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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缇萦-第8节

小说: 缇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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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对卫媪是个好消息,但她一愣以后,随即提出反对:“多谢你吧!别替我添麻烦。” 

  “奇了!”淳于意大惑不解,“原来少一个人,种种不便;添一个人帮你的忙,怎的反倒是为你添了麻烦?” 

  “知道添来的人是什么样子?粗手笨脚,凡事不懂,得要我腾出工夫来教导,可不是替我添麻烦?” 

  “那么你说如何呢?”淳于意深为不悦,“没有人添人,添了人又添麻烦。生手新来,自然得要教导,否则怎么办?除非把阿文再找回来。” 

  “对了,就是这话。” 

  淳于意原是一句意存讽刺的话;想不到卫媪坦然承认,这倒叫他毫无办法,只有嘿嘿冷笑。这下可急坏了缇萦,第一怕父亲生气,其次怕卫媪什么都不在乎,说着说着可能会把朱文的踪迹透露出来。所以急于要来解消这个颇显得甚不融洽的局面。 

  正好,苦茶烹好了。借了这个机会,把父亲重新又请回屋内。她斟下一盏浓浓的苦茶,用漆盘盛誉双手捧到淳于意的面前,一面陪着笑说:“爹,什么时候教我读书呀?” 

  淳于意心里明白,这是有意换个话题。好叫他忘掉卫媪的话。有这样一个明慧可人的孝顺女儿,想想实在得意。可是女儿家,迟早总是人家的人,算起来最多还有四五年的时间得以相聚,一旦出阁,不知自己如何割舍得下?再又想到,年老无子,后顾茫茫,那样孤单寂寞的况味,可又怎生消受? 

  转念到此,万感交集,觉得人生实在无味。捧着那盏苦茶,再也无法入口。 

  看他脸上那凄然的颜色,提萦异常不安。“爹!”她问,“你在想什么?” 

  “想我自己,”淳于意摇摇头说,“做人,真比这苦茶还苦!” 

  怎么说这话?缇萦为了安慰父亲,不能不反对父亲的看法,“谁谓茶苦,其甘如荠!”她念了毛诗《谷风》上的这两句话,作为答复。 

  念得好熟的诗经!淳于意顿时一解愁颜,但也还有余剩的感慨,他执着缇萦的手说:“你要是个男儿就好了!” 

  缇萦最怕她父亲提起这句话。天下什么事都有办法,就只不能化女为男。但是,“男女有什么分别?”她这样怀疑地问:“爹就当我是个男儿好了!” 

  “傻话!”淳于意笑道:“我当你是个男儿没有用。‘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我不能永远把你留在我身边。” 

  “为何不能?”做女儿的大声反问:“我不嫁,侍奉爹一辈子。” 

  “真是我的孝顺女儿!”淳于意觉得异常安慰,也念着那两句古诗说:“‘谁谓茶苦,其甘如荠’,苦中回甘,人生总也还有值得去细细品味的地方。” 

  对父亲的话,缇萦不十分听得懂,但夸奖的语气,是显得很明白的,所以她也得意地笑了。 

  “卫媪呢?”淳于意忽然间问说。 

  “想来是‘会烛’去了。”缇萦又说,“爹,你如果累了,请安歇吧!我守着,替她应门。” 

  一不!我又不觉得累了,这样说话很好。” 

  于是父女俩闲谈着,直到卫媪回家,方才散去,各自归寝。缇萦回到自己屋内,陡起一种莫名的兴奋——她想到了朱文。他说过今夜还要来,不多一会又可以见面了。 

  就这时,听得有人在叩窗户。她又喜又惊,莫非朱文这么早就来了?这胆子可太大了些。一面这样想,一面急步走向北窗。一瞥之下,不禁自笑,哪里是朱文?是卫媪。 

  “李吾要我捎个口信给你,叫你明天上午务必到她家去一趟,她有要紧话跟你说。” 

  李吾是巷中的女娃,与缇萦是闺中密友,“李吾会有什么要紧话呢?”她困惑地问。 

  “谁知道!”卫媪是颇不以李吾为然的神气,“她问了你好几遍,说怎的不来会烛?我问她何事,她怎么也不肯说。鬼鬼祟祟,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她哥哥是个出了名的无赖,你可当心些!” 

  “嗯。”缇萦深深点头,“我知道的。” 

  “你父亲跟你说了些什么?”卫媪又问,“可曾提到朱文?” 

  “没有。” 

  “我真也不懂他什么意思!难道真个铁了心?我这样子三番两次的说,他还是不肯让阿文回来?” 

