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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狼烟北平上-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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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中庸急了:“这么说吧,你这只鸟儿学会骂人了,这你就明白了吧?”
    犬养平斋一听就乐了:“会骂人?这可太好了,会骂人的鸟儿当然是珍品了,要是会打人就更好了,我喜欢这只鸟儿,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叫‘卓尔不群’,对吧?”
    此事在养鸟儿的老少爷们儿中一时成为笑谈,大家一致认为日本人都是缺心眼儿的货,连“脏口儿”都不懂,他也配养鸟儿?
    那只脏了口儿的黄鸟儿最终还是被犬养平斋养死了,他固执地认为,自己爱吃什么鸟儿就爱吃什么,比如他爱喝日本酱汤,还爱吃叫做“苏喜”的饭团,于是就用酱汤拌“苏喜”喂黄鸟儿,有时候还加点绿芥末或辣椒油,说这样更有味道一些,就这么着,不到一个月就把那只黄鸟儿给喂死了。
    犬养平斋喜欢上养蛐蛐儿是最近的事,这当然也是白连旗教唆的。既然犬养平斋自称是“中国通”,那白连旗自然要从历史的角度去论证一下,为什么说养蛐蛐儿是中国的“国粹”呢?据白连旗介绍,中国自古以来养蛐蛐儿,斗蛐蛐儿就是一项高雅的上流社会活动,远在南宋王朝就已蔚然成风,南宋宰相贾似道就是个养蛐蛐儿的高手,在他的带动下,当时的王公贵族都纷纷效法,以养蛐蛐儿、斗蛐蛐儿为时尚,此风传至今天未减,是我们中国的国粹之一。
    犬养平斋懂得一些中国历史,他哼了一声:“我记得南宋王朝就是因为爱玩才亡了国的。”
    白连旗正色道:“此言差矣,玩儿不过是种通俗的说法,其实这是一种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中华文化从不以武力服人,而是以礼仪教化服人,这么说吧,甭管您是什么来头儿,是动刀动枪打进来的,还是带着银子做买卖来的,甭多了,不出一百年,您就找不着自个儿了,哪儿去了?化啦,融化在中华文化里了,您不再想舞刀动枪,撒野耍横,那是寒碜。您学会了中国的琴棋诗画,学会了吃喝玩乐,玩着玩着就把自己玩成了中国人,忘了自个儿早先是从哪儿来的。什么叫亡国?国可亡不了,越亡国中国人越多,地盘越大,您信不信?金灭北宋,元又灭金、灭南宋,到了怎么样?元灭南宋后不到一百年自己也玩完了,中国还是中国,它灭了吗?我们满人当年入主中原,八旗军也是弓马娴熟,武功赫赫,怎么样?不到三百年,八旗子弟连马都不会骑了,再舞刀弄枪的,自己都觉得寒碜,可玩起玩艺儿来却样样精通,中国亡了吗?没亡,不但没亡,连我们满人都入了伙,成了中国人,中国倒是更大了。您想想吧,两千多年了,今天你灭我,明天我灭你,灭来灭去,还是肉烂在锅里,中国还是中国。”
    犬养平斋听得笑了起来:“白君,你的历史观很有意思,我听明白了,你是说我们日本人早晚也会被你们同化,你这种反日言论,就不怕我去报告宪兵队?”
    “犬养君,您把我抓进宪兵队,谁来教您玩呢?”
    犬养平斋想了想道:“这倒也是,白君,我是个在野人士,对政治没有兴趣,也不信那些政治家的鬼话,坦率地讲,什么中日亲善,什么共建大东亚共荣圈,这都是扯淡,我喜欢说实话,依我看,日本和中国的战争无非是资源与生存空间的争夺,大家都是丛林里的动物,强者吃掉弱者是天经地义的,这并不需要什么理由,也许肚子饿了就是理由……”
    “犬养君,您的意思是说,你们日本人的肚子饿了,想把中国当块烤白薯吞下去,是吗?”
    “不好意思,是有这个打算,我们饿了上千年,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们吃顿饱饭了吧?我们大和民族崇尚强者,鄙视弱者,按你们北京话说,仗打胜了就是爷,仗打败了就是孙子,就得认头。”
    “就得吃混合面?”
    “是这个意思,白君,你不要不服气,别的中国人我不了解,但你白连旗我还是了解的,你根本就没有胆量拿起武器来抵抗日本人,所以,你的言论也构不成任何威胁,我有什么必要去举报你?”
