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上的舞者-第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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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双脚从他手中抽脱了,也不擦干,就那么湿淋淋地往床上一卷。他觉得像两条鱼从手中一滑逃掉了似的。他一时感到损失了什么刚刚得到的,自己曾非常向往过的,能够受用却还没来得及受用的东西似的。
他失落地站起来,见她已不知何时脱去了衣衫,胸前仅着一方小兜兜了。他想那小兜兜一定是红色的,要不就该是粉色的。她的胸怀看去是格外厚实而又松软的,那小兜兜充满了气似的膨胀着,使他联想到用一块苫布罩着的新草垛。
“你还得我求着你呀?……”
她两手各抓住他一只腕子,一拽,将他拽在自己怀里,顺势抱着他往床上倒下去。于是卓哥感到像被拖入一股不可抗拒的强大的漩涡之中了,感到她全身每一个部位都具有吸力似的。他便索性想像她是小琴。这一种想像使他那迷乱的情欲猛烈地高涨起来。他不遗余力地满足着身下的女人求之若渴的需要,同时也不厌其足地饱尝她的给予。一个性爱能力极其充沛的女人,在床上对男人孜孜不倦的要求和经验丰富的给予几乎总是一样多的。而她正是那样的女人。她一直到他精疲力竭才罢休……
他终于从那强大的漩涡之中浮出,仿佛身体里仅剩下了最后一点点活力。他就靠那最后一点点活力,吸起他的短竿儿烟锅来。一想到她并非是自己做梦都巴望着娶作媳妇的女人,他心里又异常悲哀了。他因自己刚才那一番番迷乱的癫狂而懊悔不已,感到羞耻难当,感到太对不起另一个女人了……
女人往他身上一伏,柔声细语地问:“怎么吸起烟来了?”
他不说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仍不说话。
“你在想一个人是不是?”
“胡说!”
“她叫什么名字?”
“小琴。”
“看,看,还不承认你在想她呢?”
“我对谁都不会承认的。我想了不该想的,我就有罪过了。就对不起全紫薇村的人们了……”
“那你还偏要想她?”
他生气地将烟锅往床栏上使劲儿磕:“我说了我没想!”
而此时此刻,在刘家,小琴正受到婆婆的鞭打。她的上身被扒光了,手臂被反缚着。她口中咬着一绺头发,坚忍着。她知道,喊叫是没用的。发生了红磨房前的事,肯定的,全村人都认为她必须受到惩罚。谁还会听到她的喊叫前来制止对她的惩罚呢?一鞭子落下,她浑身一抖。刘家的女人下手那么狠,如同是在替她夭折了的儿子复仇……
刘家男人进入杂仓房,看着他女人又抽了小琴几鞭子,不动声色地说:“算了,别气坏了你自己。”
那女人说:“她越不喊,我越气。非听她求饶不可!”
于是又一鞭子下去……
小琴浑身又一抖……
“小贱人,疼不疼?……”
“……”
“还敢不敢公开地败坏紫薇村的名声了?”
“……”
小琴咬着发,垂着头,身子跪得挺直,纹丝不动,毫无求饶的意思……
当那女人再次举起鞭子,被她男人一胳膊挡住了。
他向她使了个只有她才明白的眼色。她哼了一声,将鞭子塞给了她男人。
她一脚迈出门外,回头对她男人交代:“你接着替我治她!非治得小贱人从今往后服服帖帖的不可!……”
她见鞭子在她男人双手中弯成了弓形才将另一只脚迈出门去。
弯成弓形的鞭子,触在小琴后颈上,顺着脊沟缓缓划下,仿佛代替了他的手,在抚摸她那青春女性的赤裸的脊背……
红磨房(15)
他没接替他的女人继续鞭打小琴。他弃了鞭子,替她解开反缚手臂的绳子。而且,将她的衣衫披在了她身上……
她正狐疑着,他那瘦高的身影,一个幽灵似的,也无声无息地踱出了杂仓房……
是由于村长又来和那女人偷欢了,小琴身上才少了许多鞭痕。
那女人一边推磨一边问:“你就真不饿吗?我把饭菜给你热热?……”
卓哥终于开口道:“不饿。你别磨了行不行?磨得人心烦。”
他尽量不使自己的话带出沮丧和愠怒。他明白,事情成了这样,她是很无辜的。要怨恨的话,首先应该怨恨村长。村长将他请到家里,陪他喝酒。那是他长到十八岁第一次喝酒。村长关怀备至地告诉他,已经替他物色到了一个适合做他妻子的女人。当然不是如果做了他妻子,肯定将会有辱他紫薇村第一良好青年的名声的小琴。他一听不是小琴,就推说自己才十八,其实并不急着成家。而村长说,他卓哥不急,他村长急呀!关心他终身大事的全体紫薇村人急呀!早生儿女早得福嘛!再说,一个适合做他妻子的女人已被收留在紫薇村了。村人们就是为他卓哥才收留那女人的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他卓哥不可以辜负全体紫薇村人的一片良苦用心啊!
