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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做个自在人--贾平凹序跋书话集-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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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病,使他饱尝了修理之苦。他的苦我何尝没有体会呢,恐怕每一个人都深
有感触。文学又怎能不受影响,打上时代的烙印呢?我或许不能算时兴的人,
我默默地欢呼和祝愿那些先蹈者的举动,但我更易于知道我们的身上正缺乏
什么,如何将西方的先进的东西拿过来又如何作用,伟大的五四运动和五四
运动中的伟人们给了我多方面的经验和教训。我在缓慢地、步步为营地推动
着我的战车,不管其中有过多少困难,受过多少热讽冷刺,甚或误解和打击,
我的好处是依然不掉头就走。生活如同是一片巨大的泥淖,精神却是莲日日
生起,盼望着浮出水面开绽出一朵花来。

《高老庄》里依旧是一群社会最基层的卑微的人,依旧是营营苟苟的琐
碎小事。我熟悉这样的人和这样的生活,写起来能得于心又能应于手。为什


么如此落笔,没有扎眼的结构又没有华丽的技巧,丧失了往昔的秀丽和清晰,
无序而来,苍茫而去,汤汤水水又粘粘乎乎,这缘于我对小说的观念改变。
我的小说越来越无法用几句话回答到底写的什么,我的初衷里是要求我尽量
原生态地写出生活的流动,引文越实越好,但整体上却极力去张扬我的意象。
这样的作品是很容易让人误读的,如果只读到实的一面,生活的琐碎描写让
人疲倦,觉得没了意思,而又常惹得不崇高的指责,但只谈到虚的一面,阅
历不够的人却不知所云。我之所以坚持我的写法,我相信小说不是故事也不
是纯形式的文字游戏,我的不足是我的灵魂能量还不大,感知世界的气度还
不够,形而上与形而下结合部的工作还没有做好。人在中年里已挫了争胜好
强心,静伏下来,踏实地做自己的事,随心所欲地去做,大自在地去做,我
毕竟还有七卷书要写。沈从文先生在他的《边城》里写:“他或许明日就回
来,或许永远也不回来了。”我套用他的话,我寄希望于我的第十七卷书,
或者就寄希望于那第二十四卷了。

1998 年6 月10 日下午


第四辑一点想法

爱和情——《满月儿》创作之外

当今的作家,没有一个对自己作品的主题、思想漠不关心的。因为我们
这一代人,都是坐在祖国大船上航行的旅客:风颠、浪打、呛水、晕船;作
为一名文艺工作者,谁不力图“侦察”出航线上的暗礁、旋涡、沙滩呢?伟
大的变革年代,祖国的前途,人民的命运,迫使我们的笔去战斗了!可是,
在浩如烟海的文学作品中,有的写得比较好,有的写得比较差。我们常常听
到读者在说:这篇写得没意思!怎么个没有意思呢?将那文章拿来一看,思
想也好,人物也写了,景色也描绘了,起、承、转、合,都合乎文法,但确
实就是不感人。就像生活中的女人,有的五官端正,却不动人,似乎是“姿”
还缺乏着一种叫“韵”什么的。

文学是人学。人不是捏弄成的泥胎,不是斧子砍成的木偶。人,就是有
血、有肉,有喜、怒、哀、乐。而文学作品中的人怎样呢?在“四人帮”横
行时,这种提问是不敢的,因而出现了图解、公式、雷同,而今说某一篇作
品没意思,恐怕问题也就在这里了。

说起《满月儿》,编辑部要我谈谈是怎样创作的,而且也规定了内容:
人物的塑造呀,情节的安排呀,语言的运用呀。然而。。

我只想谈谈创作之外的话,谈谈爱和情。



《满月儿》写出的时候,不是要想拿出变铅字的,我是写给我的爱人的。
我常常把她作为我的作品的模特儿和唯一的读者的。所以,我是怀着真挚的、
热烈的感情去写的。

但是,她并不是我的满儿或月儿。

满儿和月儿,最早是我的两位本家姐姐。在我才从初中毕业、回家当农
民的那阵,我是一个体质孱弱、腼腆喜静的少年;而我的本家姐姐,却是天
真烂漫。在一个偌大的家族里,她们从来没有忧愁,从来不能安静。一件平
常的新闻,能引起她们叽叽喳喳嚷道几天;一句普通的趣话,也会使她们笑
得俯在炕沿上起不来。于是,大人们就骂她们“瓜笑”,而夸奖我的“安分”
了。然而,我却十分爱我的姐姐,至今还能记起她们笑声中的那不同音调。

