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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缇萦-第19节

小说: 缇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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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于意的猜想不错,缇萦正是唯恐他不随阳虚侯进京——当临淄专差捎来阳虚侯要奉诏入朝的消息以后,卫媪真个如唐安、宋邑所恭维的“老谋深算”。她在想,前年的例子摆着,阳虚侯入朝,淳于意一定会被召随行,有贵人的庇护,执法的人得有顾忌,不但此行可保无虞,而且阳虚侯多半会在长安替他打点销案,反倒是一劳永逸了。 

  把这番意思说了出来,顿时缇萦破涕为笑。卫媪又出了个很绝的主意,只等候府谒者通知淳于意,准备行装,随侍进京,缇萦便要去见阳虚侯。如此陈词:君侯,我可把父亲交给君侯了。荣归之日,得要还我一个无恙的父亲。倘或不蒙许诺,便长跪不起。就这样,非要赖上了阳虚侯不可。 

  因此,缇萦才这样极力向父亲劝说。这时被猜中了心事,她自不免一惊!好在这半年之中,风波迭起,缇萦变得沉着了,随机应变的经验也有了,所以不慌不忙地问道:“爹不是要我到临淄去么?” 

  “是啊!”淳于意深深点头,“可是这跟我去长安有何关连?” 

  “怎的无关连?”缇萦停了一下,把想好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爹说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爹,所以我不肯到临淄去。倘或爹到长安去了我在家无事,不正好到临淄去玩几个月?所以我劝爹到长安,实在是为了我自己想到临淄。” 

  说得有理!淳于意倒费沉吟了。 

  缇萦心想,有点对路了。打铁趁热,得要逼上一逼。于是装得渴望到临淄去的样子,不耐地催问:“到底怎么样嘛?爹!” 

  “你让我好好想一想。明天再说。” 

  这个答复不能令人满意,可也不是没有希望,缇萦只觉得有些怏怏然,但怕言多必失,不敢再说什么。到了晚上,她把这件事悄悄说了给卫媪听。卫媪在心里叫不迭的苦。她没有想到淳于意一向对阳虚侯恭谨,言无不听,这一次偏偏例外——会自己失算了。事情怕真的要坏! 

  看到她的神色,缇萦开始不安,怯怯地问道:“阿媪,你怎不说话?” 

  卫媪不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怕吓坏了缇萦,但实在也有些不甘心,一时气愤,无法按捺,恨恨地说道:“你爹这个牛性子,最好别管他,替他操心也是白操心。” 

  一听这话,缇萦急得脸都红了,“阿媪,阿媪!”她惶惶然地问着,“可是何处坏了事?” 

  “你别急,你别急!”卫媪赶紧安慰她,“我想想有点气,没有什么!阳虚侯要你去,自然是有关你爹爹的话要告诉你。你且去了回来再说。” 

  “我——”缇萦又问:“我去了说些什么?” 

  “当然是阳虚侯有话告诉你,你只细心听清了就是。不用说什么!”卫媪再一次宽她的心:“阳虚侯那样子一肩担承,包你爹爹无事。好好睡去吧,明天早些起来,预备好了,好等他们派人来接。” 

  听了卫媪的话,缇萦早早归寝。第二天曙色初现,就让卫媪唤醒,梳洗刚罢,听得淳于意开了东厢的门,赶了过去问安伺候,一同进过早食,再回自己屋里,换好衣服,静静坐着等候。 

  不久,琴子的一名贴身侍女,坐了一辆帷车来接,缇萦禀明父亲。单身随着那侍女去了。帷车从侯府后门进去,一下车就见着了琴子。 

  贵人娇慵,琴子刚起身不久,晨妆未罢,但容光焕发,显得心情愉快,这使得缇萦也大为轻松。因为琴子的脾气不好,遇到不高兴的时候,常是迁怒到侍女身上,非打即骂。这样的场合,缇萦既不忍坐视,又不便劝解,每每十分难堪。 

  琴子已知道她是奉召而来,一面叫人去看阳虚侯此时可曾得闲?一面指着满窗的丽日说道: 

  “难得今天这么好的天气,回头等爹爹跟你说完了话,我们到后苑玩去。” 

  “说是杏花盛开,我要折几枝回去供养。翁主,可使得么?” 

