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红-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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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炒焦屑吃,那个麦香哟……现在有些才打出来的粮食还不敢吃,要把它陈陈,药水打得太重,(农药)残留大,人吃了得癌症。田里的农药化肥渗进淌进河里去,鱼呀虾的也都没得以前好吃了,不鲜。
福生说现在田里的蛇和青蛙也少了,以前泥鳅一抠一水桶,现在你去抠抠看,全被化肥腌死了,被农药药死了;连天上飞的麻雀都少了。
种礼叹气:世上的事就这么奇怪,把你好处就把你坏处,把你享福也把罪你受。宝宏笑着说,就像人家骂女的,“想日屄就别怕疼”,又想好过,又不想疼,哪有这好事?阿虎驳他:有多少女子怕疼的?你越瞎逑她越快活。宝宏说男的家伙太大应该是有点疼的,如果是头一回肯定也疼——血滴滴的,还能不疼?
月红看他俩一说一答,兴致盎然的,就笑骂他们:你们都这么大的人了,一喝酒就说荤话,也不怕人家说你们下流!
福生说,嫂子,你别提“下流”这两个字,用“小姐”的浴室都开到家门口了,街上小丫头露奶子,露肚脐眼,裤子紧得连屁眼沟都看得清清楚楚,马戏团的大姑娘公开跳脱衣舞赚钱,——现在还提“下流”两个字?——不是“下流”,是“风流”!他借酒疯癫胡闹,说存扣想洗澡的话,吃过饭叫辆三轮卡上吴家舍或薛家庄,他负责请客。存扣连连摆手,说别瞎说,别被人家听去了当真的。存根笑着说,别看我兄弟仪表堂堂,大老板一个,这事儿他不会做,他是读书人出身,上过大学站过讲台的人,是正人君子。存扣听得心里直跳,脸上发烧,幸亏有酒遮着。
就谈起了社会风气。说现在人赚钱没心没肺,只要能发财,杀头的钱都敢挣。开浴室就等于开妓院,假装医生卖假药的,用假钱套真钱的,装和尚尼股化缘的,给人下蒙汗药的,还有偷跟抢的,现在哪样没有。当官的十有九贪,不贪又受排挤做不长,受害的就是老百姓……现在人胆子大,脸皮还厚,以前庄上有哪个人犯了法多希罕,坐牢出来后夹着尾巴做人,现在犯法坐牢的(现象)不新鲜了,出来还耀武扬威的——“老子是从山上下来的!”坐牢倒像有了本钱、成了英雄。——有的人释放回来家中人几里路外就放起了炮仗;敬菩萨,摆酒请客,像迎接新科状元似的……
阿虎拽了一句文:“说这就叫世风日下,美丑不分!”
存根说这种世相也不是一天就形成的,不知不觉中人也就慢慢适应了,见怪不怪了;有时候自己做过了回头才觉得,都不晓得啥时被这风气同化了。
福生却叹了口气,虽说现在吃好的穿好的玩好的,收入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可人却觉得累,还不如以前穷的时候,那时候虽然苦,缺吃少穿的,却容易得到真快乐,吃一顿肉就开心得不得了,来个电影船像过节一样……“说实在的,不是我人贱,有时候我还真怀念那时候。”
月红笑道:“你还真是贱,果真回到那个时候你一天也捱不下来。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偷了家里一个鸡蛋到商店里卖了六分钱,五分钱买块烧饼,一分钱买糖,被你爸爸打得屙了一裤子的事?”
福生连连告饶:“好嫂子,别提这事,现在大家正在吃酒哩!”
大伙儿全笑起来。
174、祸事前的预兆
存扣睡在楼上东房里,黑暗中仍想着酒桌上谈的话题。他想改革开放这些年来,物质文明是上来了,精神文明却有些脱节了。很多人在现代文明面前得了一种富贵病。人的精神被很多不好的消极的东西污染了。
就像被污染的河流中生活的鱼一样,虽然有些地方不健康了,但也适应了,就像哥哥说的那样,自己做过了不好的事回头才觉得,都不晓得啥时被这风气同化了……他存扣这么轻易地就跟保连去浴室“泡”了“小姐”,对爱人出了轨,背离了人格尊严,其实真的大概很早就无意识中认可了这个,认为也正常……现在做出来了,才晓得后悔。农村经济的发展腾飞却使许多珍贵的纯朴的东西在悄然消失,净土不再,——难道繁荣的同时一定要有所堕落么?难道我们的生活奔向小康非得以失去本真和快乐为代价吗?……
存扣想得头疼。好不容易才在迷糊中睡着了。
半夜里却被室内一阵劈哩啪啦的响动惊醒了。侧耳倾听,这声音又没了。复要睡着时,声音又出来了。仿佛来自柜顶上。像捉上岸的大头鲢子,急剧地甩着尾巴。又像是某种紧张地示警……
是老鼠?那这老鼠也太猖獗了!
