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娟:翻译官-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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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强忍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流了下来,我听见自己说:“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我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讨好你,我说‘出身’,说的是旭东,我要是知道你对这两个字那么往心里去,打死我都不说。
我知道你不愿见我的朋友,以后就不见。
你不喜欢我提钱,我以后就不提……“
她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家阳,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太不相同,像油和水,永远不能相融。
我们现在分开,好过以后怨恨。
你对我的好,我永远不忘。
你以后,会有好女孩,我以后,会有适合我的普通人。
我们会有适合各自的生活。“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就体会到了从此以后彻底的绝望,眼泪如决堤般的泛滥。
她绕过桌子走过来,将我的头抱在怀里。
乔菲家阳哭得像个孩子。
我抱着他,只觉得他这么消瘦。
我想起他给我的运气幸福机遇金钱和身体上的欢愉,我想起他给我的痛。
我想起我对他的依赖,和他对我的依赖。
这无望的感情是泥潭,我尽早抽离,源于保护自己的本能。
我在心里安慰自己说,家阳对我的好,我已经用身体和剥离我的血肉还给了他。
可是没过多久,我便又欠上了他重重的一笔。
第二十九章
乔菲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学校。
回去就睡觉。一直睡到头晕脑涨得才起来,眼前是小丹的一张特大号的脸。
“你干什么啊?”我把她推开。
“我听说点事儿。”
我坐起来:“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我想去上厕所,小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好兄弟,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我觉得她说的话跟我犯的官非好像不是一回事儿,但知道她当然是好意,心中有很温暖的感觉。
我小心的蹲在厕所里抽烟。听见外面水房有人说话。
“听说了吗?法语系的那个女生。皮皮的,学习还挺好的那个。”
是说我吧,我咧嘴笑了一下,等待下文。
“当过小姐。还被人包养。”
“啊,听说了。听说,还堕过两次胎。”
离谱了。
“没见怎么有钱啊。穿得也一般。”
“嗨,养了小白脸呗,钱啊,怎么赚的,怎么花出去。”
挺好,五集电视剧。
我叹了口气,现在恐怕是臭名昭著了,可是,再想一想,又能怎么样?我无非要在这座学校这个城市里带上个一年,然后我换个地方生活,谁也不认识我。
重新来过。
我不会因为这突然的打击有什么心理阴影,这点事情还不足以击溃我。我知道有人恨我,有人陷害我,这很好,我因此更要善待自己,否则亲者痛,仇者快,得不偿失。
不过,让我的心隐隐作痛的是程家阳。
他带我那么好。
可是,我们分开是迟早的事,迟不如早,长痛不如短痛。
我抽完了烟,在嘴里放了一块香口胶,洗洗手。
波波挎着一个篮子进来:“你在这啊,走走,一起洗澡去。”
她们恐怕我自杀吧,我心里笑笑。算了,好兄弟的好意,我暂且受用不却。
“好啊,一起去。互相搓背,还省钱。”
我先脱了衣服进了浴室,正是周末,洗澡的女生很多,大约三个人挤在一个喷头下吧。
我进去就知道有人打量我。
我学习好没人知道,我长得不错在外语学院却不算出众,我毛笔字写得很好,法语系的喜报全是我写也没有人知道,可是,我的丑闻,让我在短时间内成为学校的知名人物。
脱了衣服也认得你!
真是恐怖。
我挨近一个靠着蒸汽浴房的喷头,下面的两个女生看到是我,往旁边靠了靠。觉得我脏?
居然有这样的好事?
我看着她们,继续靠近。这两个人终于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洗澡用具,神色做作的去跟别人挤喷头,也没有人再斗胆跟我共用一个。
波波这个时候进来,我看见她,招招手:“过来,过来,这边。”
“真厉害,咱俩用一个,来,乔菲,亲一个。”波波过来,就亲我额头一记。
“一个个道貌岸然的装作是修女,实际上一肚子的坏水儿。”后来,波波跟我聊天的时候说,我们买了汉堡,薯条,羊肉串,啤酒,坐在立交桥上,“看到别人倒霉,自己心里窃喜,哼,有几个是好人?”