他一句接一句将话儿咬死了,反复只说自己才十八,并不急于成家……
忽然又来了帮村里的男女,都是善待过他的人,也都是他铭记不忘打算日后一一报答的人。他们和她们一起陪他喝酒,一起帮着村长劝他。七言八语的,都说那女人多么多么贤惠,多么多么勤劳,总之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适合做他的妻子……
后来他醉了,在一张什么纸上按了手印儿。第二天他才知道,那是村里替他开好的结婚登记介绍信。
他当然反悔。
可村长说,已经派人拿着那介绍信,替他领回了结婚证书!
那些在村长家陪他喝过酒的男人,一个接一个来到红磨房。都劝他生米已煮成熟饭,何必反悔呢?那不等于是拿他们众人的好意耍笑了一番吗?那不等于是拿紫薇村的威信当儿戏吗?而且,村里已向省报社发了信,邀请当年那位大记者前来采访报道他卓哥的婚礼了!哪怕他真觉得是一颗苦果,为了对他恩重如山的紫薇村,他也得皱着眉往下咽啊!……
思来想去,卓哥意识到,最应该怨恨的还是自己。怨恨别人也罢,怨恨自己也罢,他明白,都已为时太晚了……
新娘子看出他心烦。也不难理解他为什么心烦。但她相信,她的好性情,是完全可以慢慢儿化解掉这个已然是她丈夫的小伙儿胸中的失意的。她相信日复一日的生活,终究可以将许多欠情欠理的事,渐渐改变为合情合理的事。
她停了脚步,笑盈盈地说:“你自打起来就一脸的不高兴,不爱搭理我,好像我昨天晚上使你受了什么大委屈似的!我可不只有干活儿呗!”
他说:“我不是不爱搭理你,不是因为你才不高兴。你也别胡思乱想的。我过几天兴许就会高兴起来。反正求你今天别推磨,那磨声真的使我心烦……”
她低头沉默片刻,一抬头,又扑哧笑了,意味深长地说:“你呀,别怪磨声儿。以前你天天推磨,怎么听着不烦?好,我还你清静。我从小儿没见过山,我到山上去转转……”
于是她挽了一个篮子,从他身旁走出门,徐行慢走地上山去了……
这女人不料她在山上竟会碰到小琴,小琴也不料自己在山上竟会碰到她。当她们在一条野径上相遇,已离得近在咫尺,谁避谁都来不及了,她们面对面互视着。各自眼里闪过瞬间的愕异之后,目光和表情都变得极其平静了。小琴不但在山泉那儿洗过了脸,而且洗了发。她将湿漉漉的长发挽成个髻高高地盘着。还头戴一个五彩缤纷的花环。从她的发上、鬓上,正有晶莹的水珠儿滴落在她用山泉洗得红润光泽的脸儿上……
在对方眼里,她像年画上媚气十足的山精。
卓哥的新娘子,首先默默向旁横跨一步,从窄窄的野径上退让开了……
小琴昂着头从她面前经过。她头也不回地一直朝前走去,同时暗想——这女人看去目慈面善的,定是个心肠好性情也好的女人了。以她的年龄,该做我卓哥的妈妈,该是我的婆婆才对啊!而且,她定会是好婆婆的……
这么一想,她便于“紫薇村”三个字恨得咬牙切齿起来……
卓哥的新娘子在小琴从她身旁走过时,不禁也垂下了目光。她听小琴踩着草叶发出的NFCDENFCDENFCDDNFCDD的脚步声走远了,也没抬起头来望向她的背影一眼。她怕小琴正边走边回头望自己,狭路相逢之后又四目相对,那情形是她不愿出现的,也是会使她倍觉难堪的。这韶华逝尽的女人的自尊,当时受到了很大的挫伤。这一种挫伤,是连卓哥的冷淡和忧郁都不能作用于她的。在已经是她丈夫的小伙子面前,她内心里并没有什么罪过感,只不过因自己足可做他的母亲的年龄而有些内疚。但从此,她却觉得似乎太对不起另一个,按年龄该是自己女儿的女人了。有些女人惟恐自己侵犯了另一个女人。她便是这样的女人,她已明白她对另一个女人的侵犯成为了事实。她自信,她对丈夫的内疚,是可以用加倍的忍让和温情相抵消的。而对被她所侵犯的另一个女人,问题就没有这么简单了。从此这女人的心灵里便埋下了一颗极度不安的种子。她无心再游览山上的景致,一路低着头,心事重重地抄原路回红磨房去了……
红磨房(16)
小琴继续留在山上砍柴时,却又遇上了另一个男人,并被那男人粘上身了似的纠缠不放。他是治保主任的丈夫。他也是上山砍柴的。他腰间围着一圈绳子,砍刀别在腰际。
他先是拦住她,嬉皮笑脸地说:“打扮得小妖精似的,想到山上来勾引谁呀?”
