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七辑)-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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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麻烦啊。我每次想到医院就觉得恐怖,据说这种手术还很疼,那些医生都不打麻
药的。你们当时为什么不小心呢?
然后她就开始问我关于避孕药的问题,还有那些不知道她从那里听来的偏方。
我很希望能把话题引回去,虽然去医院是肯定的,但是我到底还是希望跟她说几句,
好像那样就可以缓解沮丧或者减轻到时候的疼痛一样。但是她显然没有这样的兴趣。
我也就随了她,跟她讲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说到后来,我甚至忘了我是为什么给她
打这个电话。气氛从一种诡异的途径而变得轻松起来。
再然后,薇说她要挂电话了。她在等一个电话。临了的时候,仿佛安慰我一样,
她说,有什么事情尽管找她。
我于是带着点欢喜地说再见。临睡的时候我想,要是迟了十年那就好了,薇可
以做孩子的干妈,她会很喜欢她,如果她愿意,我甚至可以给孩子起名叫做薇。
猪猪在这个时候钻进了我的被子。我把她揽在怀里。
睡意绵绵而来。
第二天我专门去买了一本女性生理方面的书。上面说如果要去做手术的话,必
须等到妊娠30天以后,50天以前。也就是说,我还有将近一个月要等。
那一个月过得其实很漫长。我照样过我的日夜不分的日子,可是虽然知道我的
孩子她是不会有生命的,不必为她未来的健康担心,我还是有负罪感,觉得不该让
她和我一起这样没有规律的生活着。俞亮还是经常来,我无数次地想要开口说我的
孩子,但是最后都忍住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喜欢抱着他,把他的头放在我的胸
口,抚摸他的头发。如果他要我,我也很少再有幻觉,我可以平心静气地看着他,
他还带着孩子气的面孔。我感觉在他的动作之间,我的孩子用她的眼睛在望着我们,
好像猪猪镇定的眼神。
只有猪猪发现了我的不对。她变得更加喜欢钻到我的衣服里面去了。天气一点
一点地变暖,有的时候我就只穿一件衬衣,外面披一件薄外套。但是猪猪管不了那
么多,她总还是要把我的衬衣掀开,躲到里面去,在她的呼吸的起伏当中我听到我
的孩子在里面呼应。她们似乎心有所感地玩着互相招呼的游戏,我甚至可以感到她
的手和猪猪的爪子抓在一起,好像多年旧相识。我常常幻觉她在里面自己和自己玩,
偶尔会踢到我,当我对着水池呕吐的时候,她就胜利地笑。
我越来越爱她,我想,等她长大了,她一定会是另外一个版本的薇。
于是我就故意拖延去医院的时间。
我想我这一生也会很难忘记1999年的5 月13号。那一天的早晨10点钟我坐在医
院妇产科的走道里,等医生喊我的名字。男子不允许进入产科的门里,旁边都是和
我一样等着做手术的女人。很多和我一样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也有三四十岁的。只
有我前面隔着一个号的女孩,她看起来那么年轻有一张瓷白的脸,尖尖的下巴,细
细长长的单眼皮,总像含着惆怅一样,她显然是紧张的,在这紧张里,那惆怅就变
成了惘然。
走廊的尽头有窗。挂了帘子,阳光再好也只是透进来个影子,从窗帘四周淡开
去。走道就变成昏昏的黄色,望过去,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所在。有一种虚空生在那
里,而我的念头被吸过去,整个人是不清醒的,就是医院的味道也不能唤醒我,对
医院的恐惧变得麻木。在谋害一个人之前,原来是可以这么心平气和的。我的孩子
在这一刻分外的安静,她或者也被吸引住了,也许,她就是那儿来的,也未可知。
医生开始喊:12号,12号。
要花一点时间才想得到,12号就是我。我站起身,看见我前面两号的那个女孩
子从我身边走过,瓷白的脸变得晦暗,仿佛上了一层石灰似的。可是那也是生命里
面的一种经历。
手术室里面的医生一边给我前面一号的女人做手术一面还在议论刚刚的女孩子。
带我进去的护士叫我躺在另一张床上,我也就照做了。仰面躺着,我看不清对面床
边医生的脸,只听到她说,啧啧,这样年轻的小女孩,就来做手术,现在的年轻人