后来,认识了我的爱人和她的一位朋友。她们几乎有我两位姐姐一样的
性格,都天真无邪。但一个丰满,一个苗条:一个是那么文静,说话从来低
音,笑声总是从半启的嘴唇里颤出;一个是那么活泼,故意说反话,当面戏
谑人。。后来,我们分开了,长时期不见一面,但一闭上眼睛,她们就站在
那里了,那睫毛在眨动,那微笑在闪现。。呵!倾注了感情的人,在心中活
着,活着。。



终于,在1977 年的冬天,我到一个大队搞社史的时候,我心中的人物被
触发了,她跳出来了,逼使着我动笔描绘了。


那时候,我着手采访这个大队的农业科学研究站。这个站事迹太丰富了,
我走进他们的试验室,看见了从未看见过的房间(满儿的房间,我是一笔不
敢漏地那么写了的),看见了小麦和燕麦远缘杂交出的新品种,新品种虽然
还不够理想,但成绩已经十分突出,我决意要写这个育种试验了。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突然间我激动起来了:写我心中的人吧,让她
们来搞培育吧;既然人物的性格早已在心中成熟,又获得了远缘杂交中的一
些感人事迹和大量的知识性的东西,就让这两个人物来活动啊!哈,怪得很,
根本不需要编什么离奇故事了,只要把她们两个放在培育良种的每一道工序
里,每一件事情中,她们就按她们的性格发展下去了,很快我就有了新的故
事梗概。

我把那新的故事梗概赶忙写在本子上。
我尽量搜集本家姐姐的、爱人的、爱人的朋友的那些生活细节,越想越
多,我不管在这篇作品中有用无用,反正我是这么搜集。。



于是,我开始整理,构思,我是这么想的:
写两个姑娘,性格要明显区分,甲就是甲,乙就是乙,不光是长相和脾
气,而是一切,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

两个人物要揉起来写,以“我”来串线,不要露出脱节痕迹:三个人物,
一会单写甲,一会单写乙,一会甲乙合写,一会甲乙丙聚写;写一个,不要
忘记了其他,写两个姑娘,不要忘了“我”这第一人称;尽量作到分分合合,
穿插连贯,虚虚实实,摇曳多姿;

名字也要体现全文特点,揉合一体:满月儿;
一出场要自然,要有场景,以形象抓人;
时时写进生活情趣,使故事丰腴;
让月儿和满儿活动,力避“我”来死板介绍,发议论;
描绘要细腻,叙述要抒情;
产生诗的意境;
调子要柔和,语言不要出现成语和歇后语一类太土的话,节奏和音响要


有乡下少女言谈笑语式的韵味;
结尾要电影式的“淡出”,淡得耐嚼。
当然,想出来了不等于写出来了,这只是我写这篇作品时力图达到的目

标。
我开始写作了。
当时,我跑到村外泾河岸边的树阴下,一口气写下去。我是那样激动,

似乎我的本家姐姐,我的爱人,和我以前接触过的那些女同学,女朋友,全
站在面前。我心里十分急,语句往出涌,笔都来不及写,字写得十分潦草。

我没敢中断,写到后部分,语言一时搭配不来,我便不管语言的修饰,
胡乱地用一些话先代替着,一直把心里想好的整个小说写完了。我合上本子,
再也没回头看一眼,呼叫着跑回宿舍,嘴里哼着秦腔。




当晚,我认真地改了一遍。念着是否顺口。
再改了一遍,推敲了每一句每一个字。
睡前又看了一遍,酌斟了几处标点符号。
第二天,我开始抄写,一边抄,一边再改;我很惊讶,这个时候了,还

会突然冒出一些极好的细节和字句来的。
(后来,按编辑部的意见,又改动了一个情节。)
写好了,我想寄给我的爱人去,我要先不告诉她,看她读了以后,是否

能看出月儿是谁,满儿是谁?后来,一同写社史的一位同志看了,鼓动还是
拿去发表,我有些犹豫,但终于听了他的话。没想到三个月后,《上海文艺》
(现改名《上海文学》)就把它刊印了。

发表了,收到全国各地好多读者来信,有的说怎么写的是他们那儿的两
个姑娘呢?我笑了,但我悟出,这仅仅是写了生活中的一些事的缘故罢了。



当然,《满月儿》也有她的先天性的不足,还仅仅是一篇极不成熟的习
作而已。无论在主题的深化、情节的提炼、人物的塑造上,都明显的暴露了
我生活底子薄、思想水平低、文学修养差。但我有了一点小小的浅浅的体会,
就是:要搞文学,就要对文学爱;对文学爱了才会爱你文学作品中的人;爱
得深了,才会出情;有情就能调动一些因素、一切手段,来塑造你的文学作
品中的人了。这样,恐怕才不会被读者说:这篇写得没意思极了!