    白连旗笑道:“没错,您说的一点儿不错,我白连旗是没有玩枪玩炮的能耐,我的能耐就是玩玩艺儿,要是让你们日本人玩得忘了打仗,中日亲善也就实现了。”
    犬养平斋说:“白君,把你的宝贝拿出来看看,我要事先声明,我只对上品的蛐蛐儿感兴趣。”
    白连旗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白纸卷成的纸筒说:“我白连旗从来只玩极品,您瞅瞅,这是宁阳出的‘黑牙青麻头’,绝对的极品,看过蒲松龄的《促织》吗?那里面说的能和公鸡相斗的蛐蛐儿就是‘黑牙青麻头’。”
    犬养平斋吃惊地问:“蟋蟀儿能和公鸡斗?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公鸡会一口吃掉蟋蟀儿。”
    “这您就不懂了吧,要不怎么说是极品呢,您不是中国通吗?那您找本儿《聊斋》,别说是极品蛐蛐儿能斗鸡,能斗老虎都不稀奇,您还别不信。”白连旗说得渐渐兴奋起来:“犬养君,敢情您什么都不懂也想养蛐蛐儿?这行里的水可深了去啦,看来我得给您讲讲养虫儿的知识,说起蛐蛐儿,我们中国比较有名的产地都在安徽、浙江、江苏等地,浙江杭州一带出产有名的‘浙虫儿’和‘绍虫儿’,品种有‘白砂青’、‘铁色红钳’。绍虫儿的主要品种有‘血牙青’、‘白牙青’等,唉,品种太多了,要说起来,仨钟头也打不住,我先拣主要的讲,湖州一带出‘白腹背’,安徽黄山一带出‘黑白牙’,扬州出‘白头青背’,南京出‘麻头紫’,苏州出‘紫头金翅’……”
    犬养平斋听得一头雾水,这么多名儿他根本记不住,再说了,他没有必要知道这么多蟋蟀品种,他不客气地打断白连旗的话:“白君,您现在手里只有两只蛐蛐儿,刚才您说了,一只叫做‘黑牙青麻头’,另一只叫什么?”
    “噢,这只是北平地区出产的,当年我们老佛爷最喜欢北京一带的品种,还专门派太监去收购,最有名的是京北苏家坨的‘伏地儿蛐蛐儿’和京西福寿岭的‘青麻头’,还有十三陵的‘蟹壳青’,我这只蛐蛐儿就是大名鼎鼎的‘蟹壳青’,绝对的极品,这么说吧,要是倒退个几十年,这玩艺也到不了您手里,都得给皇上进贡,不然就是欺君之罪。当年我爷爷有只‘蟹壳青’,搁在葫芦里,睡觉都搂着,我奶奶都吃醋了,为这只蛐蛐儿,死活要回娘家,气得我爷爷当时就要写休书呀,休了这不懂事儿的老娘们儿,我家管家跪下来劝了两个时辰我爷爷才消了火。当时京城里有名的大玩家桂月汀先生听说了,死说活缠的花了二百两银子从我爷爷手里买走了‘蟹壳青’,这位桂三爷祖上是做大官的,身上带着腰牌,可以随时出入紫禁城,这只‘蟹壳青’让他转手献给了老佛爷,老佛爷大喜,传旨赏黄金二百两,您瞧瞧,一只蛐蛐儿,愣是值二百两黄金哪。”
    犬养平斋直截了当地问:“你不用说这么多,只要告诉我,这两只蛐蛐儿你打算卖多少钱就行。”
    “得,闹了半天您当我是在说废话?我说您外行还真不是挤对您,价儿是多少您先别着急,我还没说完呢。说到蛐蛐儿就不能不提蛐蛐儿罐儿,打个比方,您犬养君是个有身份的人,因此您就得住好房子,怎么着也得住个三进宅院吧?要不然您丢不起那面子。蛐蛐儿也一样,极品蛐蛐儿可遇不可求,闹不好百十年才出一只,咱能委屈它吗?蛐蛐儿有蛐蛐儿的讲究,入冬之前得养在罐儿里,入冬之后它该搬家了,得住进葫芦里。咱先说罐儿吧,中国的蛐蛐儿罐儿讲究可大了,历代都有制作名家,留下不少传世之作。比如明宣德年制作的醉茗痴人仿宋贾氏珍玩蛐蛐儿罐儿;清正斋主人制彩瓷竹菊蛐蛐儿罐儿等,当然,这都是价值连城的古玩了,我是玩不起。您瞧瞧我这个罐儿,这叫澄泥罐儿,就是用澄浆泥淀制成型,再入窑烧制而成。您再瞧瞧这罐儿底,刻着赵子玉的名字,赵子玉是制澄泥盆的大家,民国初时,一个赵子玉的澄泥盆值一百八十块袁大头,您要找个赵子玉的蛐蛐儿罐儿就更难了,为什么呢?因为赵子玉是以制澄泥盆而成名,他却很少制罐儿,心血来潮时偶尔也做几个玩玩,这就不得了啦,物以稀为贵,他的蛐蛐儿罐儿传世的极少,所以弥足珍贵……”
    犬养平斋笑道:“你怎么能证明这是赵子玉的真品呢?据我所知,你们中国人造假的功夫堪称一绝,你这个蛐蛐儿罐儿该不会是仿制的吧?”