真是不得了。我身边的这个接过去说,那还不算最年轻的呢,昨天你不在,有个女
孩,顶多15岁。我听着觉得有趣,不知道等到我走了之后,她们会不会有兴趣议论
我。只是,在等候做手术的人里面,我实在已经是不小的了,恐怕她们还注意不到
我,要不然,真想听听她们会说什么。
我来不及想下去就感到我的孩子的恐惧。我想她一定已经发现了她的命运,于
是她不安起来,在我的盆骨里面颤抖,恍惚之间我可以看到她的眼睛,好像猪猪的
一样。她预备镇定地看我把她的生命甩在一旁。
疼痛袭来。
我几乎是仓皇地逃离了手术室,当我下床的时候负责手术的医生和护士正在翻
检床下那个乘着从我体内取出来的物质的盆,她们再看我的孩子在不在里面,不动
声色的,因为习以为常。可是我害怕看它哪怕只是一眼,我怕我会在不经意之间看
到了她的眼睛。
我就在那个太阳很好的5 月的上午。独自一人谋杀了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必须
一个人保有这个秘密。这一切是不许说出口的,对俞亮不能说,对我以后的孩子也
不能说,有关生命的这一瞬间,她的母亲的残忍。
我只是把我所有的体验,写在了给薇的一封一封的信里面。我不知道她读信的
时候,会不会因为我的孩子而叹息。
那个有可能会叫做薇的孩子。
当然也许那不过是个幻觉罢了。
人生无语
潘歌
每天早晨,萧潇走出家门时,都会看到路旁的一个男孩。萧潇是个26岁的单
身女人,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萧潇太清楚怎么回事了。萧潇猜男孩大约有18岁
或者顶多20。萧潇看着男孩,男孩也看着她,萧潇朝男孩笑笑,踏上车子走了。
凭着女人的直觉,萧潇知道男孩一定还在望着她的背影。萧潇想,如果自己再年轻
10岁,说不准真会爱上这个男孩。可是,萧潇已经有了男朋友。
下班回来,萧潇远远看到男孩站在马路边上,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树。年轻真好
啊。萧潇感叹。不免为自己的青春渐去红颜不再黯然神伤。但萧潇还有更多的事情
要做,有更多的心要操,一个单身女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容易?因此,
偶尔的小情绪也就只是偶尔地来一下,并不会对萧潇有什么影响。萧潇仍是忙忙碌
碌地上班,轻轻松松地过日子。
男孩每天在路旁站着。男孩还是什么也不说,萧潇也不说。萧潇喜欢这样的默
契,需要这种浪漫的小情小调,想想也是,千篇一律的生活有什么好,把平淡日子
点石成金又有什么不好?这么一想,萧潇就笑了,萧潇觉得自己还有点魅力,至少
从这个男孩身上能够得出结论:萧潇还不老,还有人追。萧潇笑得就更开心了。
当然,萧潇也有不开心的时候。萧潇其实是个很温柔很现实的女人,萧潇一直
渴望过一种单纯而朴素的日子,相夫教子煮饭洗衣如此而已。恰恰相反,现实里的
萧潇却扮演了一个女强人的角色。萧潇原不想这样,可生活偏偏就让她这样。萧潇
感到很苦恼。
这天,萧潇心情很不好,下班后回来,走到马路边时,萧潇刻意地朝马路上看
了一眼,男孩也在看着她。萧潇放心了,不好的心情马上雨过天晴。萧潇哼着歌骑
车从男孩身边经过。萧潇甚至有些感激地多看了男孩几眼。子夜时分,从萧潇屋里
出来一个男人,接着听到萧潇的哭泣声、大骂声、夹杂着东西摔破的声音。有人想
上去看一下,但有人很快制止了。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终究没有人上去看一下,
萧潇的哭声自然也就响了很久。
天亮的时候萧潇起来,对着镜子努力地笑了一下。萧潇想,是你的跑也跑不了,
不是你的得也得不到,何苦难过?振作精神上班去吧。说到上班,萧潇想起了男孩,
说不定这会儿那男孩就在马路边上等着呢。萧潇这么一想,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走到楼梯口,萧潇看到了街道办的张公安。萧潇有些生气,昨天晚上我哭了一
夜,你连瞧都不来瞧瞧我,你算是什么公安。这么一想,萧潇把头一低,从张公安
身边擦肩而过。哎,萧潇。张公安叫。萧潇站住了。什么事?张公安一脸的神秘:
你不知道啊,5楼那小子昨晚上犯事了。萧潇想了半天,实在搞不清5楼的小子到
底长得什么样,萧潇说:“5楼的孩子长得什么样?”张公安:“什么样?你天天
看见他,还不认识?就是整天站马路边的那位!”萧潇:“是他?他……出了事?”
