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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瀛台落日-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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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到什么程度?”

  “不谈了,反正我不说,你总也会知道。我只托你务必把彼此休戚相关的意思跟慰庭说到。”

  于是杨士琦又去了一趟天津,依旧是倍宿即返,这趟带来一笔巨款,有六十万两银子之多。不过,交到奕劻手中时,却附着几句话。

  “慰庭让我转禀王爷,北洋已尽全力报效,就为的休戚相关,慰庭又说,如今已不是求福,是求免祸。”

  奕劻且不接银票,神色沉重的想了好一会说:“我也知道,这六十万银子是北洋的公款,倘或慰庭不保其位,查这笔帐就能出大祸。他说不是求福,是求免祸,我说非福即祸,非祸即福,祸福在此一举了。”

  第二天,奕劻便准备了一个红封套,黎明带入宫中,派苏拉去辗转传达,请李莲英中午务必出来见一面,他在王公朝房等候。

  过了十二点钟,李莲英未来,来了个世续。进门行了礼,疾趋到奕劻面前低声说道:“王爷请借一步说话。”

  “喔!”奕劻站起身来,走到远处坐下,他的贴身跟班,理会得是有不足为外人知道的话要谈,便在门口一站,替他遮挡闲人。

  “莲英有差使不能来,让我来见王爷。”世续紧接着说:“王爷有话尽管跟我说,如果一定得找莲英,他晚上到府里来伺候。”

  奕劻很机警,觉得这件事不但不必瞒世续,而且正要让他知道,当即答道:“跟他说,跟你说,本来我就要托你办的。

  这里有笔款子,让他跟大格格分着花。”

  世续将红封套接了过来,一看便说道:“没有封口。”

  “对了!”

  “封了口的,我原样转交,没有封口,我可得问个数,免得经手不清。”

  “是这个!”奕劻伸了一只手指。

  “十万?”

  “不!你看了就知道了!”

  抽出一看,是两张银票,一张六十万两,一张四十万两。世续吓了一大跳,两眼眨巴了半天问:“王爷一定还有话让我带去吧?”

  奕劻想了一下说:“一时也说不尽,反正‘上天奏好事,下界保平安’。有什么动静,莲英自然知道。”

  “是了!东西跟话,一定原封不动转到。我想莲英晚上大概会去见王爷。”

  果然李莲英这天特地到庆王府去见奕劻,不断地请安道谢以外,很谨慎地探问,有何可以效劳之处?同时又说,荣寿公主受此重馈,亦深为不安,必得给奕劻尽点什么力,心里才能好过些。

  荣寿公主居然主动作此表示,在奕劻还是第一次经验,心中大感安慰,当时便与李莲英促膝深谈,约莫有一个更次,方始结束。

  ※※※

  两广总督周馥来了一个电报,说是“乱党”闹事,愈形猖獗,目前除了尽力防范以外,还得加意安抚会党,以免相互勾结,蔓延而成不可收拾之祸。词气之间,亦微露精力衰迈,力不从心之意。

  慈禧太后一看这个奏折,不免又上了心事。荣寿公主察言观色,知道奕劻与袁世凯的密谋已经发动了,便关切地旁敲侧击,很快地让慈禧太后吐露了烦恼。

  “还不是闹‘乱党’!为什么‘乱党’总是出在广东呢?”“‘乱党’那里都有,只看地方官行不行?”荣寿公主说:“山东紧挨着直隶,当年拳匪就不敢进德州一步。”

  “那是袁世凯。”

  “周馥不是袁世凯的亲家吗?”

  “是啊!可是,袁世凯是袁世凯,周馥是周馥!”

  荣寿公主不作声了。慈禧太后亦没有往下再谈,静等军机处议奏。谁知就在这时候,广东又来了个急电,说钦州土豪刘思裕聚众劫掠,有攻打城池之意,来势汹汹,请速派大军,兼程入粤剿匪。

  这个电报到京,是扣准了时候的。送到军机处,恰在上午十点多钟。军机章京译好送呈军机大臣,瞿鸿玑略略看过,随即吩咐用黄匣子送至内奏事处,转递至御前,正是慈禧太后传膳之时。

  一看这个电报,席前方丈无下箸处了,慈禧太后一下子失去了食欲,摇摇头将筷子放了下来。

  见此光景,李莲英向荣寿公主使个眼色,然后另外抬上一张食桌,荣寿公主一面伸手去揭大碗上的银盖子,一面说道:“今年的鲥鱼进得早。可不知道新鲜不新鲜?”

