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肌-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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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都公却没好气,“英,你不同兄弟,你是女孩子,一个人抛在街外,算是什么。”
本来站一旁的朱乐家一味附和。
大家七嘴八舌加入讨论,璜妮达声音最大。
扬与珍珠坐在梯间一边笑一边听他们争论。
珍珠说:“扬拥有那样好家人你真幸运。”
“不幸中大幸。”
珍珠温柔地说:“不,扬,我俩并无不幸。”
扬有顿悟,“是,你说得对。”他搂紧妻子。
这时奥都公向扬招手,“你们一家四口有何打算?”
扬下楼来回答:“我俩在伦敦都有工作。”
“那地方阴雾,且看不起爱尔兰人。”
“可是妈妈也在伦敦。”
彼得加一句:“她很快会想念这里的阳光。”
林茜说:“我要回公司一趟,彼得,请送我一程。”
珍珠去哄女儿午睡,英在书房找到扬。
她说:“有一套国家地理杂志印制的立体图画书,可以转赠罗拉。”
扬诧异,“不,那套书是你至爱,且已绝版,你留作纪念,我们另外去买新的。”
英忽然问:“扬,你快乐吗?”
扬一怔,握住妹妹的手,放在脸边,“我快乐,英,我们已经得到那么多,倘若再有抱怨,简直没有礼貌。”
英泪盈于睫,不住点头。
“你的病全好了吧。”
英答:“光洁如新。”
朱乐家在书房门外张望。
扬笑,“找你呢。”
英拍打兄弟肩膀,“尼格罗,保重。”
“清人,你也是。”
一整天英都舍不得脱下学士袍,穿着它在屋内四处游走。
家人聚拢片刻又散开,屋里只剩英与朱乐家。
朱乐家在看英最近写的一篇报告。
——“印度社会学家英蒂拉说:‘如果西方富庶国家真正想帮助印度贫童孤儿,不应领养,不要把他们连根拔起,搬到陌生泥土栽培,而应在本土建设孤儿院、义学、医院,那才是真正帮忙。’
“这样的要求不过分吗?
“‘不不不,你载我一程于事无补,你应送一辆车给我,并教我驾驶。’
“西方有此义务吗,西方从善心又得到什么?
“但是,把不幸儿童大量送走,又是否可行?该批孤儿的生活水准,有否保障,社会可有统计?
“我愿意访问一百名领养儿,作出报告,去年,被北美家庭领养的俄罗斯儿童有四千九百三十九名,危地马拉有二千二百十九名,韩国一千七百七十九名,乌克兰一千一百零六名。
“他们生活如何,怎样适应,有否困难?”
。
朱乐家动容,“英,你应修社会学。”
好话谁不爱听,英露出一丝笑容。
她说:“这位英蒂拉女士三番四次拒绝西方世界的假仁慈,一次严词责备红十字会把绝育药物引进印度赠予贫穷妇女,双方各执一词,吵得很厉害。”
“真是难题。”
“英蒂拉指摘药物会引致癌症,且绝育不合人权,西方医生反驳贫妇生育过度生命更加危险云云。”
“这是一场没有结论的争拗。”
“朱乐家,你呢,你怎么想?”
“若不能根治,只得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你赞成领养?”
“很多领养儿均可健康成长。”
“我上周才看到记录片关于韩裔领养儿金回国寻找生母,原来他一共有六个亲兄弟,他长得比他们都高大。”
“他会说韩语吗?”
“会几句问候语,他最小,家贫,无法养活,只得送出去,被美国家庭领养。”
朱乐家觉得应该改变话题。
“还有什么消息?”
“我好同学蜜蜜结婚了,采取传统婚礼,传来照片,你看她身穿大红沙厘,全头鲜花金饰,多么哀艳,手足上画满了并蒂花纹表示吉祥,父母为她付出大笔嫁妆,听说新郎会到美国工作。”
朱乐家点头。
“转瞬间我们已经长大,开始人生新旅程。”
英找工作比谁都积极,全情投入,不住写应征信,可是人浮于事,一时苦无结果。
终于林茜妈开口说话:“英,国家电视台新闻部聘请见习生。”
英泄气,“妈要用人际关系牌?”
