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红-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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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发了财。去年春节前存扣在北大圩遇到他和一拔人下了轮船回家,巧山撑着锃亮的高级铝合金双拐走在当中,上身穿件崭新的茄克衫,下面是笔挺的西裤,脚上是三节头的黑皮鞋;茄克衫敞开,胸前飘着一根鲜红的领带;头发还烫成卷毛,叫什么“爆炸式”。他脸上没有一点残疾人惯有的委琐神色,相反非常的自信,目光坚定。巧三给了存扣一种强烈的震撼,他想一个瘫子都能拼得如此有尊严,何况我这四肢健全的人?一种豪情从他心里升起,他迎着扑面的寒风心里发誓:一定要珍惜自己,努力成为庄上最优秀的人。
暑假间关于庄上人出外打工的趣事存扣听了很多,他哥哥讲本队的吴金华在江南有家窑厂上挑砖的事。吴金华养下来浑身就是白的,皮肤白头发白眉毛白,眼珠子是蓝色的,像个白色人种。这种人在月红嫂嫂的娘家李庄也有一例,本地人称之为“沙公子”。吴京华皮肤不经晒,夏天不能赤膊,否则会起泡蜕皮。存扣小时候老和他玩,捉迷藏时他总是先找到躲藏的人,都说他的蓝眼睛是猫眼睛,晚上东西看得真,其实不是这么回事,而是他聪明。他小学成绩很好,上了初中因为老受人歧视,没人肯跟他同桌,给他添了“美国鬼子”、“妖怪”等浑名儿,他就气得不上了,回家务农。几年下来人生得高高大大的,身板强健,就跟人上江南找工做,在窑厂上挑砖。白天辛苦一天,晚上民工们有时也结伴出去找乐子,到城里逛逛,金华买了一套廉价的西服穿在身上,居然常有人把他看成“老外”,他有时就顺水推舟跟人家挥手喊“嘿啰!”,喊得像极了,喊得兴高采烈。哥哥讲到这里的时候可把存扣乐坏了。他就想出外打工卖力虽然苦,但苦中也有乐——这是多么实在的生活、可爱的生活啊!
存扣有时候就有些心急火燎的,他觉得自己都十八岁了,还整天圈在学校围墙里,真是没意思,还不如马锁、进财、东连、巧三、金华他们痛快呢。他恨不得今天就考上大学,明天就大学毕业,后天就投入真正精彩的生活。
86、偷情男女的报应
七月尾上庄上连死两个人。一个是民兵营长想田,一个是“半截头”陈保山。
想田前几年前突然得了个咳嗽病,一天到晚要捧个茶壶喝水,停下来就咳;晚上睡觉麻油瓶儿放在铺头上,想咳了就喝一口。这病非常痛苦,咳得狠时人蜷在一团。很壮的一个人最后瘦得只有七八十斤重。小县镇大城市的医院都去过,西医中医轮番看;还用过多少民间偏方,听说有时喉咙痒起来想田把活蛤蟆和活泥鳅往肚里活吞,在胃里蹦跶半天哩。但是却不能根治,这病像个鬼似地缠在他身上,咳了整五年,精力耗枯了,就死了。
想田死了还没烧“头七”,原来本队的婉珠夫妻俩到江南常熟卖糖球(糖葫芦)去了。这时外面才风传想田得病的原因是和这两个人有关的。
说的是早在婉珠做姑娘时就和想田相好了,觉都偷偷睡过了。想田当兵回来后发现她已和德荣结婚了。德荣也是个退伍兵。两个人又藕断丝不断的,只是把外面人瞒得很好。以后一个做了民兵营长,一个做了妇女队长,在一起开会同来同去的也没人生疑,加上婉珠本就是大大咧咧的脾性,为人很正义,哪个往那里去想。家里家外瞒得严丝合缝的,时间久了还是被德荣晓得了。听说有一天半夜德荣醒来起解,一摸婉珠不在铺上,人又不在马子(马桶)上,心想难道直接上了屋后的茅缸,心里却揣了个小心,慢慢出去看时,却看见月光下面丝瓜架下有两个人赤条条地弄得正欢哩。德荣看清趴在上面拚命拱着屁股的是想田。两人就在想田平时披的从部队带回来的军大衣上干活,一点也不怕冷。那婉珠骚哼儿不停,大白腿子勾住想田的腰眼,两人一齐使劲,跟德荣一天也没有过这样。德荣血往上涌,想上去拚命,但到底还是忍住了,悄悄回到屋里躺下,第二天还装作没事似的。可暗地里牙都咬出血来了。有一次趁德荣上吴窑集上逮仔猪儿两个人又在婉珠家床上弄到一起了,弄得兴兴的,想田那话儿却抽不动了,被婉珠吸得死死的,吸盘似的,随你怎么拽拉都拿不出来,疼得钻心。