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北平上-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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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三儿拉着车走到果子巷,正满街张望雇车的主儿,却迎头遇见了花猫儿,他没想到花猫儿居然也戴上了“治安维持会”的白箍儿,这下把文三儿吓得不轻,他看着花猫儿嘴唇动了几下,却没说出话来。
花猫儿一见文三儿显得很兴奋,他亲热地拍拍文三儿的肩膀,故作神秘地竖起大拇指道:“行啊文三儿,真他妈蔫人出豹子,你小子手够利索的,发大财了吧?”
文三儿没听明白:“老哥,你说什么呀?”
“文三儿,真对不住,那天我喝多了,等我醒了一看,都他妈天亮了,我以为你等不来我自己也就回去了,没承想第二天全城都嚷开了,说笠原商社连男带女八口人全让人宰了,好家伙,吓出我一脑门子冷汗,文三儿啊,老哥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呀,佩服,佩服……”
文三儿一听就蹦了起来:“老哥,这事儿可不能瞎说,我哪有这胆子?那天我……”
“嘘……小声点儿,文三儿,我知道你是好样儿的,你放心,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哪儿说哪儿了,兄弟,你干得漂亮,真正的抗日英雄,佐藤打了咱哥们儿,哪能就这么算了?姥姥,有仇就得报,这才是汉子,兄弟,不瞒你说,我一听说这事儿,心里那个后悔呀,你说……早不醉晚不醉,就偏偏那天醉了,这财该着你发,谁让我没去呢?不过我这人就一样好,见别人发财不眼红,都是兄弟,谁发了我都高兴,文三儿啊,下回喝酒可该你请客啦,得嘞,我得走了,你也瞧见了,我在维持会混了个差事,糊弄鬼子呗,往后有用得着老哥的地方,你尽管言语,咱回头见!”
花猫儿走了,文三儿站在那儿还在发蒙,半天醒不过味儿来,这小子居然给日本人干上事儿了,他杀人劫财的事文三儿最好还是烂在肚子里,这种人你什么时候也斗不过。
注释:①“碎催”是北京方言。指跟班的或为有身份的人服务的下人。
第六章北平沦陷后,日军主力兵分两路,一部分师团向保定方向追击撤退的29军,另一部分师团从天津大沽口上船去增援在淞沪战场上苦战的日军。8 月13日在上海爆发的淞沪会战使日军大本营颇感头疼,中国军队不惜血本投入了占陆军总数三分之二的部队与日军决战,前后投入战场的兵力总数达70万之众,中日战争全面爆发,淞沪战场成了个巨大的血肉磨坊,双方的伤亡都很惨重。
北平的日子倒是相对平静,市民们由于缺乏消息来源,对发生在遥远上海的战争不大关注,人们关心的是眼前的日子,譬如粮价上涨这类问题。明眼人都能看出,日军强大的外表掩盖不住其虚弱的后勤支援能力,它有限的运输力只能优先保证作战急需的军火弹药,而庞大的作战部队所需要的粮食却保证不了供应。对此日军各师团采取以战养战的方式,靠掠夺占领区的资源维持战争,使平津两市的粮价竞相攀升。如果说草民百姓们以前对“亡国奴”这个称呼没有什么概念的话,那么现在是尝到滋味了。日本人所谓的“同种亲善,共存共荣”,不过是把你的粮食共到日本人的嘴里。
日本军队开进北平城那天,所有的中国警察都被缴了械,警察们被集中起来,由日本宪兵队长黑田中佐进行训话。黑田是个“中国通”,汉语说得相当流利,有人知道他的底细,说他是在中国东北长大的,黑田的父母都是甲午战争后来中国的日本“拓荒团”成员。训话的内容无非是“中日亲善”之类的套话,警察们都听得昏昏欲睡。方景林心想,也难为这个日本人了,本来是明火执仗打进一个国家的领土,还要挖空心思地找出一些理论根据,以证明侵略的合法性,这确实挺不容易的,况且战争爆发得很突然,日本内阁有些措手不及,对外的宣传政策还来不及调整,不提“中日亲善”说什么?