我看着立交桥下面的车水马龙,由近及远的万家灯火,心里暗暗的想,这个城市里流动着大量的金钱和财富,有着最光鲜靓丽的外壳,可是,金流涌动下是难测的社会与人生,我自己,是颗坚硬渺小的尘埃。
程家阳我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好像还没有弄清楚我跟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这样分手了吗?
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快活,分开了也这么利索。
她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她说,我会找到一个好女孩,她会有一个适合她的男人。就是说,祝福我走我的阳关道,她要过她的独木桥。
分手的最佳誓言。
那天,我的眼泪不象话,我觉得自己失去了控制,一个大男人,哭成那个样子。
我记得当时,心里是非常害怕的。
在我跟她在一起之后,生活里有那么多的变化,我有了跟之前不同的人生,而如今被打回原型。
不过,因为情感的挫折而反常,颓废,甚至自虐,已经不是我这个年龄能做出来的事情。我觉得,是成年人了,总有事要做,有路要赶,有人生要继续,只是,我的心,一层一层的冷淡下去。
过了一个星期,我被派到大亚湾,为一个法兰西科学院院士做翻译。
院士一行极受重视,大亚湾本身又是中法民用核技术合作的示范窗口,有新闻小组与我们同行。我于是又见到文小华。
我们在一起工作了三天,合作还算愉快。
文小华工作起来,作风干练潇洒,又有足够的能力和威信影响团队,绝对是当领导的苗子。不过多久,短短三天,我心安理得的充当了她的部下。
在这三天中,我们除了工作没有任何别的方面的交谈。
送走院士的那天,看到飞机上了天,她终于吁口气,对我说:“上次求你帮忙翻译材料,还没有谢你。”
“小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说。
我最不善应酬,用中文就不会说讨人喜欢的话。
我想离开这里,尽快回去,谁知道,我们的飞机被大雨阻隔,只能推迟到第二天。
亚热带的天气,下雨都下的闷热,我在宾馆的房间里上网,又遇到“我就不信注册不上”。
又跟他打了几局台球,互有胜负。
夜深了,我们聊了几句。
“你好像好点了。”
“不然怎么办?”
“时间和工作是良药。”
“应该没错。不过我希望药劲再大点。”
“哈哈。”
这位网友很快下线了,我自己站在窗户旁,发现雨停了。
有人敲我的房门。
我犹豫很久才去开门。
是文小华,换下了职业套装,穿着件暗红色碎花的裙子,头发披下来,挺好看的一个人。
“我饿了。”她说。
“叫服务员啊。”
“你之前来过惠州没?”
“没有。”
“我们去吃大排挡吧。”
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我只好同意。
雨后的城市里,飘着味道咸咸的空气,夜空被洗刷得干净,可见满天星斗。
我开着工作车,在文小华的指挥下,来到灯火通明的小吃街。
我们要了逆糍,艾角和白灼的小海鲜,文小华的胃口很好,沾着米醋,吃了许多。我喝了一点啤酒。
“你不是也没有吃晚饭吗?”她问我。
“不饿。”
她放下筷子,用餐巾印印嘴唇:“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挺情绪化的人,程家阳。”
“哦?”我看着她。
“我每次见到你,都是不一样的情绪。高兴的时候挺高兴,不高兴的时候,连句话都不愿意说。你知不知道,咱们来这的路上,你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我笑了一下:“对不起啊,没注意。”
她也笑了,看着我,没再说些什么。
吃完宵夜,我们开车回宾馆,我送她回房间,道晚安,又自己回去,洗了澡,躺在窗上,听见窗外的潮汐声。我于是又想起乔菲,是不是又有些矫情?
