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红-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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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扣心潮起伏,面对坐在玻璃茶几对面的爱香,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又有一些拘谨。这是他孩提时候最好的异性伙伴;整个儿童时代心有所系的好妹妹,好宝宝;在他十九岁的时候,是她把他真正领进成人世界……隔了这么多年,他们现在才又相逢。
三十四岁的她看上去除体形有了变化,还是那么年轻和灵秀,不像是养过三个孩子的妈妈(大儿子已经十六岁了)。水乡的妹子水色好呀,城里的女人化妆品使尽了也不抵她们,勤劳自信夫妻恩爱家庭和睦才是最好的美容秘方呢!
爱香问存扣头上是怎么回事,存扣简要地告诉了她,把她吓了一大跳,惊得脸都白了,惊得瞪眼睛扬眉毛的,捉住存扣的手埋怨道:“哥哥!你怎么能这样不小心呢!”问有没得后遗症。存扣说没有,一点都没有,她才吁了一口气,说行船走马三分命,块块要当心,喝酒就不能骑车子,“哥哥,你以后不要骑摩托车了,就弄个自行车骑骑,稳当!”存扣笑着说外婆也是对我这么说的,我以后是不想骑摩托车了,这回可跌怕了,如果跌到太阳穴和后脑勺就完蛋了,真是拾得来的一条命。爱香眼里就有了泪,说:“哥啊,你这样说真让人后怕呢!”
存扣就问起爱香的家事来。爱香告诉他父母早就搬到郝家庄了,本庄上的老屋一直借把亲戚住着。两亲家这些年来一直在一起搞养殖,钱赚得不坏呢,有点小名气呢。弟弟天赐初中毕业后入伍去了北京,是个汽车兵;等退伍回来也要把他拢到身边做粮食生意。她就要开米厂了,正好帮她开汽车。爱香说到她的弟弟妹妹就眉开眼笑,说爱弟夫妻两个在吴窑卖布好几年,生意不温不火的,也是她弄到身边来的;夫妻俩感情很好,树宝很勤劳,家里也是爱弟做主;就是养的是丫头,不大称心,撂在家里父母跟前上学,乖巧得很呢;夫妻俩也琢磨着想躲养生二胎,但现在抓得紧了,罚钱多倒是小事,问题是你溜掉躲养育你家里人不得过身,派出所、计生办封你家的门,拆你家的屋,把你家父母弄进去打,跪碗底子,要你鼻子靠墙——要你交人,亲戚朋友都得受连累,乡政府还派捉人小分队出去到处找,在外面大吃大喝,费用最后全要你报销——看你吃得消吃不消,敢养不敢养……
存扣听得心惊肉跳,气血浮动,说哪有这样执法的,这不是执法而是犯法,是地地道道的野蛮!爱香笑着说乡下还谈什么法不法的,说真的,他们不这样弄哪个不想养,就是要你怕,不敢养;但养的人还是年年有:穷得屌子啷当的(她脱口说出这句乡下俚语,不好意思地笑了);邪头;还有那些钱不当钱的大老板,和干部“骨头连着筋”的人家就不怕,照养,——“计生办和派出所的这些人肥呢!”爱香说老四爱男最好,生的双胞胎,儿子女儿全有了,现在夫妻俩在吴窑街上开了爿茶叶店,生意蛮好的。
爱香也问起存扣的家事。存扣大致说了说。爱香说小伙(指存扣的儿子丁淼)才九岁啊,我大的已十六了。说着脸突然就红起来,往旁边扯,说嫂子人肯定很漂亮啊。存扣说你别叫嫂子,她和你一样大,腊月里生日,该管你叫姐呢。爱香说可惜你没把她带来,真想看看她呢。
正说着,一个精壮汉子从外面回来了,进了船屋,就拿眼往存扣脸上身上看。存扣也打量他,呀,这不是当年长得像个女孩子,圆头乖脑的,睡觉时怕鬼爱拱在他怀里,夜里小便对着宿舍门缝往外撒,大便要存扣替他站岗壮胆,以后沾上什么“药水鬼”发了癫症辍学回家的……
两个人同时“啊呀呀”起来——“存扣!”
“树宝!”
