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流满面中领悟生命真谛:时间旅行者的妻子(精编)-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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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举着手臂。讲解员勉强地问:“那你说说看?”
“他做这些盒子是因为他很孤独。他没有可以去爱的人,他做了这些盒子,这样就可以去爱它们,这样人们就知道他是存在的,因为小鸟是自由的,盒子是小鸟躲藏的地方,在里面小鸟会感到安全,他也想要自由,想要安全。这些盒子是他留给自己的,这样他也能变成一只小鸟。”小女孩坐了回去。
我完全被她震撼了,这个十岁的孩子居然能透彻地读懂约瑟夫·康奈尔。讲解员和整个班上的孩子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看起来还是老师早就习惯了她,说:“谢谢你,爱尔芭,你的感觉很敏锐。”她转身冲老师感激地一笑,于是我看见了她的脸,我看见的是我女儿的脸。我一直站在隔壁的展厅里,我往前走了几步,这样能看得更清楚一些,我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我,她的脸一下子放出光彩。她跳起来,撞倒了自己的小折椅。我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扑进我的怀中。我紧紧抱住她,跪在地上,双手环绕着她,听着她叫我“爸爸”,一遍又一遍。
所有的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们,老师跑了过来。
她问:“爱尔芭,这是谁?先生,请问您是……?”
“我是亨利·德坦布尔,爱尔芭的父亲。”
“他是我爸爸!”
老师的双手几乎完全绞在了一起,“先生,爱尔芭的父亲已经去世了。”
我哑口无言,可是爱尔芭,我的女儿,却能从容应对。
“他是去世了,”她对老师说,“可他不是一直都死的。”
我开始整理思路,“这个很难解释——”
“他是个时错人,” 爱尔芭说,“和我一样。”老师完全明白了她的话,可我却被弄得一头雾水。老师的脸在彩妆下有些苍白,但也充满了同情心。爱尔芭捏了捏我的手,暗示让我说些什么。
“呃,老师您叫——”
“库泊。”
“库泊老师,我可以和爱尔芭单独待几分钟么,就在这儿,和她说说话吗?我们平常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嗯……只是……我们正在实地考察……集体……我不能让您把孩子单独带走,再说,我不能确定您就是德坦布尔先生,要知道……”
“我们打电话给妈妈。” 爱尔芭说,她在书包里翻了会儿,突然掏出一只手机,她按了一个键,铃声随即响起来,我迅速地意识到机会来了:另一端,有人接起电话,爱尔芭说:“妈妈?……我在美术馆……不,我很好……妈妈,爸爸在这里!告诉库泊老师,他真的是我爸爸,行吗?……哦;太好喽;再见!”她把手机递给我。我迟疑了一会儿,凑了上去。
“克莱尔?”那头传来几声清晰的吸气声。“克莱尔?”
“亨利!哦,天哪,真难以置信!快回家来!”
“我争取……”
“你从什么时间里来的?”
“二〇〇一年;爱尔芭快要出生的时候;”我朝爱尔芭笑了笑,她靠在我身上,把手放在我的手心里。
“还是我过来吧?”
“这样会更快一些。听着,你能告诉老师我就是我吗?”
“当然——我去哪儿找你们?”
“大狮子这里。克莱尔,你越快越好。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爱你。”
“我也爱你,克莱尔。”我犹豫了一下,把手机递给库泊老师,她和克莱尔简短地聊了几句,总之,她同意我把爱尔芭带到美术馆门口,和克莱尔在那里碰头。我谢过库泊老师,她面对这个异常的局面始终相当优雅。我和爱尔芭手牵手走出了摩顿翼楼,走下旋转楼梯,来到中国陶器馆。我的大脑在飞转,我首先该问什么呢?
爱尔芭说:“谢谢你留给我的录像带。妈妈在我生日的时候送给我的。”什么录像带?“我可以开耶鲁和马氏特了,我现在正在研究沃特斯。”
都是锁,她在学撬锁。“太好了,继续努力。听我说,爱尔芭。”
“嗯,爸爸?”
“什么是时错人?”
“时间坐标错乱的人。”我们坐在唐代瓷龙前面的长凳上,爱尔芭在我对面,两手放在腿上。她看上去和我十岁时一模一样,我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爱尔芭还没有出生呢,可她已经在这里了,就像落入凡间的雅典娜。我们坦诚相对。
“知道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爱尔芭笑了,“您好。”她是我见过的最沉着的孩子。我仔细地打量她,她有哪些克莱尔的影子呢?