这事原来有过,草潭有两个人偷情也弄得粘起来了,是在男方家的床上,他自己的女人带伢子走娘家没回来。男方的老娘起得早,早饭煮在锅里喊儿子上工,听见房里有人哼哼,还以为儿子得了病哩,进去一看是这么回事。跟狗子受窝一样的,粘上了,锁起来了。老人有心计,马上去叫来本家至亲,悄悄把两人用被窝包了,抬到门板上,从后浜上船直奔公社医院。到了医院抬到手术床上,两个搂得贴饼似的光身人以为要动刀了,生离死别时仍情深意切,一个要医生把自己的东西割了,活她;一个要医生把自己那块肉剜了,活他。争着去死。医生哭笑不得,只给他俩打了一针就掉下来了。现在想田和婉珠就是遇到了这个问题,两人贴在一起急得都要昏过去了。
然而这事情却是德荣做的手脚。自从上次看到了两个人瓜架下偷情,德荣是打掉牙和血吞,仇恨咽在肚子里,没一天不算计着报复。他终于想到一个办法。他父亲原来是庄上有名的老郞中,手上刁钻古怪的民间偏方很多,一辈子活人无数。德荣小时候听他说过用狗骚涎配中药可以闭阴锁阳的趣事,他现在就拿它来试验了。他在人家狗受窝时接下一酒盅狗骚涎,在家里悄悄用中药配了藏了起来。这天早上他起来煮了两把馓子,跟婉珠盛了一碗——暗里使了药——边吃边对她说吃过了他去吴窑赶集买仔猪儿,顺便把船拢蒋庄去看下子姑妈,要到下晌才能回来。婉珠呼啦啦吃着馓子,说把仔猪儿拣好了,看过姑妈早些儿回来。德荣船才撑出河浜她就去喊想田了。两人弄得粘起来时德荣却回来了,搬了张凳子坐在房间里,冷笑着看着两个人筛糠。一把镰刀摆在他脚边。
婉珠哭着求他。想田怕德荣把他宝贝给割了,也颤着调门求他,什么招都化了。德荣不紧不慢地痛斥两人的丑行,极尽侮辱之能事,床上的两个人理亏,只能受他的骂。末了德荣说,要想丑事不现天,他也有办法医。两个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连连求他。德荣说:“先给你俩活活血。”脱下鞋底,先叫婉珠翻到想田身上,用大劲在左边屁股“噼噼啪啪”狠狠抽了九下,又在右边抽了九下,嘴里还“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地数着数。婉珠光肥的大屁股立时变得青紫。然后又叫想田翻到婉珠身上,拚着死力照样行事。打得两人魂飞魄散,咬着牙直哼哼。然后拿来剪刀各剪下两人下面一撮阴毛,到外面水缸里舀来一碗凉水,细心地把毛剪成米粒长短撒进水碗里,用手指搅匀了,端过去给想田喝。说全喝了,大口地喝,喝下去你的臭鸡巴就从骚屄里掉出来了。想田仰在那儿拗着头“咕嘟咕嘟”地喝,喝到一半时只听见“呯”地一声大响,德荣一巴掌拍在灯柜上,把煤油灯都震得跳起来了。想田大吃一惊,一口水呛住了,一阵要命似地猛咳,下面却也从婉珠身体内滑出来了。
从此,想田就像变了一个人。整日咳嗽,佝着腰,做什么事都没心劲。人老了十岁。
从此,风风火火的婉珠在荣德面前像个柔怯的小媳妇,什么都听他的。
据说想田的咳嗽病是那口凉水呛的。米粒长的阴毛碎屑钻进了气管、进了肺部,吸在肉上,永远烂不掉、掉不下来。
想田是活活咳死的。
87、阳具是男人的命根
发现陈保山尸体是在一个清晨。一个起早行船的老头撑船路过陈保山房子前时发现码头前的菱盘子里有一团暗影。老头子眼神儿差,以为是个大畜牲的尸身,瘟猪什么的。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许纯属下意识——他顺手一篙扎上去,立马感受到沉甸的重量,篙往回收时篙钻上的倒勾一带,那东西翻过来了。这下子老头看真了,哪里是什么畜牲,明明是仰着浮在水面中的一个人。老头三魂吓掉了二魄,当即嚎喊起来——“救命啊!——”
“有人落水啦!——”
“救命!——救命!——”
夏天庄户人晚上乘凉睡得迟,大清早大多还在梦乡里,蓦听见河上回荡着鬼声辣气的求救声,人人一激灵醒过来,马上翻身下床,有的连凉鞋、搭板儿(一种土制的木板凉拖鞋)也不穿就冲出来了。河岸上顿时簇满了大大小小的人。
这时天光亮了许多,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死者穿着蓝色春秋衣裳,就晓得是个寻死的。河面上有些小风,菱盘子沾上了半边脸,有人说,像是“半截头”哎。立马就有人去拍陈保山的窗子:“保山!保山!”