存扣打开灯。朝发声响处望去。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箱子。
那个装着秀平辫子的箱子!
难道……是她发出的声音?这么急?她急什么?她要暗示什么?她要告诉我什么?
“秀平!”存扣轻唤着。下了地,踩上一张椅子,小心地托下了那个箱子。
慢慢地打开。在两摞旧课本中间他看到了那个散开了的蓝色方巾,方巾中那根系着红头绳的大辫子。头绳有些松了,辫梢有些乱。如果刚才是这辫子在响,在摆动,那她用了多大的劲啊!
“姐姐,你响什么呢?”存扣悲从中来。小心地扎好头绳,在辫子上轻轻摩挲……
存扣次日回到了盐城。夜里春妮在被窝里拥着他,说不知怎么的,你走的这两天我老是觉得发慌,上课都走神,晚上睡觉在床上摸来摸去也摸不到个人,半夜做梦把自己都吓得坐起来,只好溜到儿子房间里搂着孩子睡,你说这是咋回事,以前没有过这样子的,以后没大事不放你出去了。存扣听得心潮起伏,紧紧搂住了妻子。
春妮的手就不大安分,存扣晓得妻子想亲热。但却硬不起来,怎么也硬不起来。以前没有过的。又惊又急,头上都生了汗。春妮问怎么啦,存扣忙调整呼吸,摒除杂念,才有用了。便疯狂地做,春妮都忍不住喊出大声来了。事毕,存扣像虚脱似的瘫在床上,喘气。春妮嗔怪丈夫:“呆瓜,像疯子。你还当自己二十五岁呀,家去一趟吃了人参啦,以后可不许这样凶。”抱住丈夫安逸地睡了。黑暗中存扣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存扣就觉得心神不宁,眼皮直跳。骑摩托车到两边商场里去看看,路上先是不注意闯了红灯,被交警罚了款,接着车子拐上人行道时又差点撞了一个骑轻便三轮车的老人的车屁股,惊得冷汗都出来了。他真是郁闷,自问:怎么回事,我?
恍恍惚惚的一天。晚上朋友喊他到工人文化馆东面的“黄海大酒楼”喝酒,他去了。去喝酒换换心情。八个人喝掉六瓶白酒,两箱半啤酒。个个都喝得有些高了。他们都是打的来的,还是打的回去,只有存扣是骑的摩托车。平时就相熟的老板娘和几个女孩子服务员看存扣有些踉跄,赶忙拉住他,劝他也打的,把车子撂在店里明天来拿。存扣挣开了,含混地说,我不要紧,我不要紧。跨上车启动了车子,像骑着一匹烈马,倏地蹿上了大街,转眼就不见了。
175、患难见真情
……存扣从一片浑沌中悠悠醒过来。就像马不停蹄,赶了一万里的路程。身上像缠了几百根水草似地,欲动乏力。连眼皮都无法完全睁开。他的头脑开始艰难地回忆,终于想起了晚上的事,喝酒的事。“醉了?”他心里叩问自己。头皮有些发紧,像上了箍,让他不爽利。“但这是在哪?不像是在家里……”朦胧中他感到了异样。
他努力地睁眼观察:雪白的天花板,明晃晃的日光灯,以及悬挂着输液瓶。耳边唧唧地响着类似仪器的声音。跟着他就感到自己了自己的祼体,以及裸体上(包括鼻腔)吸着缠着插着的管线(奇怪的是,他当时却完全察觉不到下面的导尿管和插入颅腔的导液管)。意识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沮丧感像潮水般从远处朝他漫过来,淹没了他。他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他……妈的!”
