养汉老婆,别使你那狐狸道道儿,这里没有受你骗的人,这不是你赖着站的地方,快与我出去!”那媳妇嘟嘟囊囊的赌气出去了。
玉清问福寿道:“休在那里藏着做甚么了?我们竟没有看见。”福寿道:“我听说妙鸾姐生气出来了,所以专来我他,见你们两个拉着手到这里坐下,我就绕过那棵树,来到这山石后边了。谁知你们四个眼睛没看见我。”一言未了,忽听身后又一个人大笑道:“他们的四个眼睛没见你也罢了,你们的六个眼睛还没看见我呢。”说着走了出来。欲知是谁,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情切切静日花有语 乐悠悠清夜玉生香
话说,三人大惊,忙回头看时,不是别人,原来是璞玉。福寿先笑道:“唬了我一大跳,你在那里了?”璞玉笑道:“我才自来山轩来,见你迎头过来,想要唬你一下,就藏起来了。看你只顾低头走路,后来看你也躲躲闪闪的,知道你也要唬人的。再往前面看时,却有他们两个,我遂绕过山,来到你背后了,你出去后,我就藏在你藏的地方了,所以你们都没瞧见。”玉清笑道:“我们再找找去,山凹里也许还有一两个人,也未可知。”
璞玉笑道:“这会子可再没有了。”妙鸾料着适才说的那些话,璞玉都已听见,就躺在石头上装睡,璞玉推了他一把道:“这石头这般蒸热,当心烤坏了身子!你看西北上黑云如墨,远远又传来了轰轰雷声,我们且到绿波堂坐坐去吧。”说着把妙鸾拉了起来。福寿说道:“眼见得快到凉爽时节了,怎么还这等热!”玉清道:“这两日忒闷热,想必是要下雨的意思。”璞玉又请玉清过去吃茶,妙鸾道:“罢了,我们快出园去吧,雨头风已经来了。”话犹未了,树摇叶落,一阵狂风过处,电闪雷鸣,掉起铜钱大小的雨点来。四人慌忙跑到院门首时,阴云蔽空,天色昏黑,下起倾盆大雨来。四人狂奔乱窜的跑到介寿堂过道时,已是水流中庭,淋得落汤鸡一般了。遂各自归房更衣,不提。
即此一雨,赋诗一首记之,诗曰:
雷鸣长空雨骤敛,一轮红日色更鲜。
采虹低垂青天外,浮云半绕碧山颠。
玉人依楼斜阳里,悲鸟飞鸣层林间。
窃思世间万种事,如云变色一瞬间。
次日,雨止云霁,商飙徐起,暑气为之一扫,凉爽了好些。
且说,一日午后,璞玉无事,信步往绿竹斋来。只见竹叶森森,浓阴沉沉,门上竹帘低垂,院中静悄无声。走上台阶,隔内间窗纱向里望时,又不见一个人,但觉一阵清香扑鼻。璞玉遂轻轻的掀起门帘子,走入内间来,只见纱帐半垂,原来炉梅睡在宽床上,手乏弃卷,正在梦乡。春山如黛,合目安眠之态,更比醒时妖娆多姿。璞玉细细看了半晌,不敢惊动。看那书时,是一卷《乐府俊语》,也不细看,走到几前坐在炉梅常坐的铺着红锦绣花坐褥的椅子上,随手弄那笔架、纸铜等小巧精细的器具,忽见砚下露着一个方胜角儿,忙打开看时,原来是一首诗,道:
红栏深锁草木静,新花初绽玉蝶轻,
芳气未袭蝶梦去,巧蝶恋花何多情。
璞玉看毕,点头自忖:“细想这诗,多是为我而作,看去虽是咏红花的,其实深寓芳心,此乃天予之良机,何不谬和一首。”想毕,遂援笔续道:
只因轻蝶欠花债,更见巧语情意多,
愿借春风合前缘,红栏新花勿违蝶。