1979年5月 25日于西安


关于《丑石》的通信

刘路同志:

您好!4 月30 日的来信收读了,十分感激您对我的关心和鼓励。

您要我谈谈《丑石》,实在苦了我几天:谈些什么呢?有什么好谈的呢?
我的散文,如同我的小说一样肤浅,幼稚;那仅仅是一种试验性的文字罢了。
真的,满意的作品还未写出,这是我常常陷进了一种羞愧的境地而又以此不
甘自弃在走着摇摇晃晃的艰难步子的原因。

您是知道的,我弄起文学来,一尽儿荒唐。先是写诗,后又写小说,突
然又写起散文。鬼知道什么缘故就常常转移了。反正觉得三者交错着,倒竟
能相互渗透,写起来不是一种“受罪”呢;于是就这么任性儿写下去了。

《丑石》能收进中学语文教材,大出我之所料!《丑石》被看中,我很
高兴。丑石一样众多的人才被社会重视,我兴奋得要振臂欢呼!但我同时感
到了慌恐,竟没有将这篇文字写得更尽心意些。

事实就是这样:中华民族,是一个藏龙卧虎的民族;社会主义制度决定
了中国这块土地的丰富和神秘。三中全会以来,人才的发掘和培养,得到了
空前的重视:当我每日读着报纸上的人才的报道,身心都处于一种激动之中。
在这了不起的时代里,我接触到好多各方面的人才,了解他们,熟悉他们,
向他们学习,同时深深懂得了人才成长的艰难性和发现人才的艰难性。有好
多人才,遗憾的常常不被人们发觉和理解,反而遭到热讽冷刺,甚至打击迫
害。但他们可贵的并不懊丧和沉沦,愈是忍受着寂寞和委屈,自强不息。对
于这种情况,我总想写写什么东西。但苦于没有一个好的角度。有一次听到
一位朋友讲起某地发现陨石的事,立即触动了我儿时老家门前一块丑石的记
忆,创作欲以此爆发了,连夜草成了这篇散文。

因为篇幅很小,写起来又必须要纵贯二三百年,必须要记十多件事,构
思时就尽量限制自己:要写得紧凑,又要写得放松。就是说结构上要严谨,
但空间要留得一定多,而将一种诗的东西隐流于文字的后面。当时为了表现
得自然一点,我抓住丑石的特点,竭力铺开,写细,写活,而当写到后边,
突然归结到丑与美的辩证法,埋设与擢用的规律上,这是我构思时未完全想
到的,当时十分惊喜。写出后,一气又念着改了几处,删去一些多余的话,
就装进信封投出去了。

写千字文,对我来说,难度很大,总想写得简练一些,拙朴一些,但自
恨功力不行,不能如愿。

文学作品,不管长短大小,一经发表了,就属于社会的产品,读者各人
有各人的看法。所以,面对铅字的《丑石》,我也不必多说什么了(其实我
也说不清)。您是大学的老师,又搞创作又善评论,还盼望您多诊断,给予
批评,以助于我今后再努力。您说是吗?

祝您一切皆好!

1983年5月 3日


王蓬论

70 年代末,80 年代初,陕西出现了一批中青年作家,纷纷冲出了潼关。
文坛历来是竞争之地,翻翻覆覆,沉沉浮浮。在这几年里,陕西的作家质量
如何,发展和前景又如何,省内国内评说不一。我以为,除过“洛阳纸贵”
的北京外,论单打,比不上天津、上海、四川、江西、贵州、宁夏、河南;
论团体,又比不上湖南、山西、南京。究其原因,是不是有三?

一、地域差别

陕西为周至明13 个王朝建都之地。北有黄河,中有渭河,南有汉江,山
川河流结聚精光灵气,以此产生过辉煌的汉唐文化。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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