  “不用了!”慈禧太后摇摇手,起身就走。

  荣寿公主急忙上前搀扶,到得膳后喝茶休息的偏殿,关切地问道:“老佛爷怎么了?今儿吃得不香。”

  “唉!”慈禧太后叹口气:“烦死了!”

  荣寿公主把握机会,不徐不疾地说道:“我看老佛爷是累了!岑春煊所奏的,不错,都是为了国富民强。话很不错,可是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光说也没有用。现在每次召见岑春煊,都要费到一两个钟头,奴才真是着急,老佛爷太累了,不大相宜。”

  “岑春煊的性子太急。”

  “性子急没有用!要看事情,该急的急,该缓的缓。而且事情要靠大家办,不该光逼上头。”

  就这时候,李莲英来请示,原先奕劻已递了牌子,为今年万寿的庆典,请求“叫起”,慈禧已吩咐在膳后召见。此时是否“撤起”,来取进止。

  慈禧太后方在沉吟,荣寿公主就怂恿了,“还是叫起吧!”

  她说:“跟庆王聊聊,也散散心。”

  “好吧!叫!”

  于是,就在乐寿堂西的三友轩,召见庆王奕劻。他先奏陈了万寿庆典应该预备的事项,提到广东应该进贡的焰火等物,说是潮州、钦州一带,匪氛甚炽,贡品恐不能如数进献,须另筹补充。

  这让慈禧想到了刚才收到的电报,随即唤人将原电取了来,交奕劻阅看,垂询如何处置。

  “这情形很不好。‘三点会’刚在潮州闹事,还杀了地方官,如今钦州又闹土匪,倘或不办,跟革命‘乱党’勾结在一起,可是件不得了的事。”

  奕劻紧接着说:“周馥勤慎有余,到底精力衰迈,胆小怕事,恐怕应付不下来。上次袁世凯进京,也跟奴才谈起,说他亲家的才力有限,年纪也大了,不宜在两广,奴才真怕他不幸而言中。”

  “原来袁世凯也这么说?”

  “是!”

  “那么,你看调谁去好呢?”

  “这个……,”奕劻沉吟了一下,面容肃穆地说:“奴才不敢以私害公。岑春煊跟奴才不和,奴才可不能埋没他的长处,论到带兵剿匪,眼前只有他跟袁世凯两个。可是论到威望,袁世凯又输他一着了!”

  “嗯,嗯!”慈禧太后深深点头,“带兵就要靠威望!岑春煊是好的,而况两广他最熟悉,真正人地相宜。可有一层,刚刚内调,怕他嫌辛苦,不肯再去。”

  “这话奴才可不敢苟同了。君命如天命,爱去不去,那里可以随臣下自己高兴?何况岑春煊受恩深重,更不应该怕吃辛苦!”

  慈禧太后沉吟了好一会说:“就这样吧!他很忠心的,谅来不会推辞。”

  “是!”奕劻答应着,又谈了些他项事情,跪安退出。

  出宫便回府,对于召对所作的决定,即便是对亲信,亦只字不露。第二天领班进见,首先便提周馥那个电报,只说广东的情势凶险,周馥请求派兵,应准所奏,交北洋从速办理。

  “兵是要派的,不过有兵也得有人会带。”慈禧太后说:“周馥不是带兵的人,而况年纪也大了。我想还是叫岑春煊到广东去吧!”

  “是!”

  就这样三言两语,便定了局。在瞿鸿玑真有迅雷不及掩耳之感,岑春煊本人更是既惊且怒,错愕莫名,毫不考虑的上折告病,自请归田。

  这不用说,当然温旨慰留,上谕中说:“岑春煊奏,恳请收回成命,另简贤员一折,岑春煊病尚未痊,朝廷亦甚廑念。唯广东地方紧要,现在廉钦等处均有土匪滋事,潮州府属之饶平县境,竟有聚众戕官重案,周馥恐难胜任,非得威望素著,情势熟悉之人,不足以资镇慑。该督向来办事认真,不辞劳怨,前在该省筹防一切,深合机宜,是以特加简畀,务当迅速赴任,通筹布置,安良除暴,消患未萌。该督世受国恩,当此时事艰难,自应力图报称,勉副朝廷惓怀南服,绥靖岩疆之意,毋得再行固辞。”

  此外又赏了十天假,在岑春煊来说,面子十足,不便再闹意气,否则就会自讨没趣。不过他当然亦不甘于就此离京,一天一个折子,痛陈时政,字里行间,夹枪带棒地将他看不顺眼的人,冷嘲热讽,方带着北洋新军将领田中玉由天津乘海轮南下,先到上海,再到广州。

