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刺客 作者:瞎子-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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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并且要请我来操持大局,规划这件事情……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田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目光迷离,一直望着远处。他沉吟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我,目光灼灼:
“这些事情要请阁下代劳了。相信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会做得很好的。我也向太子推荐了你。”他的语气已经变得坚硬而冷漠,我能听出里面不容置疑的意思。他的眼睛也变得非常明亮,我不敢正视,只是笔直地站着,稍稍垂下了头。
他看了我很长时间,突然站起身来,朝我深深做了个揖。
我大惊失色,连忙跪下还礼。等我站起来的时候,他手里已经多了把美丽而且锋利的短剑,冰冷的光芒在阴暗的房间里依然非常耀眼。
田光冲着我微笑:“秘密,说出来就不是秘密。”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以前,寒光已经闪过。
短剑果然锋利之极,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已经划过田光的脖子。口子很深,几乎把整个脑袋都切了下来,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皮肤相连着。田光仰面倒下,鲜血如同礼花在屋子里绽放,虽然没有阳光,我依然觉得很眩目。
很快,屋子里开始弥漫一种浓重的腥香。那些红色的印渍仿佛具有生命,在洁白的棉布上迅速扩大。我只是沉默地站着注视它们不可阻挡地淹没。在满屋子的死寂中,我甚至可以听见白布被鲜血浸湿的嘶嘶声。
半晌,我才慢慢蹲下身,拣起那把短剑。
一把非常漂亮精致的剑,看得出,用了最好的青铜。黛色的花纹精细而不繁琐,明暗相间,看不出一点生锈的痕迹。刀锋不长,却异常雪亮,没有一丝瑕疵。我轻轻把手靠近它,不用触到锋刃,就已经感觉到丝丝的寒气渗入。田光握着剑的手满是湿润的红色,但整把短剑没有一丝血迹,仿佛刚出炉的工艺精品,美丽恬静,而不是曾经杀过人的血腥利器。我除下田光腰间的皮制剑鞘,把短剑放好,挂在自己的腰间。
我知道,这把短剑还将要沾上鲜血,不是嬴政的就是我自己的。
美丽岂非都会和血腥沾边?
我走出田府阴暗而宽大的宅子,突然觉得阳光很温暖。深秋的太阳总是很柔和。道路两边高大的树木正飘下一片一片金黄的落叶,在金色的阳光中翻飞,仿佛是美丽的舞蹈。我凝视着一片正飘落的叶子,阳光的透过使得它如玉一般温润透明,所有的脉络都很清晰。它落得很从容,似乎对自己的未来了然于胸,而且不怕被遗忘。
刺秦(九)
我站在十字路口想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去拜见太子。
我对太子丹没什么印象,似乎只剩下那张因为太少见到阳光而过于苍白和有些浮肿的脸。他说话声音细细的,有点象女人。从我嘴里听到田光自杀的消息后,一直闪烁不定的目光顿时黯淡,半晌没有说话,然后他便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痛惜还是因为慌张。他和我说话的语调客气而有些无可奈何,似乎对田老头这么仓促地安排这件事有些不同看法,但自己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很想跟他明说其实我自己也是受人之托,你爱请谁请谁,但是,轻轻抚摸腰间的短剑,我还能说什么呢?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我向太子提到了樊于期,他果然坚持不肯。我只有暗自苦笑。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便向他告辞。
当我走出太子府第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可以看见深蓝色的天空上有很多星星。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朝樊于期住的驿馆走去。
老樊还没有睡,我进门就看见灯光把他站立的影子投射在隔帐上,轮廓分明。他似乎以这样的姿势站立了很久,亦或在沉思。对于我的到来,他没有任何吃惊的意思,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
“你是荆轲?”