写毕将诗叠好,藏在袖内,悄悄起身过去,一手掀起纱帐,一手推炉梅肩道:“姐姐醒来!”原来璞玉在几前时,炉梅已醒,眯着眼睛看他写字,复合眼装睡躺着,如今一推,遂惊醒坐了起来,一面背过脸去打呵欠,一而道:“是谁惊醒了我?”璞玉自背后把两手伸到胳肢窝里道:“是蝴蝶我惊醒的。”炉梅忙推开两手,转过身来道:“璞玉你怎么了?敢来把我看作陌柳墙花!”璞玉笑道:“虽非陌柳墙花,相如幸逢文君,但愿栏中之花,今日且莫负我蝴蝶也。”炉梅理了理双鬓笑道:“花蝶虽是,你如何便知能作相如呢?”璞玉又动起手来道:“也不必疑我作不得。”炉梅登时沉下脸来道:“璞玉焉敢无理,我回姑母去。丫头们在那里,快来!”画眉、翠玉等忙应个“是!”从那屋里走进来,璞玉向翠玉笑道:“你们这起人,实是不和气,见来了客人,还不倒茶来。”翠玉听了忙着倒茶去了,画眉见姑娘无话,也慢慢退出去了。
炉梅道:“好兄弟,还了我的诗吧。”璞玉道:“我拾得的,如何白白给你。”炉梅道:“你不还了我的,就拿你当贼处治。”璞玉道:“偷书不算贼,你必要讨回时,须得依我一件事。”炉梅笑问:“那一件?”璞玉将诗夹在指缝里给他看着,道:“欲讨回这个,须得把你那白白的手腕乖乖的叫我咬一口解恨。”正说时,炉梅乘其不防,忽伸手把诗夺过来了。璞玉焦躁,就过来抢,炉梅两手狠命的攥住了不放,璞玉扑上来夺。二人正闹得不可开交,绵长自老太太屋里派送一大盘西瓜、果子来了,璞玉才放了手。绵长笑道:“大爷的份儿,已给福寿送过去了,原来在这里。”璞玉笑道:“我的份儿你们先吃吧,我且先吃这里的一些。”炉梅道:“好没脸,留着自己的吃人家的,画眉快来收去。”画眉应声“是”,刚接过盘子去时,璞玉赶上来,夺过一个油绿色的大西瓜,一拳打去,因那瓜己熟透,随手而开,红汁迸出,撒了一地。炉梅皱眉道:“这般粗莽!快来扫地,一会儿就招蝇子了。”璞玉也不理论,也不用匙子,满把的抓起瓜瓤肥块就吃,吃得分外甘美。绵长等正看着取笑,只见德清、熙清、妙鸾、锦屏等齐从外边走进来了。
原来,次日便是七月初七。德清回老太太要作乞巧会,老太太道:“这是你们女孩儿们的玩艺儿,我们老迈之人,就是乞得巧来也无用,随你们的心玩去吧,我倒要凑个热闹看看你们玩耍去。”德清领命,遂同妙鸾商议,又会锦屏等来的。当下,德清说出了这事后,璞玉不禁大喜,炉梅笑道:“德姐姐!你先叫画眉过来问问。”画眉遂笑道:“昨儿我们姑娘,早吩咐我们都预备好了瓜果祭祀的东西,这会子不必再费事,送各处的乞巧供果儿也都预备下了。”德清道:“到底是我们炉姑娘,甚么事想不到呢?这么多人,谁也不知他是甚么时候想到的,甚么时候预备下的。”炉梅笑道:“好姐蛆别夸过了沿儿了,我自己戴的帽子就已不矮了。”
且说,熙清、妙鸾二人在一旁下棋。德清又笑道:“这些东西在那里摆布呢?还是我们凭花阁前宽敞一些,是不是?”炉梅道:“不必,我已都在这里预备了,明儿就请姑母过来,坐半日解解闷吧。”遂约定明日午后大家在此聚会而散。
次日,炉梅梳洗已毕,便往逸安堂请了安,又请金夫人莅会。金夫人吩咐去请老太太,因此,炉梅又到介寿堂请了老太太,老太太倒是极兴头的,答应必去。吃过午饭后,璞玉等众人都到绿竹斋来聚会。大家正在吃茶说笑,只见老太太坐着藤椅,打着青缎遮阳伞来了,身后跟着妙鸾、秀凤、福寿、绵长等及小丫头们;次后金夫人也领着锦屏、玉清、五福、三妥等来了。众人齐迎接出来,扶老太太入内。老太太上炕倚着福禄满小枕歪着,叫小丫头捶腿,金夫人向前回道:“今日凉爽些,天气也还早,老太太是不是看看牌好?”老太太笑道:“今日是上界牛郎织女两个相逢的日子,我们来设祭,还要斗牌?倘或织女生了气,遣牛郎来捉赌可怎么处?”说得众人都笑了。