  缇萦不答,实在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你明天跟你父亲说,他要到市上去买个僮儿回来的这个念头,休再提起。” 

  “为什么呢?”缇萦诧异地问,“爹爹是一番好意。” 

  “难道我不是一番好意?”卫媪数着手指头说:“第一,有那伶俐识得眉高眼低的僮仆,给豪富大家买了去,可以行贾作工,为主人家牟利;我们家买了来汲水、劈柴,岂不是践了好材料?再说,像这样的僮仆,身价不低,我也不愿你父亲多花钱。若说弄个不费什么钱的笨货,只会吃饭,不会做事,那不是来帮我,倒是来惹我生气。何苦来哉?这是一。” 

  “嗯。还有呢?” 

  “还有二,是为了阿文。” 

  卫媪没有再加解释。这与朱文有何相干?缇萦想不明白,便即问道:“何以说是为了阿文?” 

  “这都不懂么?我要为阿文留下余地。你想想看,真的买了个僮儿来,我还能说什么?我要抓住个题目才好作文章,三天两头做不方便,说少个人做事,说阿文在这里就好了。你父亲叫我吵得烦了,就说:算了,算了,把阿文去找回来。那不就正中下怀吗?” 

  六十多岁的卫媪,词锋流利,语气生动,”说得十分有趣,缇萦被她逗得格格地笑个不停。 

  “去睡吧!”卫媪特地叮嘱:“明天早些起身。别再像今天这样——纵使你父亲宠你不说,传到左右邻居,会叫人笑话。” 

  “嗯!”缇萦乖乖地答应着。 

  “只怕今夜阿文还会来。你告诉他,不可如此大胆。律禁夜行,又是深夜跳墙,叫官府逮住了,一定当盗贼治罪,割鼻子砍手的,听着都叫人害怕!” 

  卫媪说完,管自己回卧室去了。缇萦可是大大地上了心事。听她父亲讲过,历代都以捕窃盗为治国的急务。汉朝律例,盗牛马都有死罪的可能。即或逃得一死,肉刑可是决计逃不掉的,且不说“刖刑”断手足一,“劓刑”割鼻子,就算是最轻的“墨刑”,在额上制字涂墨,自己先挂个幌子,告诉人:“我是罪犯!”这叫人怎么受得了? 

  转念到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你该知道夜行犯禁,千万不要来!”她不断地在心里说。同时默默地在打算,如果朱文真的来了,一定要留住他,反正卫媪已经尽知底蕴,叫朱文到她屋里躲一晚,天明再走,就不至于出乱子了。 

  有事在心,哪里能够睡得安稳?这一夜魂梦皆惊,狗吠猫叫,都能吓出她一身汗。到后半夜,听得父亲起身出屋,再又回来,闭门复睡,而朱文到这个时候却不见踪影,难道真如自己所望的,他也知道夜行犯禁,“不敢来吗? 

  不会的!朱文不是那种谨饬的人。他向来敢作敢为,言而有信,说来一定来。那么,到此刻不来—— 

  再往下一想,缇萦顿觉轰地一声,魂灵儿出了窍,霎时间手足冰冷,几乎昏厥。一定是叫官府当盗贼捕了去了!那怎么得了?于是,耳中所闻,是朱文被刑的哀呼;目中所见,是朱文断肢的惨状,天族地转。幻象纷呈逼得她心跳气喘,额上冷汗涔涔,朱文到底怎么样了?非要立刻弄个明白不可! 

  然而,从何处去弄个明白呢?她想到了卫媪。毫不迟疑地起身披衣,摸索着出了西厢,开了堂屋的门,一直往后院奔去。 

  卫媪的卧室在厨房旁边。老年人畏寒,八月初的天气,门窗都已关得实腾腾地。缇萦举起颤抖的手叩门,同时不断地喊:“卫媪、卫媪!” 

  由于怕惊醒了父亲,她的叩门及喊叫,声音都极轻,因此,隔了好久,才把卫媪叫醒,她在里面漠然问道:“谁啊!可是阿文?” 

  “不是,是我。你快开门。” 

  等卫媪一开了门,缇萦就像在外面受尽欺侮的孩子,回来见了亲人那样,心头一酸,扑倒卫媪怀中,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怎的,怎的?”卫媪着急地问,“哭得如此伤心!” 

  “阿文怕是被逮住了去当盗贼办了!”缇萦抽噎地哭诉。 

  卫媪大惊:“你怎么知道?” 