“是。”
“我知道你来的用意。”
“我也理解你需要考虑。这是个很重大的决定。”
“是啊,”他抬起头来,淡淡地苦笑,“重大得要命。”
老樊长得很威武,象所有的秦兵一样剽悍,眼睛也是小小的,不怎么睁开。但是一睁开就可以看见慑人的光芒。面色如擦亮的古铜,皱纹不多,但每条都很深,我知道那是多年风餐露宿和浴血征战给他的奖励。他的嘴唇隐藏在乱蓬蓬的络腮胡子后面,很不容易发觉他是否在微笑,除非你注意到他眼角的微微翘起。
在笑容渐渐敛去以后,他的目光依然注视着我,似乎在看一个熟人。我在记忆中并没有他的印象,一点也没有。这种注视让我警惕,如同发现危险的野兽,我全身的肌肉开始紧绷。
“果然很象啊……”他轻声地叹息着说。但没有任何解释,虽然他知道我没有听懂他话里的含义。
老樊顿了顿,又说:“你明天晚上来罢。到时候我给你确定的答复。”
这天晚上,外面突然开始下雪,而且整夜都没有停,一直到早晨。
我并没有察觉这场大雪的来临。也许是因为疲劳,也许是因为白天神经过分紧张,我睡得很死,甚至错过了早上俯卧撑和练刀的时间。实际上,我是被白雪反射的刺眼的太阳所惊醒的。醒来后,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但不知道什么地方有问题。
沉思默想了半天,没有头绪,于是去狗肉馆找二狗和高子。
只有高子在,二狗昨天就出门买狗去了,没找着我,因此我直到现在才意外地知道。高子一边很无聊地喝酒,一边告诉我说二狗可能要明后天才回来。我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和高子的酒会没有往常那么有劲,即使我告诉他昨天的变故和我未来的使命。他沉思了半晌,没吭声,只是闷头喝酒。我也没有说话。看这架势,小二也不敢多嘴,只是撂下酒菜就走。
我们一直闷头喝到天快黑的时光,大雪又下起来了。
看见我要起身告辞,高子终于抬起头来:
“下雪了,小心些。”
“唔。”
“祝你好运。”
我已经转过了身,停了停,没再回答,也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狗肉馆,进入了纷飞的大雪中。
我在樊于期的门口停下,两个亲兵向我行礼,并且告诉我樊将军已经吩咐过了,除了我,谁也不见。
老樊没有食言,他的确给了我确定的答复。
我再见到他的时候,血还未干透,依然是一种很鲜亮的艳红,大概是因为天冷的缘故,在我到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流淌,在地板上形成了一大块极粘稠的隆起。也许是由于房门紧闭,屋里的血腥气非常重,有点呛鼻。我打开窗户,突然注意到地板非常洁净,一尘不染,似乎还刚刚上过蜡,在雪光映射下闪闪发亮。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血没有渗入地板中。
他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也许他觉得反正以后都不必用力气了——整个脑袋都削了下来,省下了我再把他的头颅切下的麻烦。
我把他滚到一边的脑袋扶正,仔细地端详了一下。他的眼睛还是半睁不睁,跟活着一样,只是里面的光彩已经黯淡。我注意到他嘴角有一种难以抑制的讥诮的笑意,仿佛是为自己,也似乎是冲着我来的。就在我有些迷惑,有些警觉的时候,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的手。
还有他手里的刀。
滴泪斩。
我立刻就认出了它独特的形状和精致的雕刻花纹。它已经擦得非常干净,看得出它的新主人对它很爱护。
瞬间,我明白他说我象谁了,也了然他嘴角的讥诮。
我的嘴里有些发苦。
半晌,我才从他的手里把滴泪斩拾起。那一刻,我很想他能醒转过来,告诉我是不是他亲手杀死了我父亲,我父母的尸骨如今葬在哪里,然后再一刀把他劈死。
其实我心里非常清楚,父母和所有遭逢战乱的平民一样,漫山遍野的蓬蒿丛就是他们的墓场。
门窗洞开,风呜呜地吹了进来,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
雪花落在我的手上,很快就融化了,落在老樊的身上,却依然洁白。
我有些想哭,又想笑。感觉到一种被捉弄之后的疲惫。到现在为止,我连一个人都没有杀过,甚至放过了自己的仇人,却被称作了刺客。