“红莲!红莲!”
拍了半天没人应声。胆大的就去推门。一推就推开了,洗澡桶支在堂屋中间,一团毛巾汪在垢水里。到房里一看,床上没有人,被褥叠得像豆腐干。床脚下扔着二三十个香烟屁股。
“肯定是保山了!”
“红莲那骚货肯定又到东边夏家舍了!”
“唉,保山终于走这条路了……”
有人说,这人肯定是死实了,没得救头了。还是到田里喊他的本家保荣来把他拖上岸的好。老保荣在老八队东河港上扳大罾。
老保荣急匆匆赶过来,到了码头上看见河里的尸身,哭叫道:“兄弟,你怎么做这呆事来的呀!”踉跄着下了歪歪陡陡的台阶,连鞋子衣裳走入水中,推开菱盘子,把保山抱着,一只手捋去死者脸上的浮萍水草,只见保山眼睛闭得紧蹬蹬的。岸上胆小的伢子都把脸别过去,不敢看。几个汉子下到码头边上接上手,把人抬了上来,摆在保山的屋门口。保山平孔安详,奇怪的是一面腮帮上却鸡蛋似地鼓起一块,不青不肿的,胆大的用手一按,像嘴里咬着个硬东西。大家叫老保荣扒开嘴看看,说不定是金砖元宝哩,拿出来你本家有份。老保荣就用手去扒,牙咬得紧紧地哪里扒得开,还是有人到灶台上拿来一双筷子帮着撬开了。抠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枚保山去银行拿钱用的牛角印鉴章。众人顿时恍然大悟:保山临死也不愿意把印鉴落到红莲手里。
红彤彤的太阳升得有篙子高时,红莲哭哭啼啼地从东边赶回家了,一见已换了老衣落在堂屋里门板上的保山就往地上一瘫,“伤心的”、“苦命的”的嚎喊起来,哭声响亮,中间还转着弯儿,像唱的戏文,一套一套的,数落中听她说回娘家看老母亲的,一夜没回来,想不到“你就做这样的呆事呀”,“把我一个人撂在世上怎么弄呀”。众人不屑地看她表演,心里却说:“呸!回娘家看老母亲哩,去会你的姑老(相好,情夫)去了!”哭了一气,红莲听人议论保山嘴里图章的事,忙收住声,跟人要那图章。有几个婶子终于捺不住了,骂道:“你这个婊子,还好意思要图章哩!”
“保山就是你害死的!”
原来两三年前,一向血脉刚强的保山突然下身不举了。吃了不知多少副猪腰子,炖了不知多少根连卵蛋的牛鞭,都没有效果。总之,保山萎了,没用了,成二蔫子了。急得什么似的。有人劝他,年龄到了,没得用就没得用吧,省得伤精去神的,安心养老吧,别想这心思了。可保山不答应。他就是想好了。他虽是个残废身,但他从来认为自己是个有用的人,下面的东西萎了他的心就残废了。能日红莲,能把年轻的红莲日得哇哇叫,一直是他撑住人生自信的大棒。阳具是男人的宝,男人的命根子,男人的心气儿,长在男人的胯下不如说竖在他们的心上,对有些人来说,它的能否昂然可以当做某种成功的、真正活着的参照,绝对不能软沓下来。保山拿的福利高,吃的好,睡的好,没得心思,养尊处优,胖得像个弥佗佛似的,一向精神旺健,每晚在红莲身上泻过火后他心里是一片踏实,睡得稳稳的。这是他一天最后的功课,必不可少。但毕竟年纪大了,纵欲过度,油灯总有干枯的一天。平时不晓得敛着,节约着,细水长流的使,提早没用了也怨不得旁人。偏偏红莲这些年被保山调教透了,行房已成了习惯;又值三十几岁的虎狼之年,正在兴头上,一断了这活就烦躁得要命,有时在被窝里急得把保山身上肉都揪紫了,保山越发愧疚,觉得自己窝囊,对红莲居然有些低眉顺眼的,吃下风了。以后就传出红莲经常回娘家去和一个骟猪的光棍汉相好的风声。保山变得沉默寡言,头发白了半边,脸上身上的肉都沓挂下来,像个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