  “有何不可?你喜欢杏花,我叫人到你家去种个十株八株的。” 

  “不敢当,不敢当!千万不要费事——” 

  “我倒不费事,只怕害你费事,种花的人去了,你要花费赏钱,你放心好了,我会替你安排。” 

  缇萦正是为了这原因,现在让琴子一说破,倒不便坚辞了,笑道:“翁主待我真好!”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我觉得好的,不好也是好,我觉得不好的,再好也是不好。” 

  如此任性,缇萦是大不以为然的,但是,她不便有何批评,所以只微笑着,表示不置可否。 

  琴子却在极亮的铜镜中看到了她的神态,正敷着粉,不便转过脸来,对着镜中的影子问道:“你必定不赞成我的说法,是不是?” 

  “不是不赞成。”缇萦答道:“我不能比翁主的身分。家穷陋巷,和睦邻里最要紧,所以对着不顺眼的人,也不能不敷衍。” 

  她的话说得很宛转,琴子完全同意,笑了笑说:“你那邻里中,对你看得顺眼的人,一定很多?” 

  “嗯。还好。” 

  “是哪些人呢?” 

  “这很多。说了前主也不知道。” 

  “说说何妨!” 

  “譬如左邻的庞公,右邻的徐老夫妇,对门的吴媪,待我都极好。” 

  “我不是说那些老翁、老媪。”琴子说,“总还有些别人。” 

  别的一些什么人?连缇萦自己都不明白了。把琴子的话再玩味了一遍,恍然大悟,随即微觉脸上发烧,讪讪地答道:“再没有别人。” 

  “你一定骗我。”琴子看了看周围的侍儿,点一点头,含蓄地说:“回头我再问你!” 

  就这时候,遣去办事的侍儿,兴匆匆地回来报告,说阳虚侯正在斗鸡。这个消息,立刻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上十名侍儿,鸦飞雀噪般怂恿着琴子去看斗鸡。 

  “别吵!”琴子笑着呵斥,“我问问客人。” 

  斗鸡是自宫廷至里巷,无不喜爱的游戏,但缇萦却以家教严谨,从未涉足于斗鸡场中,此刻有个见识的机会,自然不会拒绝,所以不等琴子开口,先就欣然表示:“翁主别问我,我一定奉陪。” 

  “好!”琴子回身向侍儿们吩咐:“跟执事的人去说,准备地方。” 

  “是!”那侍儿极响亮地答应一声,急步去了。 

  于是,等琴子妆罢,缇萦随着她,在一群侍儿簇拥之下,到了后苑西面的斗鸡场。执事的人,已预先在荫蔽之处,设下纱帐,作为障隔,缇萦进帐在软席上坐定了,抬眼向外望去。 

  帐外看帐内,不过影绰绰几条艳影;帐内看帐外,却是十分清楚,见那斗鸡场,是个平地挖出来的圆形浅坑,约莫七八丈大小,坑底极平,铺着细砂,这时有两名厮役,正在整理,扫出去的垃圾中夹杂着彩色的毛羽,想来刚刚斗过一场,下一场正待开始。 

  看到四周,缇萦才知道侯府属下的人,可真不少。从面南独踞一席,短衣大衤夸的阳虚侯开始,两面沿着场边,坐满了着青紫、戴高冠的官员。他们身后站着的更多,都是些皂衣青帻的卫士、胥吏或官奴,黑压压一片,却是肃静无哗,只听得阳虚侯一个人在向左右说话,指指点点,仿佛是评论什么。 

  等场子清理好了,随即有人抬来两只编得很精细的竹蔑鸡笼。拉开笼门,探手抓出一只大雄鸡,身高三尺,金黄色的羽毛,映日生光,血红的冠,高翘的尾,昂首顾盼,看上去真比大宛名马还要来得成武英俊。 

  西面的笼子也开了,那只雄鸡比东面的还要来得大,但似乎大而无用,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着,像个宽衣博带的老儒,走到场中。东面的鸡,仇人相见,立刻炸开了翅膀,往前要冲,后面管理的人眼明手快,一把把它按住。 

  西面那只年高德劭的老雄鸡,修养到家了,对方那等剑拔弩张,它浑似不见,站定了,蜷起一只蜡黄的右足,眼上的翳,不断地一开一合,似乎要打瞌睡的样子。 

  “啊呀!”缇萦替它担心,不觉失声,“这只鸡,老得不中用了!” 