两人上去紧紧握手。树宝激动地说,听到爱弟说存扣存扣的心里就一亮,以前又没听她说过,正要问是不是顾庄的那个丁存扣,她倒把电话挂了。忙买好菜赶回来,果不其人——“果然是你呀,老同学——存扣哥哥!”他忙摸烟,存扣已经先掏出来了,敬他;自己却不抽。树宝问你咋不抽,存扣又把帽子除下来说明了情况;说养病期间烟酒都要熬住一点,没得办法。树宝又唏嘘了一回。闻着树宝喷出来的香烟,存扣难过死了,后悔没接过来。隔了一会他主动敬烟,自己也抽了一根叼上了。
存扣和树宝谈闲的功夫,爱香和爱弟弄菜弄饭,忙得不亦乐乎。
182、阿香的经历
菜摆了一桌子。五个人一起坐下来,不挤不挨正好坐满小圆桌。富宽说存扣哥哥(他虽然比存扣还大一岁,但也按爱香的喊法,以示尊敬)不喝酒怎么办呢。树宝说白酒不能喝,喝啤酒就是了;我是快二十年不见老同学了,不喝酒咋行?搬来一箱啤酒,一起拎出来;瓶盖子不用扳子开,拿筷子撬,一撬一个,麻利得很。是有名的“三泰啤酒”。存扣闻见酒花香,就像馋猫见老鼠,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泛起的白沫就逮了一口。大家都乐了。
就如同一家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爱弟揭露姐姐小时候和存扣哥哥好呢,两人走路手搀手,睡在一个竹匾里,还要睡一个小枕头。爱香拿手就去掐她,笑骂她:“我那时多大你多大?你还在妈怀里吃奶呢。”说肯定是以前跟大人说的,“饿狗记得千年事”。爱弟边让边笑,说姐夫脸变喽!吃醋喽!富宽忙说:“我不吃醋,我不吃醋!”那老实劲儿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树宝也自曝当年在吴窑中学时做存扣跟屁虫的糗事,同样逗得大伙儿直乐。存扣说当年你如果不是那事一直上下去,保管也能考个什东西呢,——“你是个小聪明!”看树宝浑身的粗犷样儿,存扣无限感慨:人生无常;岁月竟能这样改变人。树宝搔搔头皮:“我不怨,——我考上了就没得爱弟了——那多损失呀!”爱弟眉开眼笑伸手要掐他,脸上全是幸福的光晕。存扣看得心里暖洋洋的,心想:乡下多好,多么朴实的有亲情的生活啊!
“姐妹们多就是热闹啊,”存扣问爱香:“不晓得爱男现在什么样子?”
“存扣哥哥,你不要看她,”爱弟抢着回答,“整一个大脚大妈!忙完店里忙家里,两个老东西天天打麻将,孙子孙女儿都不上心。——把我妹妹苦死了!”
爱香说当初不该把爱男嫁到街上的。她告诉存扣,爱男初中毕业后到吴窑学缝纫,认得了镇上药厂的男朋友,但人家父母不肯要,嫌是农村户口;但她男朋友铁心,非爱男不娶。虽然最终成了亲,但婆媳关系一向不大好。老两口好打个牌,有时间就上棋牌室,家里的事基本不问。在农村里这样的上人是没有的。“好在夫妻俩感情好,小刚听她的话。”
爱弟叹口气说:“她就是个忙的命!忙忙忙,把人都忙老了,现在站在我面前,人家都说她是我姐姐!”
树宝笑着说爱男不如你会打扮嘛,我又会服待你姑奶奶,捧宝似的。大伙儿都笑。爱弟跟着说:“我爱香姐也忙,但忙得心情舒畅,人就不老。那两个老东西一天不死,我妹妹就没有一天快活日子!”
树宝偷偷向存扣笑,做了下鬼脸。不敢给爱弟看到。
爱香也笑:“你看你,这张利嘴!”
爱弟说:“姐姐,我说的是真的。——别的不说,你也认得的,我在吴窑街上卖布时隔壁卖糖烟酒的阿香姐姐是多漂亮的一个人?又白又胖的!丈夫一死,这几年受了多少累?上次我去吴窑洗澡的时修遇到她,人都瘦干了,瘦得连奶子都没有了!”
桌上爆起了笑声。这个爱弟,说话真是没遮没拦的。倒是会形容。
但存扣没笑;他心里猛一格登,犹犹疑疑地问道:“阿香?……哪个阿香?”
“噢,我想起来了,”树宝对存扣说,“这个阿香也是你的同学,焦家庄的。高中毕业后嫁把比他大差不多二十岁的吴窑制药厂姓张的厂长,这人四年前喝酒喝死了,生前是个大赌棍,死了后债主全出来了,拿着借钱的单子追着阿香要,阿香恨不得要寻死。阿香现在真是可怜!”
存扣听得脸都白了。他端起杯子喝下一大口啤酒,强压着心中翻江倒海的复杂情绪。他问:“她现在到底怎么样?”