“是。”林茜直言不讳。
“那不公平。”
“你是我的女儿,应该享用这一点点关系,不错我推荐你,但以后成败,靠你能力。”
英踌躇。
林茜温和地说:“英王孙威廉廿一岁生日他祖母为他出一套纪念邮票,那算过分吗,希拉利爵士需攀上珠穆朗玛峰才可得到同样待遇呢,与生俱来的权益,何必故意放弃。”
英笑了。
“去,去见主管雅瑟女士。”
“妈,当年你如何出身?”
林茜挺胸答:“我英明神武、才智出众,勤工好学。”
英由衷答:“虎母犬女。”
“主要是,我拥有金发蓝眼。”
“没这种事。”
林茜叹口气,“我不得不承认,二十年前,有色人种地位,同今日大不相同。”
“你领养扬与我,可算创举?”
“这毕竟是自由文明社会,个人意愿获得尊重。”
过两日,在林茜妈安排之下,英去见雅瑟女士。
雅瑟有一双猎隼似尖锐眼睛,似可洞悉人心。
她看着英,“嗯,我们正需要一名黑发黄肤的标致女郎,依莲杨辞工到美国国家地理会去拍摄记录片,叫我们踌躇,你来得正好。”
英的学历呢,才智呢,实力呢。
“请随阿当去试镜。”
英真想说:主管女士,我不是来应征歌舞女郎。
英在化妆间打扮停当,摄影师一进来便一怔。
这时的英一头黑短卷发贴在头上,褐色大眼、蜜色尖脸、神情沉郁,气质特别,连见多识广的工作人员都觉得眼前一亮。
阿当叫她读一段新闻,英用标准美式英语不徐不疾读:“四十五岁柏克莱居民郭斯数年前已领养一名中国孤女,一年前与丈夫再申请领养第二名,亦获批准,郭斯计划稍后飞往中国……”
第二天雅瑟邀林茜来观看试镜结果。
她赞道:“你没说英是美人。”
林茜诧异,“那还用说?在任何一个母亲眼中,女儿都是世上最漂亮可爱的孩子。”
雅瑟笑,“英安德信品貌出众,比那些嚣张浅薄的金发新闻系蠢女优秀十倍。”
林茜佯装悻悻,“谢谢你。”
雅瑟看住她的金发哈哈大笑。
林茜吁出一口气,“什么金发,老了,已经满头白发,只看染什么颜色罢了。”
“你看上去很好。”
林茜笑,“拜托你培训小英。”
“替我多谢林利子爵的礼物。”
那是一只红木所制精致的首饰盒子。
走后门,送礼品,也不尽是华人的习俗。
领到第一个月薪水,英就搬了出去。
璜妮达送行李到小公寓,倒吸一口凉气。
“年轻人到底有无脑袋,你们在想什么?这里油漆剥落,地板霉烂,不知有否冷暖气,只得一床一椅。英你真打算在此长住?”
英搂着璜妮达的肩膀说:“记得吗?我来自街头。”
璜劝说:“我知道这里近电视台,这样吧,赶通宵、有急事才到这里休息,否则,还是回家由我照顾,你看你连洗衣机都没有。”
“捱不住我会回家。”
璜叹口气。
朱乐家比较乐观。
他四处看了看,“没有风景,窗口对牢后巷垃圾站,屋里有股气味:前任租客养过猫狗?”
忽然觉得脚痒,原来一只蟑螂爬上小腿。
朱乐家帮英检查床褥,幸好没有蚤虱。
他戏言:“我可以在此过夜吗?”
英一本正经:“太简陋了,将来再说吧。”
英买了油漆,年轻女子自有观音兵,工程部及道具部男同事帮她把小公寓髹得焕然一新,添上新窗帘新书桌,炉上煮咖啡,香满室,居然也象一个家。
只是一开热水,水管轰轰响。
同事叮嘱:“独居女子,小心门户,勿与邻居搭讪。”
英早出晚归,像只工蜂。
年尾她到李月冬医生处复诊。
“小英,你已痊愈,以后,每年来见我一次即可。”
小英吁出重浊的一口气。
“恭喜你。”
英抬起头,“真想当面谢那好心的捐赠人。”
医生一楞,“林茜没告诉你?”
“林茜妈知道是谁?”