日本人的意图很明显,他们虽然占领了北平,但要维持北平城的治安仍然离不开原有的警察系统,他们对警察局进行了甄别,不过这种甄别仅仅是走了一下过场,不可能达到应有的效果。这座巨大的城市到处是密如蛛网、迷宫般的小巷、胡同,日本占领军对此还缺乏管理经验,离开中国警察的协助他们简直寸步难行,尽管他们心里清楚,这些中国警察不大可靠,他们中间多数人都怀有对日本人的仇视。
经过一番甄别,北平的警察系统被日本人进行了大改组,市局局长和各分局长、各警察署署长都由日本人重新任命。新上任的警察局长是沈万山,他在战前曾是军统的人,后因挪用公款被查办。沈万山怀恨在心,北平沦陷后投了日本特高课,专和军统的潜伏人员对着干,此人熟悉军统局内部情况,对军统人员的行动方式了如指掌,一上任就端掉了军统北平站的几个秘密联络点,于是军统特工们和日伪警察、特工系统的“城市秘密战”拉开序幕。
方景林在日军入城前本来有机会随29军部队撤走,警局里一些没有家室拖累的警察都这样不辞而别,但方景林却没有选择的权利,他的上线联络员郑浩成接受了新任务也撤离了北平,他通知方景林,马上会有一个新同志接替联络员的工作,到时候他会主动来联系。
上级的指示毫无通融余地,他必须留在北平当警察。方景林很苦闷,在日本占领军统治下当警察,这顶“汉奸”的帽子是无论如何躲不开的,谁会知道自己的苦衷?
方景林顺利地通过了日本人的甄别,既没有升官也没有降职,还当他的巡警,日本人在警察局内部开办了日语培训班,方景林也积极报了名,他的行为使一些同事很反感,都有意地疏远了他,而一些死心塌地追随日本人的同事却以为他是同道,纷纷向他表示亲近,方景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方景林万没想到,新联络员竟是他见过一面的罗梦云,见面地点是中山公园“来今雨轩”的门口,方景林刚刚赶到,对面走来一个身材颀长,面容俊美的姑娘,她穿着一件朴素的月白色短袖旗袍,略带卷曲的长发垂在脑后,额头的刘海上别着一个象牙色的发卡。方景林一眼就认出她,这是那个为抗日募捐的燕大女学生。两人对了暗号后,姑娘像老熟人一样向他伸出手,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我叫罗梦云,今后就是你表妹了,有什么不到之处,哥哥你还要多担待哟。”
方景林很少有机会和年轻女性打交道,特别是如此美貌的姑娘,心中难免有些心猿意马,他握住罗梦云的手,所问非所答地轻声道:“我见过你,还记得吗?”
罗梦云嫣然一笑:“对不起,我得了失忆症,以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想,你也应该如此,关键是以后我们该如何相处,我说得对吗?”
方景林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哦,对不起,我一时忘了纪律,咱们说正事吧,请传达上级指示。”
罗梦云漫不经心地望着四周道:“有件事是当务之急,29军还有些掉队人员没来得及撤走,现在都隐蔽在城里,上级指示,利用我们在警察局的各种关系,抢在敌人清查之前为这些人办理户口,不然他们的处境会很危险。”
方景林沉吟了一下说:“我会尽力去办,户籍处有我的关系,应该没问题。”
罗梦云提醒道:“这件事工作量可不小,他们的年龄、职业、和户主及家庭成员的关系都要详细,要经得起调查,日本情报机关的效率可是第一流的,千万不能出岔子。”
“放心吧,我有把握,我干警察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罗梦云说:“那好,咱们今天就到这里,我先走一步。”
方景林鼓足勇气说:“以后除了工作上的事,我还可以约你吗?”
