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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做个自在人--贾平凹序跋书话集-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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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笔,却常常被抹杀了。眼睛看到的是世界上的一切,唯独眼睛看不见自己,
眼睛的重要以致让人忘却它的重要。摄影家的伟大在于此,摄影家的可悲也
在于此。

这本人物传里,仅仅是中老年摄影家(青年摄影家恐怕人数更多,只能
企望于在以后的传书中看到他们),他们或已满头白发,或已一脸皱纹,忙
着为他人照了一生脸面而第一次将自己的面目拍照出来。这其中有多少的滋
味供世人解知啊!读他们的传稿文字,实在是简单明了,他们没有用繁华的
字句,为其身世罩上一层超人的光环,没有用虚张的文笔为其成就幻化出吓
人的色彩,他们有作品在世,作品是他们人生的最好答案。生平只有朴素到
一页或者半页的文字上。

幸好历史是严厉的,能真正流传于后的,任何人又能有几行字呢?

让我打开这本书,再轻轻合上,目光专注在封面上的那墨汁酣饱的一笔,
为陕西的中老年摄影家祝福,也为我们每一个小人物自己祝福。


《唐人诗咏大雁塔》序

来西安旅游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没有不登临大雁塔的,而在塔上的每一
层卷拱门的砖上,甚至在塔下的院子里每一株竹干上,虽然禁止刻划,但题
诗留名已经密密麻麻,厌得令人头疼。想想,也可谅解,到了这么好的去处,
谁不叹之不足而咏之,咏之不足而书之呢?现在这本诗集,说得美了,是先
人诗咏大雁塔,是雅事,是艺术,说得实在,岂不也是古昔人在大雁塔上的
胡乱刻划吗?当然这都是些美妙的诗,然而之所以是美妙,就是删除了不美
妙的部分而已。

“慈恩塔下题名处,

十七人中最少年。”

27 岁的白居易及第进士,那是何等得意,他就要邀友聚此,挥笔题诗了。
仅此一斑,已经可窥当年“刻划”的热闹。看来,古时与现时同,先人与后
人同,大雁塔一直是题诗留名之地啊!

我是赞同题诗留名的,因为中国人有这个传统,这样,若是有名之人,
大大人,地就可以以人传;若是未名之人,小小人,人就可以以地传。更何
况当今旅游人,有几位是大大人,99%为芸芸众生,他们的名字除了父母妻儿
及两三朋友知之外谁还知得,又不是书法家,又不能有什么文件可以批示,
就借大雁塔来发表作品、表现自己了。如果旅游之人皆有这个秉性,是好事
不是坏事,面对祖国的某山某川,某景某致,异常冲动,畅美无比,以抒其
诗,以留其名,一是可以激发爱国热心,二是可以培养艺术情趣,三是可以
借景排泄得意或排泄不得意,防止滋事生非。只是在旅游之地特设书房和专
栏为最好。这样久而积之,真真可能在众多的令人遗憾的诗里字里产生出精
美诗和精美的书法,于是,小小人便可能成大大人,未名人作有名人,而后
来之人也就又可以编第二本第三本的咏诗集了,但愿我不是胡说,那么这本
咏诗集便可以再现古昔大雁塔的光彩和先人的风范,又可作为你对大雁塔的
印象的进一步加深和所要题诗留名的一点参考吧。


《丹舟诗集》序

“不来忽忆君,相见亦无言。”

我与一些编辑之交往还真有这个味道。

20 多年前我给西安唯一的一家报社投稿,先认识了张月赓,再认识了丹
舟,至后往来不绝,成了朋友。我们几乎没共同吃过酒肉,和张月赓是清茶
一杯,丹舟那儿没好茶,但他能下围棋,教过我“中国流”的布局。

几十年的编辑生涯养成了他们的认真,有时认真得让人生气,比如他们
都曾经给我寄过稿纸,因为我的稿件从不在格子里写,又曾经当众指责过我
的错别字,以致终于买了本《新华字典》,写作时就放在案头。在许多作家
获奖的会上,他们都坐在下边鼓掌,会后津津乐道某某作家的成名作是在他
们的报纸上发的,某某作家是从这份报纸上走向文坛的。我说:对的,许多
人经过你们,他们的文学梦想成真,却也有许多人经过你们而文学的黄粱梦
醒。过去的城隍庙里有判官,判官位上悬挂一匾,上书:认得我吗?经你们
之手将做文学梦的人或送上天堂的或送下地狱的,没有不记得你们的啊!于
是,我们就掰指头数了一批靠报纸起家的作家,又计算了一批经指点而放弃
了文学成就了政治、经济领域的事业的人物。几十年来,那些作家、企业家、
政治家都功成名就了,他们还是做他们的编辑,整日默默地工作在那座旧楼
上。丹舟笑着说:我的履历甚或将来的悼词里,只有最简单的两个字——报
人。