他感到有人向他簇了过来,呼唤着他的名字。但他却看不清爽了。他合上眼皮,陷入了沉睡。
存扣不知道,他这次短暂地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夜晚。他动过了开颅手术。他从阎王店门前打了一个回转,死去活来。
……存扣挣脱了饭店人员的拉劝硬上了车,当时是夜里十点多钟。摩托车如箭似地向前疾驶。头盔还挂在笼头上,他居然忘了戴上。耳边呼呼风声。天气阴晦,好像要下雨。大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走动,来往车辆好像也不多,这种冷清的空旷感让他有一种急切赶回家里的冲动。家让人温暖和安全;家里有等他的妻儿;他想喝茶、想上床睡觉……他下意识地把油门拧了又拧,感到自己差点儿就要飘起来飞起来了。
存扣出事后曾很多次试图回忆起当时发生车祸的情景,但哪怕一点半星的蛛丝马迹也回忆不出来。连离开酒店被人苦劝拉扯都没有影像。事实上他没出那个饭店门就已经酩酊大醉了。醉得意识浑沌涣散,连走路都打晃了。但他仍执拗地挣着爬上车身,疾驰,摔倒,横陈在雨地里,被120急救车送往盐城市第三人民医院,打针止血,做CT、剃光头,清创,输血,开颅手术,
176、文字梦的复苏
存扣回到家里大部分时间卧在床上休息,起来后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看风景,基本不出门。六楼太高,上下一趟慢慢走还是觉得心慌气喘。出院时医生再三咛嘱存扣,不能看电视,不能上电脑,连收音机都不能听,连阅读都不可以——两个字,静养。存扣说要养多长时间啊,医生说跌打损伤一百天,你受了这么严重的脑外伤,起码也要养上一百天。存扣在家里真是百无聊赖,度日如年。好在商场里的事也不需要存扣多么烦心,在电话里沟通沟通就行了。春妮过去看了销售情况,蛮好的;处理妥了账务上的事情。
回到家才三四天,夜里存扣就不安分了,手在春妮身上乱摸。春妮马上转过知子,拿屁股对他。说你小命儿才拾回来,可别想那个心事!存扣在后面急得猫爪挠心,说是怕有后遗症,得试试还有没有用。春妮在医院里也听说过脑外伤病人手术后有失去性功能的事情,被他说得害怕,拿手朝身后一摸。天!铁杵一样撅着。被他缠磨得吃不消,就说那你轻轻地,只准弄几下,不许用呆劲。存扣如蒙大赦,往她身上爬时却被挡住了,她羞涩地说,你身子虚,我帮你……存扣看着春妮笨拙又小心地在他上面动作,心里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更加惭愧上次出轨的事——春妮是他生命中的宝啊,要一辈子记住她的恩情!
回到家个把礼拜,存扣对春妮说你去上班吧,有妈在家里照应就可以了,你去上课吧,学生们等着你呢。
晚上春妮回来,存扣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出两页纸给她。春妮狐疑地接过去。是篇用钢笔写的文章,题目叫《玉米》,是篇千字散文,是写秀平的,把秀平比喻成一株早夭的玉米。春妮急急地读了,相当地惊喜,说不得了啊写么好,这么多年过去你功夫没丢啊,倒更老辣了,像读汪曾祺呢!存扣高兴地说,真的呀?那我再写。春妮却不许了,说伤眼睛的,想写东西等养好病再说。存扣说你别听医生瞎吓人,我又不上电脑;我写写眼睛闭闭;我写得快,一刻儿功夫就写出来了。他炫耀道:“感觉上来,文字直往外淌。”春妮打趣道:“你本来就是大才子嘛!”
存扣跟着又写了《香妹》和《太白之死》。存扣用感伤而细腻的笔触让秀平、阿香和一九八五年死于板桥中学的那只鹅亭亭玉立地站在他的散文中。在回忆和抒写中他数次泪流满面。他感到了睽违已久的创作活动所带来的情感上的激荡和酣畅;感到了创造文字的日子是多么充实——心灵的充实和沉静。真的好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他现在重新知道了:写字多么好,多么地适合他。
春妮晚上回家在电脑上把文章打出来,用伊妹儿发往了几家报纸副刊。
这时顾庄哥嫂打来电话,要他回乡下静养。他和春妮商量了一下,就答应了。
时隔一个多月,存扣再次回到了顾庄。站在家乡的土地上,他不由感喟:人生无常!差一点,就回不来了。或者说,差一点就不能活着回来了。
哥嫂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床上的被褥都换了新的。还特地买了个藤躺椅摆在阳台上,让他躺着休息。廊檐上的澡盆里养着黑鱼、鲫鱼和老鳖。存扣就笑了:把我当重病员玩啦。月红嫂说,当然啦,这次让我在家里好好服侍你个把月,把你调养得好好的回盐城。存扣说还个把月呢,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