  “他原说今夜还要来。到此刻不来,必是出了事了!”说着,热泪滚滚,越发哭得厉害。 

  “原来是你这么在想!”卫媪真有些啼笑皆非了。 

  “我决不是胡思乱想。”她抬起脸说:“他向来说了话算话,若非被逮,决不会不来。倘或真的冤枉他窃盗,割鼻子砍手的,怎么得了呢?” 

  卫媪恍然大悟,是自己的话无意中吓了她,心里倒觉得深深抱歉,因而赶紧安慰她说:“别哭,别哭,就算被逮了去,也不会今夜就治罪,马上就割鼻子砍手。你不用急成这个样子!” 

  这几句话很有效验,缇萦想想不错,心胸一宽,顿时住了哭声。 

  “再说,阿文是极机警的人,谁也迫不住他。” 

  “万一叫逮住呢?” 

  “那也不要紧,明天再想办法。”卫媪把她揽在怀里,贴着她的脸,轻轻说道:“本乡管事的人,都是你父亲的好朋友,大概也认得阿文,就算夜行犯禁,也不过训斥他几句,难道真的翻脸不认人么?” 

  是的。缇萦也记起来了,本乡掌教化的“三老”,理讼税的“啬夫”,管治安的“游彻”,都请父亲看过病,应该有情面可讲。不过,“倘或不认得阿文,要爹爹去说情,那也是很大的麻烦。”她又说:“爹爹正恨阿文,也许袖手不管。” 

  “行医的人,能见死不救吗?”卫媪答道:“真要这样倒好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跟你父亲讲明,叫阿文回家来,免得再到外面去闯祸。” 

  越说越好了,缇萦大为兴奋,但仔细想一想总觉得卫媪把事情看得太容易。管盗贼的还有亭长,这也不可不防! 

  等她把她的顾虑说了出来,卫媪无奈,只好骗一骗她:“你是说那姓吴的亭长么?这更好办,只要我去一趟就行了。吴亭长是我的亲戚。” 

  “真的?”缇萦惊喜地间:“怎未听你说过?” 

  “我的亲戚多着呢!何能尽与你说。好了,好了,你就在这里跟我一起睡吧。也不过闭一闭眼,天就亮了。” 

  看见卫媪已不耐烦,缇萦不敢再作声。睡了下去,思前想后,果没有什么可怕的,但要完全放心,却须等到来朝。 

  “阿媪!我再说一句话,明天一早你就去打听游彻那里,亭长那里,看看阿文可曾被捕?” 

  “嗯。我替你去打听。” 

  有了这句话,缇萦才能安心睡去。卫媪却只是闭目养神,等鸡鸣过后,天色微明,便即起身,到厨下整治早食。然后唤醒缇萦,草草梳洗。听得东厢门启,赶去为父亲请安问好,侍候盥漱饮食,找个机会说了昨夜卫媪带来的口信,请求父亲准许她出门看李吾。 

  “嗯。”淳于意点头应允,但另有吩咐:“午后让卫媪陪着你去。顺便去看看你二姊,说我回来了。” 

  明知李吾盼望,越早去越好,但缇萦从不肯稍违父命,只得暂且忍耐。幸好,卫媪倒是一早抽空出门走了一趟,到乡亭打听结果,夜来安然无事。这一下,缇萦算是真的放心了。但代之而起的是另一个困惑,不明白朱文失约不来的原因何在? 

  等到午后,正要和卫媪相伴出门,李吾却先来了。她只比缇萦大两岁,且是同一坊巷中的邻居,但好歹是位宾客,同时既说有要紧话谈,必有相当时间的逗留,因此,缇萦当时就改变了计划,叫卫媪一个人去二姊家,报告父亲已经归来的消息,自己留在家里,接等客人。登堂拜见了淳于意,李吾随着缇萦,来到西厢。一进屋子,她就悄悄闭了门,神情显得紧张而神秘。 

  “我哥哥叫我带信给你,”李吾凑在缇萦面前,轻声说道:“这个口信又是朱文托带的,说他到洛阳去了。大概半年以后,再回来看你。” 

  这是个太突兀的消息,缇萦一时竟无法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愣了好半天,才问了句:一他,何以托你哥哥带信呢?” 

  “这自然是因为他们在一起。” 

  “那么,他可曾说到洛阳去干什么?” 

  “没有。”李吾又说,“不过我哥哥说了,等他们从洛阳回来,就会发一笔财,想必是去做买卖。” 

  “你哥哥也到洛阳去了?他们是一起去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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