李医生静下来。
“医生,你也知道他是谁?”
“医生当然知道。”
“请告诉我。”英用双手按着胸膛。
“英,你已痊愈,我也想把真相告诉你:捐赠者,是你生母,所以没有排斥现象,你安然渡过难关。”
英霍一声站起来,张大了眼睛,露出极其复杂的神情来。
“她看到启事自动出现,英,她救了你。”
英轻轻问:“一个陌生女子,你怎知她是我生母。”
医生回答:“世上只有一个人的去氧核糖核酸排列与你有那种吻合。”
“她此刻在什么地方?”
“她回家去了。”
英追问:“有地址吗?”
医生答:“我们尊重她的意愿,没有追问。”
“她有否要求见我?”
医生轻轻答:“没有。”
英倒在椅子上。
“她自动走出来帮我?”
“小英,你因此活了下来。”
小英看着天花板,用手掩住嘴。
“医生,有一天晚上,好似做梦,好似不,我看到有一个人悄悄走近我的病榻,你猜可会是她?”
“英,我不会知道。”
“医生,有可能吗?”
“她曾在医院同一层楼住过两天。”
“我没看清楚她的面容,对我来说,生母永远没有面孔。”
“英,你要有心理准备,她未必想与你相认。”
“我明白,我曾看过一套记录片:成年女儿千方百计找到生母家去,不获接见,她在她门前叫嚣,用石子掷破玻璃……”
“你感受如何?”
“我觉得成年人做那样的事既胡闹又荒谬。”
李医生答:“那样,我放心了。”
英与医生握手道别。
走到医院门口,才发觉脚步有点浮。
英一出去医生便与林茜通电话:“我告诉她了。”
林茜问:“英反应如何?”
“很镇定很冷静,不愧是林茜安德信之女。”
“英会去寻找生母吗?”
“林茜,她已成年,多得你悉心教养,她懂得独立冷静思考。”
“看她自己的选择了。”
“子女长大,你总得放他们走。”
“我只想他们快乐,”林茜惆怅,“回到家中,听到呵呵笑声,他俩满屋追逐。”
“将来带孙子回家,一定会重演这种场面。”
“谢谢你李医生。”
英离开医院双膝仍然发软。
回到小公寓,她从冰箱取出啤酒,一下子饮尽,整个人清凉,她坐下来思考。
英有决定了,她打开手提电脑,找到有关网页,她打进四个字“寻找生母”。
。
半夜,睡到一半,电话铃响。
英顺手取过话筒,惺松地喂了一声。
“小英,恭喜你,你做姑姑了,珍珠刚才产下男婴,重八磅八,母子平安。”
英立刻清醒,“哗,大个子,叫什么名字?”
“约书亚。”
“好名字,扬,真替你高兴。”
“我现在要通知妈妈及岳母。”
扬挂上电话。
原来所有亲友名次中,英排第一,她觉得安慰。
英拨电话把好消息通知璜妮达。
璜哎呀一声,呵呵大笑,连声感谢耶稣。
英索性起床梳洗,回安宅与璜妮达商量大计。
“送什么礼物?”
“现金最好,由你亲手送上。”
“说得也对,我下星期就有三天假期。”
“我可趁机帮你清洁住所。”
就这样说好了。
英到大西洋彼岸乘计程车自赴林茜新居,一按铃,门打开,轰一声受到公主般欢迎。
原来家人全在那里,珍珠已经出院,抱着婴儿走出来迎接。
英第一件事就去看那幼婴,只见他高鼻大眼,褐色皮肤,长得与扬有九分相似。
林茜笑问:“怎么样?”
“恭喜你,新祖母。”
一室都是礼物与鲜花。
“扬呢?”
“在调奶粉。”
英骇笑,这也好,再也没有时间精力伤春悲秋,胡思乱想。
当晚英睡在客房,隐约听见小小约书亚哭了又哭,哭完再哭,又听见扬与珍珠轮流哄撮声,最后,连林茜妈都起来轮更。
英更觉养父母恩重如山。
黎明,她也起床。
只见扬在厨房喂奶,他形容憔悴,一脸胡须渣,看到妹妹连忙问:“把你吵醒了?”
幼儿呜呜哭泣。
英做了两杯咖啡,接过婴儿,转来转去,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