  ※※※

  当岑春煊离京时,赵启霖亦方在摒挡行装,预备回湖南先住一阵再说。凡是言官因弹劾权贵而落职回乡,是件最出风头的事,朝士识与不识,大都会设宴饯行,甚至馈赠路费。离筵往往设在松筠庵——杨继盛的祠堂,是御史经常聚会之处。

  这一次公饯赵启霖,却不在松筠庵,而在陶然亭附近的龙树寺。此寺以一株极古的龙爪槐得名,张之洞当翰林时,最喜欢在这里作文酒之会。有一年与潘祖荫联名作东,大会名士,作诗作到下午四点钟,还不见开席,饿火中烧的客人,忍不住索食。两位主人,面面相觑,不知从何说起?原来潘祖荫以为张之洞预备了,张之洞则以为潘祖荫必亦预备了,结果谁也没有备饭。荒陂冷寺,由于这个轰传九城的笑话才大大地出名,常有骚人墨客的足迹。

  这天的主人是民政部参议汪荣宝。当客人到达时,壁间已贴了一张诗笺,题目叫做“赠别”,下面署名“衮甫”,正是汪荣宝的别号。

  这自然是赠别赵启霖的诗,共是两首七律:“城阙阴阴白日倾,沧波渺渺客心惊。浊醒一石难成醉,雄剑中宵尚有声!虎豹自依天咫尺,蕙兰宁怯岁峥嵘?长吟径度桑乾去,万树鸣蜩送汝行。

  縆瑟高堂曲未同,明灯离席思难穷。岂期并世闻鸣凤,长遣行人惜逝骙,左掖花枝迷夜月,洞庭木叶起秋风。天书早晚思遣直,何处山幽问桂丛。”

  客人看了,少不得有所评论,也有人觉得是个大好题目,很可以步韵寄意。其中有个侍讲学士叫恽毓鼎,正在漫步构思时,忽然有个人在他耳边叫一声:“老爷!”

  恽毓鼎心无旁骛,不免吃惊,定睛看时,是他的贴身跟班高升,便即问说:“什么事?”

  “太太打发人来说,有位极要紧的客人来拜,请老爷赶紧回去。”

  “是什么要紧客人?”

  “没有说。”高升踏前一步,低声说道:“只知那位客人送了很重的一份礼。”

  “喔!”恽毓鼎考虑了一下,决定先行告辞,向主人撒了个谎,说家里来了常州的乡亲,必得赶回去见面,随即就坐车走了。

  赶回去一看,不由得诧异,客人原是常有往来的世交,此人名叫朱纶,是现任江苏藩司朱家宝的长子。朱家宝字经田,云南宁县人,跟恽毓鼎、赵启霖都是光绪十八年壬辰科“刘可杀”那一榜的同年,朱纶是捐班的同知出身,工于应酬,夤缘得充考察政治大臣的随员,叙劳绩保奖了一个知府衔,更由载泽的关系认识了载振,刻意奉承,极得宠信,因而一个万难补缺的知府,得以调到民政部去当员外郎。

  朱家父子都很懂得骛声气,偶尔也烧烧冷灶,恽毓鼎既是同年,又是御史,当然是逢年过节,送红包的名单上必有之人。此外,也常有土仪馈赠,每次都是朱纶亲自登门致意,“老伯,老伯”地叫得非常亲热,所以恽毓鼎对他亦颇有好感。

  等朱纶刚请过安,恽毓鼎便向听差发脾气:“明明是朱大少爷,怎么说是不熟识的生客?真正混帐!”

  “老伯,老伯!”朱纶急忙解释,“是小侄的不是,特意叫贵介不要说破,因对……,”他赔笑说道:“小侄有下情禀告。

  能不能容小侄书房伺候?”

  “喔,喔!”恽毓鼎有点明白了,“当然,当然。请!”

  进书房要经过后轩,只见桌子上堆满了礼物,有云南宣威火腿、吉林人参等,地上还堆着五十斤坛的花雕四坛,不言可知是朱纶送来的。

  “这是朱大少爷送的吗?”恽毓鼎特意问一声。

  “不中吃!”朱纶抢着回答:“请老伯不要见笑。”

  “太破费了!太破费了!”恽毓鼎一叠连声地说。心里有点嘀咕,知道朱纶有所求而来,而又决不是请“大笔一挥”,作篇寿序什么的,否则不必摒人密谈。

  果然!到了书房里,关上房门,朱纶开门见山地说:“小侄是衔了振贝子之命,特地来求老伯主持公道的。”

  “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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