张公安盯着萧潇看了一会儿,突然声音变了:“萧潇同志,昨晚到你屋去的那个男
人,被人从背后袭击,废了。打废他的就是5楼的小子,我们怀疑你跟此事有关…
…”突然有风刮来,萧潇站在那儿,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他怎么会废了?而废了
他的怎么会是他?萧潇真的迷惑了。太阳在头上明晃晃地照着,萧潇仔细想了好一
会儿,终于记起来了,她是和他吵了一架,他坦白他的确已经结婚,她哭喊着不放
他,他一甩手就愤然摔门离去。事情就这么简单。
萧潇来到男孩面前时,看到一张年轻的脸。萧潇心里涌出泪水。透过铁栅栏,
萧潇依稀看到若干年后沧桑的男孩,萧潇的眼泪流了出来。男孩这时伸出手,男孩
的手在萧潇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男孩很灿烂地笑了。萧潇看着男孩说,你真
傻,你知道吗?男孩笑着。萧潇说你不值得。男孩还笑着。萧潇说了很多很多,直
到监狱的看守过来。看守诧异地盯着萧潇:你在跟他说话吗?他是个聋哑人你不知
道吗?
春暖花开的时候,萧潇做了那个季节里最漂亮的新娘。萧潇开始过上了一种单
纯朴素的婚姻生活。萧潇30岁的时候,生了一个女孩,很乖巧很聪明的女儿。夏
日的午后,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在一个绿篱笆围墙的小院里萧潇慵懒地打着毛衣,
女儿在一旁自由地玩耍。一个男人躺在躺椅上读着报纸或者什么杂志。萧潇会突然
停下手中的活儿,对女儿说:“豆豆,叫爸爸。”女儿就奶声奶气地叫:“爸爸爸
爸爸爸。”男人也不抬头。女儿回头告诉妈妈:“爸爸听不到哇。”萧潇就走过去,
轻轻拍男人一下,指指女儿。男人就会很歉意地笑笑。萧潇这时显得兴高采烈,她
会抱着女儿坐在男人腿上,脸上是很幸福的表情。
萧潇终于过上了一种单纯朴素的婚姻生活。萧潇渴望丈夫和她无语的人生永远
都单纯而朴素。
只要单纯朴素。
我爱黑眼珠
七等生/ 文
' 编者按:七等生本名刘武雄,於一九三九年出生,苗栗通霄人,台北师范学
校艺术科毕业。曾任教於瑞芳镇九份国民小学、万里国民小学,现已退休,专事写
作。一九八三年八月接受美国爱荷华大学「国际作家工作坊」之邀赴美,年底回国。
曾获第一届、第二届台湾文学奖、中国时报文学推荐奖、吴三连先生文艺奖。台湾
《联合报》等发起评选的“台湾文学经典”的共10本小说类中,七等生的《我爱黑
眼珠》入选。相关研究'
李龙第没告诉他的伯母,手臂挂着一件女用的绿色雨衣,撑着一支黑色雨伞出
门,静静地走出眷属区。
他站在大马路旁的一座公路汽车亭等候汽车准备到城里去。这个时候是一天中
的黄昏,但冬季里的雨天尤其看不到黄昏光灿的色泽,只感觉四周围在不知不觉之
中渐层地黑暗下去。他约有三十以上的年岁,猜不准他属於何种职业的男人,却可
以由他那种随时採着思考的姿态所给人的印象断定他绝对不是很乐观的人。
眷属区居住的人看见他的时候,他都在散步;人们都到城市去工作,为什么他
单独闲散在这里呢?他从来没有因为相遇而和人点头寒暄。有时他的身旁会有一位
漂亮的小女人和他在一起,但人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夫妇或兄妹。
唯一的真实是他寄居在这个眷属区里的一间房子里,和五年前失去丈夫的寡妇
邱氏住在一起。李龙第看到汽车彷彿一只冲断无数密佈的白亮钢条的怪兽急驶过来,
轮声响彻着。
人们在汽车厢里叹喟着这场不停的雨。李龙第沉默地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