正说笑着,金夫人叫来昀两个体面些的婆子,自外面走了进来。一是老管家龚高之妻张妈妈,一是王姥姥。两个婆子齐向前请了安,又向德请笑道:“我们老了,呆手呆脑的活了一辈子,这会子借着姑娘们的光,也向织女仙子乞一点巧来,给我们老头子做个好荷包带呢!”说得老太太等都大笑起来。
王姥姥又道:“我们姑娘们已是够巧的了,还乞甚么巧,终不然把织女的巧库都取尽了才罢?”德清笑道:“姥姥且别夸我们忒过了,人家炉姑娘不受用呢。”炉梅笑道:“我真有点嫉妒,王妈妈只夸自己的姑娘,全不把我算数。”那王婆子转过身来,觑着眼看了炉梅道:“嗳哟!姑娘你难道不是我们的姑娘了?我这老人无意之言,可别多心了,看我这个老糊涂,谁叫你多口了。”一边说,一边急的打自己嘴巴,众人都笑起来了。
熙清笑道:“妈妈,他们故意的急你呢,你别着急。”吃茶毕,老太太共张妈妈、炉梅、妙鸾、德清等五人玩纸牌,金夫人、王姥姥、熙请、秀凤四人,围坐地下八仙桌子洗骨牌。王姥姥笑道:“我眼色不济,坐个老实人手下才好。”老太太笑道:“说不说的你真个该当心一些,他们都是年青的高手咧。”金夫人也笑道:“我们仗着老手儿也不怕他们。”
当下,有众丫头们,排了两溜儿远远的站着,用鹅翎扇子换着班儿轻轻扇着送凉,画眉、翠玉等送新莲子拌的百合糖汁和杏仁茶来解渴。
老太太戴了眼镜,仰起头,高高擎着手内牌道:“一点儿也看不清。”又回过头来看了看窗户道:“炉丫头,那个洋帘和纱扇是逐蝇子的,不去也罢了,你把那讨人嫌的两株竹子,往那边支支才是。”又道:“这里正看得不明白,那竹子却来呕人,时时晃来晃去的捣鬼。”炉梅遂唤丫头们去支过去了。老太太把眼镜架在鼻梁上看着道:“这才好些了。”众人在绿竹斋玩了半日,傍晚方散。炉梅叫画眉来算帐,倒是老太太、德清二人输了。在骨牌局里秀凤一个人输了。老太太遂命凑起这两份子钱,以备仲秋之用。
且说众人收场盥手,出到中庭,登上四面曲栏和太湖石上来看时,但见碧天万顷,几朵红霞,随风展转。小楼西角,绿杨梢头,早悬新月如钩,似一缕淡黄锦条。炉梅遂吩咐调设几案,陈列晶罩银烛、金炉玉盘等具。燃灯焚香毕,人面浮香烟,煞是好看。众人都捧蜘蛛盒儿来放下,有金银制的,也有珊瑚、玛瑙之类的,上面都有写着各人名字的红纸帖。随后又把红丝穿九针的采缎小包放在各自的盒儿上,大家排班,一齐磕了头。
老太太笑道:“你们知道牛郎织女二星在那里?只管乱磕头。”炉梅笑着仰面指天河两侧的牛郎星和织女星道:“那两个就是。”众人举首看时,只见那二星比往日分外近了,一水相隔,铄光荧荧,如喜相逢。张妈妈先合掌道:“老佛!天上神仙也不能由己,尚有别离之苦,这两个星宿不知为了甚么缘法,这般不得遂心呢!”
且说德请自槟红手里取出五采情缘索来。金夫人见了笑道:“这又是甚么故事?”璞玉忙道:“这是《水经补注》上的故事,说是贾佩兰在七月七日共姊妹们在百子池边聚会,用五采丝线互相联结起来,被联结者,不拒何人,便都是有情爱之缘的,所以叫‘五采情缘索’。这五采虽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