但丹舟还是诗人。

他是以爱诗和写诗进入报社的,而长年累月的编辑工作使他只能把写诗
的时间排在下班后的空余里,未能成就出一位杰出的诗人,却恰恰,在为世
间留下一大批优秀诗作外,几十年里以对诗的理解和实践完满了他作为一个
大编辑的素质。一层一层的文学青年与报社打交道,或许相当多的人只知丹
舟是大编辑,还不知他一直在写诗。许多人告诉我,他们在弄清了许多诗作
的笔名原来都是丹舟化名所写后,无不大吃一惊。这本诗集是经人鼓动才结
集,让我集中拜读了,也确实令我一番激动。

丹舟的诗并不十分丰富,但他的诗颇有质量,尤其一些诗句能让人读后
记住,有格言意味。我就手录过他的《轩辕柏》:“可惜材大难为用,徒惹
万木生妒心。更叹材奇世难容,反招风雨来折摧。斯世之需寻常木,先人何
必植此柏!”他的诗注重传统,明显受古体诗和50 年代政治抒情诗的影响,
讲究内容上的真,不经营小感觉,不花哨,现实性强,精练而有气势。

现在更年轻的诗人一般是不屑于从特定时期走出来的中老年人的诗作,
他们能突破习惯思维,在视觉和空间上别有面目,但他们往往缺乏人生大磨
难的体证,影响了诗的格局。历史就是这么折磨着两代诗人,如果谁确是大
的天才,有大的胸怀,又有了人生深沉的体证和完满了诗的素养,时代的桂
冠就将为谁而戴。在这个时代还没有伟大的诗人出来的时候,两代诗人的努
力都是在做一种铺垫,因而又都是宝贵的财产。由是,我们不能不珍视着丹
舟的努力和努力下的这份成果。

丹舟说:这是昨日的烟雨,尚未被风吹散。

是的,这个诗集给了我们一份关于诗的启示,也给了我们一份了解丹舟
的履历。


《阿明幽默画》序

宋晓明的职业是美术设计,因为设计得好,西安的十多家报刊都请他。
他很忙,总有接不完的活。我主编《美文》杂志的时候,一心想调他过来,
努力了许久,没能成功,以后的日子就每月见那么一回。

我的话少,他的话比我还少,工作毕后,双方都想说说话的,可坐下来
了,相互看着笑一下,又没话再说。他的笑很软和,是从嘴角荡漾到眼镜片
后,才慢慢消失的。

一个时期里,国内许多报刊连续发表着阿明的幽默画,这些画又新奇,
又朴素,含义深刻,却透发着一股温馨气息。我很喜欢,四处给人推荐。曾
经推荐给了宋晓明,他却摇头,说是一般。这让我有点生气,不满了他那同
行见不得同行的毛病。一天同另外人谈起气量,我又提起宋晓明对待阿明的
态度,那人哈哈大笑,说阿明就是宋晓明。我当时又高兴,又觉羞耻,却也
抱怨宋晓明即使再不张扬,也不该我问到当面了还给我缄默!再见了他,就
索要看他的画。他果然抱来了一大摞,他竟有那么多的作品,且幅幅精美。
我就盯着他看了半天,真不明白,他脑子里怎么就有那样多的古怪东西?

现在的漫画很多,但真正意义的幽默画却少之又少。幽默需要智慧,需
要生命的独特体验,能够直面沉重的生活又在此能超越了的境界,它是一种
态度和情操。读完宋晓明的作品,我才算是了解了宋晓明这个人,原来他的
话少,不是枯燥无语,而是得意忘言,他的灿烂的一笑,是他的幽默画的方
式。人们看到的是他整日忙忙碌碌,忙忙碌碌着是为了生计,而惊奇他对于
那么多美术设计的活干起来总是轻而易举,却都疏忽了他有的是天才。这样
的人真正配做幽默画家,他活着就给我们幽默。