“我们经常见面么?”
她想了想,“不多。大概已经有一年了。我八岁时见过您几次。”
“我去世那年你几岁?”我屏住呼吸。
“五岁。”天啊,我不知所措了。
“真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个的,是吧?”爱尔芭懊悔万分,我抱住了她。
“没关系,是我问你的呀,不是吗?”我深深吸了口气,“妈妈还好么?”
“还可以,就是伤心。”这句话刺痛了我,我再也不想知道别的了。
“说说你吧,学校好吗?你们学些什么?”
爱尔芭咧开嘴,笑了,“我在学校里倒没学到什么,不过我读了所有的史前工具,还有埃及知识,我和妈妈在看《魔戒》,我还在学皮亚佐拉①①皮亚佐拉(Astor Piazzolla), 1921年3月生于阿根廷。他的千余部作品,充满个性的音乐生涯和毋庸质疑的阿根廷风格,影响着世界上一代代最优秀的音乐家。他本人也被称为探戈之父。的探戈。”
十岁就拉这个?天啊。“小提琴?你的老师是谁?”
“爷爷。”刚开始我以为她说的是我爷爷,后来才醒悟过来那是指爸爸。太棒了,要是爸爸肯花时间在爱尔芭身上,那她一定很不错了。
“你水平高吗?”这个问题真无礼。
“是啊,我水平很高。”谢天谢地。
“我的音乐从小就不好。”
“爷爷就是这么说的,”她咯咯地笑了,“可你喜欢音乐的。”
“我热爱音乐。只是我不会演奏乐器,我学不会。”
“我听过安妮特奶奶唱歌了!她长得真美。”
“哪张唱片?”
“我亲眼看见的,在抒情歌剧院,她演《阿伊达》。”
她是个时错人,和我一样。哦,真健忘。“你也时间旅行。”
“那当然,”爱尔芭笑得可高兴了,“妈妈常说我和你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肯德里克医生还说我是神童。”
“怎样个神法呢?”
“有时,我可以去我想去的任何时间和地点。”爱尔芭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让我好生嫉妒。
“如果你不想走,你可以停下来么?”
“嗯,不行,”她有点尴尬,“不过我还是挺喜欢的,有时候不太方便……不过很有趣,你知道的,对吗?”对,我知道。
“如果你能随心所欲,那就多来看看我。”
“我试过的,有一次我看见你走在马路上,你和一个金头发的阿姨一起。你看上去很忙的样子。”爱尔芭脸红了,就在这一刹那,看着我的仿佛是克莱尔。
“那是英格里德。我认识你妈妈以前,跟她约会过。”我努力回想,那时我和英格在干吗呢,会让爱尔芭这么不自在?我心中一阵悔恨,竟然给这个懂事又可爱的孩子留下了坏印象。“说到你妈妈,我们出去等她吧。”这时我的耳中传来高频嚣叫,真希望克莱尔能赶在我消失前到来。我和爱尔芭起身快步走到大门的台阶那儿。已是深秋了,爱尔芭没穿外套,我用自己的长大衣把她裹在怀里。我靠在一只狮子身下的大理石石墩上,面朝南方,爱尔芭靠着我,从我胸口探出脑袋,她的身体完全裹在我的大衣里,紧贴着我裸露的身躯。天下着雨,车队在密歇根大街上缓缓游动。这个神奇的孩子给我的无穷爱意,令我深深陶醉,她紧紧地靠着我,仿佛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仿佛我们永远不会分离,仿佛我们拥有一整个世界的时间。我紧紧地粘在这一刻上,与疲乏斗争,与时间强大的引力抗衡。让我留下来吧,我哀求我的身体,上帝啊,时间之父,圣诞老人,一切可能听到我呼唤的神啊!就让我见见克莱尔吧,我会带着平静的心回去。
“妈妈在那!”爱尔芭叫起来。一辆我并不熟悉的白色轿车正加速驶向我们,在十字路口突然停下,克莱尔跳了出来,任凭车子在路中央阻碍着交通。
“亨利!”我试着朝她奔去,她也奔了起来,我瘫倒在台阶上,手臂仍竭力伸向克莱尔:爱尔芭抱着我,大声呼喊着什么。克莱尔离我只有几步远了,我用尽我全部的意志,看着咫尺天涯的克莱尔,奋力清晰地说出:“我爱你。”然后就消失了。该死,真该死!