罗梦云笑了:“不行,我们都要遵守组织纪律。”
徐金戈也没有走成,临撤退之前他接到指令,北平站要留下一批人员长期潜伏,徐金戈被任命为行动组组长。这是戴老板的意思,他不能不服从。戴老板的指令很简单,希望军统同志在敌占区能有一番作为,目的只有一个,使用一切手段袭击日伪军政要员,把北平变成一座恐怖城市。徐金戈喜欢这种任务,这意味着冒险和刺激,而且在行动中有较大的自主权。
徐金戈的上司是个神秘人物,代号“黑马”,徐金戈从来没有见过他,却时时感到他的存在,就连“黑马”给他发指令的方式每次都是不一样的,有时由街头的乞丐送来,有时会在买烟时找回的零钱中发现字条,这个“黑马”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徐金戈对这个上司的全部印象就是那笔漂亮工整的仿宋字。
今天早晨徐金戈接到“黑马”的指令,要他马上赶到宣武门天主堂参加一个秘密会议,“黑马”特意申明,参加会议的所有人员要绝对服从会议主持者的命令,违令者将受到严惩。徐金戈不敢怠慢,连忙放下手里一切事赶到宣武门天主堂。
宣武门天主堂俗称南堂,是北京最早的一座天主教教堂,始建于明万历三十三年,现存的建筑建于1904年,是一座三层的巴洛克式建筑。早期的宣武门礼拜堂规模很小,是一座中国传统建筑,仅在醒目位置安放了一座十字架以表示其天主教堂的身份。清顺治七年,由德国籍耶稣会传教士汤若望主持,在宣武门礼拜堂的原址上开始了天主堂的翻建工程,两年后建成。内建亭池台榭,式仿西洋,极其工巧,除了一般的宗教建筑之外还有天文台、藏书楼、仪器室等科学设施。这个教堂自1605年至20世纪30年代以来三百余年中曾屡毁屡建,或毁于地震,或毁于火灾和内乱。最后一次劫难是1900年遭到了义和团团民的围攻,南堂被烧毁。1904年第四次重修的南堂主堂和附属建筑竣工,就是徐金戈现在看到的样子。
徐金戈是第一次来这里,他没有急于走进主堂,而是仔细把教堂内外的地形地貌研究了一下,这是他的职业习惯,每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第一件事就是想好撤离的路径。这里共有三进院落,大门为中式建筑,占据了教堂的第一进院落,其后的东跨院为教堂的主体建筑,西跨院为起居住房。教堂主体建筑为砖结构,面向南方,正面的建筑立面为典型的巴洛克风格,三个精致的砖雕拱门并列,将整个建筑立面装点得豪华而庄严,整个建筑的墙面磨砖对缝,精美的砖雕随处可见。教堂的室内空间运用了穹顶设计,两侧配以五彩的玫瑰花窗,整个教堂静悄悄的,弥漫着一种庄严肃穆的宗教氛围。
会议的地点是主堂内,参加会议的人大部分都不认识,徐金戈意外地发现,会议主持人竟是老同事曾澈,此人是军统北平站的老特工,也是戴老板的红人,他在军统内的职务是华北区书记,徐金戈在南京时就认识他,算是老熟人了。
曾澈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那张脸在任何时候都毫无表情,只有那双不大的眼睛里显露出一种冷冷的杀气。他向徐金戈点点头,没有一句寒暄,只是把他拉到一边,开门见山地介绍起情况来。
通过曾澈的介绍,徐金戈才知道今天参加会议的大部分人都是“抗日锄奸团”的骨干成员,这是个刚刚成立的以刺杀、爆炸为主要手段的抗日锄奸组织,主要活动区域是北平和天津。这个团体的主要成员,除了负责组织和控制的军统特工人员以外,多是平津两地的热血学生,几乎都是来自平津几所著名中学、大学的学生,如贝满女中、育英中学、天津中日中学、南开中学、大同中学等学校的高中生,还有燕京大学、辅仁大学、南开大学的大学生。曾澈说,他自己也是根据“黑马”的指令,刚刚担任这个组织的负责人,具体情况还不是很了解,只知道这个团体的成员多半是高官贵戚、富商名人之后,他用眼光向徐金戈示意:“你看见那两个穿灰色西装的年轻人吗?那是伪满总理郑孝胥的两个孙子郑统万和郑昆万。坐在前排椅子上的人从左数第一个和第二个是袁世凯的侄孙袁汉勋、袁汉俊,往下是同仁堂的大小姐乐倩文、孙连仲将军的女儿孙惠君、冯治安将军的侄女冯健美……”
徐金戈轻声道:“有意思,论起家世个个都是如雷贯耳啊,这些公子小姐们干这一行成吗?”
曾澈回答:“我开始也这么想,这些公子小姐们投入抗日锄奸行动似乎不可思议,其实也并不奇怪,这个阶层的子弟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也最易于接触学生运动带来的反日爱国情绪,他们社会背景十分复杂,消息灵通,牵涉极广,使日伪方面的侦察人员往往投鼠忌器或者事倍功半,你不要小看这些人,他们很有胆量,看见那个坐在墙角里的年轻姑娘吗?她是京剧名角儿杨易臣的女儿杨秋萍,上个星期她一枪干掉了伪北平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