第三十章
程家阳
我回来不久,搬到家里住。
我从商务部的老周那里知道,乔菲辞了在他那里的工作。
她当然也没有回旅行社兼职。
在这天下午,我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刚开始就想笑,分明就是小孩子,她这是跟谁来劲呢?没有外快,让自己更拮据。
再想一想,她这是为了躲我。
彻底了断跟我的一点点关系。
我想到这里,拿起车钥匙就离开办公室。
我开车来到外语学院,去了法语系,教室里没人,我在宿舍楼下面转了两圈,也没看到她,我点了一支烟,想,要不要在楼下打电话找她呢?正在我犹豫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运动场上有人在打篮球,两队女生正杀得不可开交,一人矫健的突出重围,带球上篮,投中得分。她跳起来与同伴击掌,回过头来,是乔菲啊,小小的脸孔又红又亮,意气风发。
我笑起来,掐熄烟,发动车子。
我在怜惜谁呢?
这个人从来过得比我好,如今摆脱我,再不用应酬,恐怕是更加自由。
我还担心她的冷热,不如担心自己。
车子开到英语学院门口,居然看到久违的身影,傅明芳从教学楼里走出来。自她结婚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面,又是初夏,明芳穿着她喜欢的浅色的裙子,在树荫里经过,风姿袅袅。
我按了按车笛。
我们在学院门口的茶座坐下来,一年前这里叫“爱晚亭”,现在叫“春天画画”,老板也不知换了几任。
来这里坐的大多是外院的师生,我们选了靠窗的一张台,要了绿茶和怪味蚕豆。
“怎么样?结婚之后的生活,挺滋润的吧?”我笑嘻嘻的问。
“没觉得有什么改变。”明芳说,“每天多了一顿饭要做,出外旅行,有另一个人陪伴。”
我点点头。
这是多么浪漫的事情。
“家阳,你看没看出我有什么变化?”
我仔细打量,只觉得她别来无恙啊,气色很好,面色红润,比没出嫁的时候,似乎多出一股风韵。
“你姐姐我有baby了。”
我愣了一下。
明芳微微笑,喜悦溢于言表:“你都看不出来?没多久就有小孩子叫你小舅舅了。”
我握她的手,终于发现她确是比从前丰腴一些:“恭喜,真是恭喜你。”
“我从前也是不安分的人,你可能也看不出来,不过,我也总想着世界各地的走啊,见不同的人,过不同的日子,不过,结了婚,思想上就稳定下来,得过日子,有了孩子,就觉得更不一样了,好像有东西把你飘飘乎乎的一颗心沉淀下来了。”明芳说,她的手又覆在我的手上,“男孩子虽然不急,不过有个家总好过自己一个人。”
“还男孩子呢,都27,快奔三十的人了。”我说。
“所以啊。不如找个合适的对象,好好相处了。”
我低头笑着说:“明芳,你真是啊,我还当你好好的,原来都变成师奶了。”
这个时候,有几个女孩走进来,看样子好像是刚刚在场上打篮球的学生,她们的运动服上写着“日语系”的字样。
她们就坐在我和明芳旁边,叫了汽水,水果沙拉和一些零食,因为刚刚的失利而愤愤不平。没有几句,说到乔菲。
“你们看到今天法语系投中好几个球的那个女生没有?知道她是谁?”
“有什么新鲜的,乔菲嘛,现在当红呢,谁不知道她的那点事迹?一直在夜总会坐台。”
“我还当是怎么样的一个尤物,原来是个假小子。切。”
“哎不过她劲头可挺大的,球打得挺好,听说学习也不错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做那种勾当?”
女孩子七嘴八舌的讨论,我第一次觉得如此恶毒。看看明芳,她也听到了她们的话。
“你知道这件事?”
“学校里传的很盛。”她饮了一口茶,“小女孩子,怎么经得起这样的中伤?这些人啊,就是捕风捉影的,别说这件事不见得是真的,就算是,谁这一辈子还不犯个错误?”
她声音抬高,对旁边桌子上的麻雀们说:“同学,公共场合,麻烦你们小点声。”
我开车送明芳回家,自己漫无目的的在公路上行驶。
我觉得有一些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