爱弟说,为抵债阿香把房子卖掉了,店铺也盘给了人家。她姑妈帮她在吴窑中学承包了小食堂,用了几个人,她妈妈有时候也过来帮帮她。其实她既当老板又当伙计,什么事都做,一点厂长娘子的样子都看不到了。阿香领着儿子过,那孩子叫永存,长得有模有样的,就是不大爱说话,学习成绩没得说,也上初二了吧,是阿香的精神支柱……
183、儿子意外出现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声叫:“妈妈——!”
一直只听着旁人说话的富宽脸上突然堆满了笑,对存扣说:“我大儿子亮存!”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低着头进来了。“来了亲戚啊?”他说。爱香忙替儿子摘书包。摘了几下竟没摘下来,儿子身子一扭、膀子一配合才摘了下来。爱香脸上无端有些涨红。她没有喝酒。“你怎么家来啦?”她问儿子。
亮存在离王家庄七里路的唐港镇读初二,住校,星期天回郝家庄外公外婆家,但晓得爸爸妈妈的船到了粮食市场就要骑车到这边来蹲蹲。今天才星期三,照理吃中饭时间不作兴赶到船上来的。
儿子说学校里开运动会,他比过了就家来了。“我拿了铅球第一,铁饼第二,跳远第三!”他自豪地说,甩了甩长而飘逸的头发,很有点城里孩子的神气。大家连说不简单:“凶!我家亮存就是凶!”
“快来喊你存扣舅舅!”富宽忙招呼儿子。
“舅舅?”亮存的眼光向存扣直扫过来。
从亮存这孩子一进来存扣就觉得有些眼熟,这时候两个人目光相碰,存扣心中不由一惊:他好像看见了二十年前的自己。是的,太像了——他记得当年存扣的样子:风度,仪态,语气……全像!这、这是怎么回事?——如此之像?
“难道……?!”
存扣头脑中电光火石一闪,十六年前的那轮明月在他眼前冉冉升起。月色溶溶,映照着深黛色的茫茫稻田;弯弯的小河上,那座孤零的水泥桥泛着银白的光……
他脸色微变;头皮在收紧。但他马上敛住了心神。
“小伙长得不丑啊!”他对富宽和爱香说,“这么大的个子。真是一表人才!”
爱香忙对儿子说:“喊舅舅唦!这是个有本事的舅舅,上过大学,是个大老板呢!快喊快喊!”
她说得急急呛呛的,声音有些大,像是在训话。脸上有些汗渍。
亮存却没喊。认真地注视着这位舅舅。他感到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位舅舅看上去这么面熟,这么亲切。他坐在那儿比人壮一圈,比人高一头,他身上好像有一种别样的磁力,在吸引着他……他肯定像电影或电视里的哪位明星……像哪位呢?他微蹙着眉头使劲想啊想,噢,对了——像周润发!他马上就笑了,好看的嘴巴一咧,叫一声:“舅舅!”
好个活泼讨喜的孩子。存扣爽朗地笑了。大家都笑。爱弟说这个舅舅不假啊,——她耐心地告诉亮存,这位叫存扣的舅舅的外婆和她们的外婆是怎样的姨姐妹,“小时候存扣舅舅一放假就来王家庄,和你妈妈和姨娘们可好呢!”她差点儿就要把爱香和存扣同睡一个大匾的趣事又讲出来了。她生的是个姑娘,最是喜欢这个侄子。
“你别说,养子像舅,亮存还真有点像存扣。”树宝乐呵呵地说。又把存扣吓了一跳。
但存扣马上笑了:“像他妈。小时候人家都说我跟他妈是兄妹两个呢,我们俩像——都是白果脸,眼睛嘴巴差不多。”他对富宽说:“这孩子确实不大像你。”
富宽说:“小三子像。”
树宝说:“小二子也像。”
爱香笑着说:“不能个个像他唦——也要有个像妈妈,”她亲热地挪挪凳把儿子插进来坐下,对儿子说:“是不是呀,乖乖?”
亮存用手拈了两粒花生米扔进嘴里,端着旁边爸爸的啤酒“骨笃”来了一口,说是的是的,不能像爸爸,——“爸爸太矮了。”富宽爱怜地拍了拍儿子的脑袋:“小杂种,你妈妈都不嫌我,你嫌!”嘿嘿地笑。
存扣微笑着问起亮存的成绩,爱香说三个伢子——她又介绍了老二老三的姓名和姓别——一顶这个亮存最调皮,成绩却最好,做班长呢;老二喜存也不丑,不要她爷爷奶奶烦神,天天放学回来第一桩事就是写作业,考试总在前几名吧;三子也跟爷爷奶奶过,娇宠得认不得家,人坏(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