世纪之交的岁月里,到处都在抱怨着太累,幽默画给封闭的房子装上了
窗页,让夜夜都有梦,给眼睛戴上墨镜和茶镜,在日头太毒的天气里,别人
看不见你的目光,你却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我庆幸与宋晓明认识又生活在同一个城市——西北需要幽默画,中国需
要幽默画,这个时代应该有那么一个软和的笑的。


《东京夜色》序

我未与沈镭谋过面,先以为是位男人,有人说,沈镭呀,是女的,你要
看看她的照片吗?我说不用的,若是个女的,她一定不喜欢穿大红大绿,不
扭捏,仰面行路,气质高贵,但脾气很硬,是这样的吗?那人只是笑,不管
说的是或说的不是,我读她的文章后这么感觉的。一个人无论提笔写什么怎
么写,却都在文字的背后塑造了自己,沈镭可能并没有在中国社会的最低层
扑腾过,她少了一种苦涩的深沉,但也同时没有了文坛上的流行的一种“耍
深沉。”她写的是她的生活,她的感受,平实中见丰腴,率真里透几多幽寒。
我见过许多女性作家,她们有与男性作家别一种的思维角度和感应,文章写
得十分的好,可也有一种,作文有一种女人味,作人又有一种文学气,生活
和艺术混合不清,夸耀着清风白月的理想,或诉说着黄昏雨季的委屈。沈镭
没有这些,她似乎无意做作家,忙忙碌碌地做该做的事——这就是她在老实
地生活着,——有一日突然想写些什么提笔就写了。她的文章难以说是准小
说,准散文,正好,她的文章真,有鲜活。或许是曾做过报社记者的缘故吧,
她的文字并无太多的修饰,但简洁而有容量。现在好些人自诩为文人,讲究
说“耕耘”二字,依我看,所谓的文人以在一块小小的精神园圃里反复地翻
动而自娱,就没有了创造,也难以有大作品出来。沈镭的作品当然还不到大
的境界,我说她的这一种身分的背景,起码不至于使她滑到小家子窝去。于
此我喜欢读她的文章。沈镭的朋友将沈镭的这部书稿交我写序,沈镭的朋友
与我也是朋友,但我恐怕永远也见不到沈镭,因为她已定居日本。沈镭在一
篇文章里说她流浪与漂泊,其实人生谁何尝不都在别无选择地委身于流浪与
漂泊呢?我的小序不可能写出个什么来,但却真心祝愿她,也是祝愿我们弄
文学的人,我们把易逝的生命兑换成了文字,文字只能是挽留生命的手段,
而不是目的。重要的是找到仅仅属于自己的眼光,没有这个眼光,写一辈子
也没有作品。不要那些格式和技巧,生活着,生活会给我们所有,如果有慧,
就有我们的文章,就有一个属于我们的世界。


《江文湛画集》序

总是听人说江文湛潇洒,以为是20 出头的小年轻;一日我随一帮人去终
南山下访一位禅师,半路里上车的是一对男女,女的美艳,男的却50 多了。
相貌古怪,像戈壁滩上一只公羊;有人说这是新夫新妇的江文湛,于是我们
便认识了。

那天的云很淡,他穿件红衣,蓄老长的头发。论罢禅,大家往院外的河
里去玩,后门不开,他第一个翻很陡的颓墙,手脚敏捷如猫,还硬要那女子
也翻,不翻,就迭声儿鼓动,遂一团绿空中堕下,他在下抱住了也抱住了带
落下来的一块残砖。河并不深,乱石匝地,他疯得像个孩子。女人是坐在一
片林子边的,一语不发,任他放纵。他后来却歪在石窝里不动起来,河里是
晚霞流动,红的团块和银的波线纠缠组合,岸的两边默坐了遥视的男女,境
界如唐诗宋词。我说:“你在欣赏妻子吗?”他说:“我在看树。”他是在
看妻子身后的树,看树全是些人在那里立着,站着各异的美妙,也看见了妻
子是林中的一棵。我知道他的想象力极好,易入非非之境。就笑着说:艺术
家都蓄这么长的头发,为什么艺术家都蓄长发呢?他说你见过狮子吗?我听
说过,没见过,话题就这么断了。几个月后,再见他是在街上,他头发却短
得出奇,几乎形象都变了,两人倚着车子在路旁的电杆下说儿女说天气,由
发型说到形式问题,他说了一句形式问题是认识观的问题。这话很费解,分
手后骑着车子想,回味如读了一本很厚的书:当今是搞艺术的人领导奇装异
服,可搞艺术偏要弄到自身也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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