    白连旗面不改色道:“这您算说到点子上了,犬养君不愧是中国通,您说的没错,中国的古玩行里假货居多,关键是没有一种万无一失的鉴定方法,再有经验的鉴赏家也难免有走眼的时候,就目前来说,最有效的鉴定方法是查一下这件古物的来路,一般来讲,家传之物真品居多。比方说,文征明和你家先人是朋友,他送你家先人的画被一代一代传下来,几百年来就没离开过你们家,这就不该有假了,您能说前门楼子是假的吗?它打造好那天起就没挪过窝儿,想假也假不了。在我们中国,什么都可能有假,但家谱却不容易作假,您要愣说您是李世民的后裔,那对不起,您拿家谱儿来瞧瞧,李世民有几个儿子、多少个孙子,哪房哪支去了哪里,上面都记得清清楚楚,实在不信您还可以去探访一下,李家后人又不止你一个,是不是假的,一问就露馅,所以说,一件古物的来历很重要。就说我白连旗吧,别看现在这模样有点儿背,可咱绝对是世家子弟,这可假不了,想当年我家祖上是康熙爷的御前一等侍卫,您打听打听,在皇上面前谁敢佩刀?那可是夷族之罪,可我家老爷子就能挎把腰刀在皇上面前晃悠,这是皇上恩准的,叫‘佩刀侍卫’,谁眼红也没辙。到了道光年,我家先人官拜镇守居庸关的总兵,官衔相当于你们皇军的中将衔。这您就该明白了,我白连旗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家世就摆在这儿呢,想当年我家使起银子来就像往外泼水,家里存的古玩字画够开博物馆的,别说一个赵子玉的蛐蛐儿罐儿,就连杨贵妃丢在马嵬坡的袜子还存着一只呢。”
    犬养平斋点点头说:“哦,我知道了,请您接着说下去,您还有什么收藏?”
    白连旗又从怀里掏出个葫芦说:“刚才我说了,蛐蛐儿一入冬要放入葫芦里养,讲究的是冬至以后听蛐蛐儿叫唤,还能把葫芦揣在怀里,出门带上。这么说吧,蛐蛐儿住在罐儿里好比夏天住帐篷,到了冬天就要往房子里搬了,这就是葫芦。您瞧瞧,我这个葫芦是大名鼎鼎的‘三河刘’制作的,此人是咸丰年间三河县人氏,他制作的葫芦除了美观外,蛐蛐儿在其中发出的鸣叫声也格外悦耳。这葫芦有三个特点,首先是高矮合适,葫芦腰纤细、高窄、长短相称。二是葫芦皮老,里子发糠,外表用布盘怎么磨也磨不透,像瓷的一样,越盘越油亮,称之为‘皮瓷、里糠’。三是凡‘三河刘’的葫芦,底儿都有双脐,就像人有两个肚脐眼儿一样……”
    犬养平斋听得实在是累了,他挥挥手略带疲倦地说:“白君,我计算了一下时间,刚才您整整说了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我听得都有些疲倦了,也真难为您了,简单地说,您有四件东西打算卖给我,一只‘黑牙青麻头’,一只‘蟹壳青’,一个赵子玉的蛐蛐儿罐儿,一个‘三河刘’的葫芦。咱们不妨简单点儿,您说吧,这四件东西加在一起是多少钱?”
    “犬养君快人快语,我白连旗也不能当小脚儿娘们儿,当然得痛快点儿,只是……有些东西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要不是如今这年月,就是把老婆孩子卖了,也不能……”
    犬养平斋半开玩笑地说:“您的老婆孩子恐怕早就卖掉了吧?白君,你们中国人说话为什么总兜圈子?能不能痛快些?我再说一遍,请您开价。”
    白连旗一咬牙伸出两根手指道:“两百,我只认袁大头,少一个子儿我不卖。”
    犬养平斋不吭声,只是伸出了一个指头。
    “一百?不行,不行,犬养君,绝对不行,我说了,少一个子儿我不卖。”
    犬养平斋开口了:“你搞错了,我说的不是一百,而是一块钱。”
    白连旗蹦了起来:“什么,什么,您不是开玩笑吧?犬养君,那我只能认为,您在这宗生意上缺乏诚意,按我们北平话说,您是在拿白某开涮。”
    犬养平斋把一块银元放在桌子上,笑了笑说:“白君,对北平民俗我也是有个逐渐了解的过程,咱们认识不是一年两年了,以前您可以拿些东西来糊弄我,用你们北平话说,叫糊弄洋鬼子,对吗?可您忽略了一点,我这个洋鬼子是个肯学习的洋鬼子,不然还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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