  “莫胡说!”琴子笑道,“它是爹的宝贝,外号叫做‘大将军’” 

  既称“大将军”,当然是个狠的。但缇萦对照着看它那顾盼自雄、斗志如虹的对手,怎么也不能想象这个“大将军”能打胜仗。 

  “东面那只叫什么名字?”缇萦又问。 

  “这可不知道了。” 

  “我知道。”有个对斗鸡特有兴味的侍儿在接口,“那只鸡叫做‘醉汉’。” 

  琴子旁若无人地大笑了起来:“就因为它那疯疯颠颠的样子么?”她指着那只被按住了,却犹在乱挣乱蹦,嘓嘓大叫的鸡说,“这‘醉汉’要胡闯‘大将军’的营门,可有苦头吃了。” 

  一句话未完,斗鸡已在一个执鞭的公正人指挥之下开始了。那醉汉脱去羁绊,健步冲锋,凌厉无比。全场声息不闻,都注视着“大将军”的动静。 

  一冲冲到尺许远近,陡见“大将军”将头一扬,眼臀上收,目中闪闪有光,神威尽出。说也奇怪,就这一瞪眼,“醉汉”立刻气馁,立在当地,成了一只木鸡。 

  肃静的全场,爆出春雷般的喝采声。缇萦这时才相信琴子的话,高兴地笑道:“果然‘大将军’威风八面,‘醉汉’的酒,怕是吓醒了!” 

  再看时,僵持的局面。已在公正人的鞭子的逗引之下解消了。“醉汉”乘“大将军”低头磨砺尖喙时,突施偷袭,一嘴啄去,正啄在“大将军”的颈子上。 

  这一下,似乎惹恼了“大将军”,双翅一扬,昂头扑击,“醉汉”也把身子立了起来,两支鸡都伸长了颈子,尽力争取居高临下的优势。自然,是“大将军”占了上风,着着进逼,只等“醉汉”往后一退,松了阵脚,“大将军”立即抢步上前,喙如雨下。“醉汉”究竟也不是弱者,虽处劣势,不忘还击,于是形成了缠斗。绕颈扑翅,一路翻滚,彩色毛羽,纷纷飞散。缇萦看在眼里,只觉得惊心动魄,不忍看却又舍不得不看。 

  看看“醉汉”的败象已呈,这到底只是“自己人”的观摩,阳虚侯举手一扬,意示中止;公正人随即上前排解,不幸地晚了一步,“大将军”一嘴啄去,正好啄出了“醉汉”的眼珠,一口吞在肚里。“醉汉”疼得绕场奔啼,瞎了的眼中,流着鲜红的血,涔涔地滴得满场都是。 

  缇萦心里恻恻然大为不忍。转脸去看琴子,却是毫不在乎,含笑问她:“好看不?” 

  “似乎残忍了些。”缇萦蹙眉相答。 

  “本来就得硬了心肠来看的。”琴子又说:“起先我也跟你一样,看得多了就不觉得了。” 

  “那就不看了!”琴子笑道:“我喜欢你,就因为你心肠好。” 

  于是琴子起身离去,那些侍儿们自然也得跟着。但未能尽兴,不免有怏怏之意,这使得缇萦大感歉然。幸好,也就只再斗了一对鸡,便即收场,她们错过的“眼福”有限。 

  “走吧!”琴子拉着她的手说,“去看爹爹去。” 

  到了阳虚侯的书斋,行过了礼,先谈些闲话,然后阳虚侯说了召唤她来的用意——如卫媪所意料到的,是有关父亲的话要告诉她。 

  阳虚侯是怕她担忧,再一次向她许诺,必定照她的原意办理。他说他已特地叮嘱内吏,如奉诏令按治,不论如何,要为淳于意开脱罪名。同时他又表示,到了京城,还要尽快为淳于意设法,从根本上去打消这件案子。 

  这些话使得缇萦非常满意,想起阳虚侯的慈爱,真个感激涕零,一再深深下拜,申谢恩德。 

  到了日暮回家,恰好淳于意应了陶侍医的邀请,赴宴去了。于是,缇萦把阳虚侯的话,都说了给卫媪听,兴奋的情态,洋溢在她的语气之中。 

  卫媪却不似她那样。阳虚侯的许诺,是她意料所及,不足惊异。她原期待着缇萦回家,会带来一些不安的地方。若要稳妥,除非仓公与阳虚侯始终在一起,才是缓急可恃,这样子脱了节,总有些不能叫人放心。 

  这是她心里的盘算,不可告诉缇萦,免得又叫她担心。但这样沉默着,敏感的缇萦倒又不安了。 

  “阿媪!”她说,“这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 

  “但是,你却不以为然似的。” 

  “老实告诉你,我早料到阳虚侯会这么处置。事情明摆着,非如此办不可的。” 

  原来如此,所以才不以为奇。缇萦释然了。 

  “等阳虚侯动了身,你该常去看看翁主,顺便也打听打听消息。” 

  “嗯。”缇萦答道:“翁主也叫我常去玩。只怕去得次数多了,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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