门罗街停车库里的插曲
……
二六年一月七日,星期一(亨利四十三岁)
亨利:天很冷,非常非常冷,我躺在雪地里。这是哪儿?我试图坐起来,腿麻木了,感觉不到脚的存在。我在一片没有房子、没有树木的空地上,我在这儿有多久了?已是夜晚,我听见车流,我用手掌和膝盖把自己支撑起来,抬起头,我在格兰特公园里,早已关门的美术馆,黑黑地兀立在几百米的雪地之外。密歇根大街上那些漂亮的建筑物一片沉寂,车流沿着湖滨大道①①芝加哥作为全世界最美丽的城市之一,最为精华的部分正是沿着密歇根湖岸的湖滨大道。前进,车前灯划破黑暗的夜晚,湖对岸倒有些星星点点的灯光,即将拂晓,我需要离开这里。我需要一点温暖。
我站起来,双脚煞白而僵硬。我感觉不到,也无法挪动它们。不过我还是开始走动,我踉跄着在雪地上前行,倒下去,爬起来再走,如此往复,最终变成了爬行。我爬过一条马路,我扒住栏杆的底部,倒着爬下水泥台阶,盐渗进我磨破了的手掌和膝盖。我爬到一部收费电话前。
铃响过七声。八声。九声。“喂。”我自己说。
“救救我,”我说,“我在门罗街停车库里。该死的,这里想象不出的冷。我在保安室旁边。快来帮我。”
“好,待在那儿别动。我们这就出发。”
我想挂上电话,听筒却从手中滑落,我的牙齿无法控制,咯咯作响。我爬近保安室,猛烈地撞门,屋子里没人,只有一些闭路电视,一台加热器,一件外套,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我转了转把手,门是锁着的,我身上也没有开锁的工具,窗户都被铁丝加固了。我抖得越发厉害,没有车开来。
“救救我!”我喊道,没有人来。我用膝盖顶住下巴,抱住脚,在门前蜷缩成一团球状。没有人来,然后,最后,最后,我消失了。
幻灭(1)
……
二〇〇七年二月二日,星期五(克莱尔三十五岁)
克莱尔:我睡了一整天。嘈杂充斥在屋子四周——小巷子里垃圾搬运车的声音、雨的声音、树枝拍打卧室窗玻璃的声音。我要睡觉。我坚定地栖息在睡眠里,渴望睡眠,利用睡眠,驱赶开我的梦,拒绝,一再拒绝。睡眠现在是我的爱人,我的遗忘,我的鸦片,我的救赎。电话铃响了又响,亨利的留言录音也被我关了。到了下午,到了夜晚,又到了早晨。一切减之又减,只剩下这张床,这无休止的睡眠让许多天缩短为一天,它让时间停止,它把时间拉长又压扁,直到没了意义。
有时睡眠将我遗弃,我就假装,仿佛埃塔就要来催我起床上学。我让呼吸缓慢而深沉,我让眼皮下的眼球停止不动,我让思想中断,很快,睡神就会看到他完美的复制品,便降临与他的同形者会合在一起。
有时我醒来,伸出手找亨利。睡眠抹去了彼时和此时、死者和活人之间的差异,我越过饥饿,越过虚空,越过挂念。今天早晨,我偶然从浴室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像纸一样,憔悴、蜡黄、眼圈发黑、头发打结。看上去仿佛是个死人。我什么都不再需要了。
金太坐在床脚,说:“克莱尔?爱尔芭就要放学了……你不想让她进来和你打个招呼吗?”我假装睡觉。爱尔芭的小手轻抚着我的脸。泪水从我紧闭的眼睛里流出来。爱尔芭把什么放到地板上,是她的背包?还是小提琴盒?金太说:“爱尔芭,把鞋脱了。”然后,爱尔芭爬到我身边躺下。她把我的手臂围在她身上,把头埋在我的下巴里。我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爱尔芭假装睡觉。我盯着她又密又黑的睫毛,看着她宽宽的嘴,淡淡的皮肤;她小心地呼吸,一双有力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臀部,她闻上去有股铅笔屑、松香和洗发水混在一起的味道。我亲吻她的头顶,爱尔芭睁开眼睛,她那些和亨利的相似之处,让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金太站起身,走出了房间。
后来,我起床,冲了个澡,和金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