太子丹听到樊于期自杀的消息,照例掉下了痛惜的眼泪。总觉得那些泪水象街上摆卖的小玩意儿一样廉价。哭完之后,他略带兴奋和得意地给我介绍我的副手,秦舞阳——一个据说十三岁就杀过人的家伙。
我并不喜欢出人意料的安排。特别是打量过他以后。
那是一张浑人的脸,表情呆滞,目光混浊。虽然太子说从来没人敢正眼瞧他,可我却发现他见了太子手脚都兴奋得微微颤抖。他太年轻了,没见过世面。我自己就够缺乏经验的了,带着这么个家伙,连我自己都觉得滑稽。
太子丹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发,我说再等一天——我想让二狗跟我去,他胆大心细,行动敏捷,而且身材魁梧,力气极大。到了最坏的时候,只要他抱住嬴政,我捅他十个八个窟窿不成问题。但我并没有说这些,只是回答想再等等。
太子丹对这个回答好象有些失望。也许是因为我看起来并没有象他那么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罢,不过他还是勉强同意了。
这场诡异的大雪一直没有停。
而我在狗肉馆里,望着窗外的大雪喝了一天一夜的酒,也没有见到二狗回来。只有高子陪着我。
第二天的中午,太子丹传来话,如果我不想去了,他可以让秦舞阳先去。
我知道我不能再等了。
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可以和雪娉告别,而我以前从来没告诉过她我将要面对的事情,这也许是因为害怕。令我吃惊的是,她非常沉静地听完我的叙说,然后默默拿出了一套洁白的棉衣给我。
我轻轻抚摩着它,感觉柔软而舒适,心里平静得想起了小时候曾经偷偷抚摩过母亲为父亲织就的棉衣。当时记忆里没来由的那场大雪清晰地在眼前,一瞬间我有些怀疑人是不是可以在不经意间感受未来。
恍惚之中,雪娉换上一袭洁白的长裙,她笑着对我说看过我那么多次的醉舞,今天也要为我舞一曲。
我微笑着坐在廊下,舒适地倚着柱子,一边慢慢地啜着雪娉为我温好的酒,一边看她在大雪纷飞中的舞蹈。
一切都是白色的,只有她黑色的长发在白色的世界中漂浮,仿佛没有重量,使她的身影更显得飘忽轻盈。雪花不断掠过她的面庞,使我不能看得真切,不过我知道她在微笑。耳边是她的歌声,纤细而清晰,熟悉得恍若隔世:
“猗猗杨舟,载沉载浮,水之涣涣,心之悠悠;子将行兮,者莪依依,子忘归兮,蒹葭萋萋……”
淡淡的微笑中,我很闲适地听着,仿佛将要来的不是离别,而是相聚。
我知道自己无法抑制双眼的潮湿。在模糊的目光中,我依稀见到她的泪水随风而飞。
刺秦(十)
我的出发并不象史书中写得那么悲壮。没有人送行。毕竟这是一次隐秘的行动。更没有人怒发冲冠。当时高子根本没来,我猜想他一定在狗肉馆里继续等着二狗。我最后一次和他告别的时候,他甚至没凝视着我的离开,只是随便说了句:“回见。”仿佛我只是倦了想回家睡觉而已。
我也没有让雪娉来送。把滴泪斩放到她手上的时候我只是开玩笑地说:
“你小心点啊,这可是我们家祖传的宝贝。等我回来你得还给我,别贪污哦。”
她笑吟吟的,回答得很痛快:
“行,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胆敢见异思迁,负心不回来,上天入地,追到哪儿我也要用这把刀把你给劈了!”
我哈哈大笑,趁她不注意扭过头把泪水揩干。
也许是因为为了等二狗一宿没睡的缘故,我在摇摇晃晃的驴车中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死。后来赶车的说我的鼾声是如此之大连附近徘徊的野狗都不敢靠近。
我在梦里看见父亲和母亲了。他们好象很快乐,在冲着我微笑。我却特别脓包,一个劲儿地哭,心里是说不出没来由的害怕。也许那天夜里我做了不止一个梦,但只记得这个。我记得如此清晰以至于早上醒来觉得自己很没面子,竭力想把这个梦忘记。
一路上我的精神都处于一种压抑的状态下,没什么兴奋的,似乎在做一次乏味的出国观光旅行。这种状态让我自己都有些奇怪。
到了秦国照例是给各种各样的关键人物送礼,尤其是给蒙嘉。很早就听说他是秦王跟前的宠臣,但没有想到他是如此的仪表堂堂,气度非凡。我们寒暄之后坐下,他的话亲热而得体,我听后有这样的印象:秦国举国上下,特别是嬴政本人,都坚信,不仅嬴政和太子丹之间特殊而深厚的革命阶级友谊将永远保持下去,而且作为一衣带水的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