她想起昨天在人群中,他就站在自己身旁,双臂交抱胸前,眼望着主持婚礼的老者。她清楚,他的一只手,正是在双臂的掩护下摸向自己胸怀的。
她后退一步,憎恶地瞪着他。
“哟,这么爱美,还戴着花环呢!让我看看你怎么编的?……”
他抢前一步,从她头上掠去了花环。她的头发本是松盘在头顶上,想等干了再编成辫子的,是靠花环箍住着的。花环被他掠去,松盘着的长发也同时被他抓散,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挡住了她的眼睛。
她尚未来得及将头发从脸上撩向后去,已被他趁机搂抱住。然而治保主任的男人想错了。她并非那种反抗能力很弱的小女子。她的反抗出乎那男人意外地强烈!他仅仅才搂抱住她,脸已遭啐了,肩头已被狠狠咬了一口。紧接着她挣出一只胳膊,挥手就扇了他一记极清脆的耳光。这男人恼羞成怒,将她横抱起来狠狠摔倒在地,随即立刻扑压在她身上。她的反抗仍是强烈的,像一只受到大猩猩袭击的山猫一般难以轻易被制伏。于是他们在新叶旧叶铺了一层又一层的林间隙地上翻滚不停,忽而他在上,忽然她在上……
终于,那男人压在她身上一动也不动了。她喘息着推了推他,他仍一动也不动。她的手感觉到了什么,伸至眼前一看,被血染红了。她恐惧地将他从身上掀下,爬了起来。男人四肢伸展,两眼大瞪着天空,样子可怕。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双手撑地,双膝跪着,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看呆了。终于发现,砍刀的利刃,几乎全部地从他腹侧切入他的身体里了,血汩汩地流着……
她差点儿失声尖叫起来,下意识地用手掩住了口,她跪退几米,一跃而起,转身仓皇地逃下山去……
新娘子回到家里,卓哥已吃完了饭,正在刷碗,她走后,他很是严厉地在心里谴责了自己一番。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说得出口的理由对自己的新娘子那般态度恶劣。他毕竟是个极善良的乡下小伙子啊!
他主动冲她笑了笑,以满意的口吻说:“你做的菜很合我的口味儿呢!”
她受宠若惊地一怔,立刻也笑了笑,将他从锅台边轻轻推开,低声说:“这不是男人干的活儿。今后再也显不着你往锅台边儿站了。看来个人撞见,笑话你,也会笑话我。”
他讷讷地又说:“我刚才对你那样,你可别生我气。我从小是孤儿,没受过父母的调教,有什么脾气古怪处,你多担待些。”
她说:“放心。你怎么对待我,我都能担待。我这下半辈子,恐怕只有觉着对不起你了……”
这女人说着,眼圈儿红了。
卓哥听她的语调儿有几分哽咽,赶紧又说:“你别这么想,你别这么想,夫妻间嘛,何必谁老觉着对不起谁呢?……”
这一白天,他们相互客客气气地度过了。一块儿干这干那,将红磨房里里外外都重新规整了一次,还一块儿到卓哥开辟的那块地里去浇菜。只是一块儿歇息时,彼此都觉得没太多的话可说。卓哥尽量使她感到他对她的尊重,而她则尽量使他感到她对他的体恤、温爱,以及自己贤惠又善解人意的好性情。他们相互的客气甚至可以说达到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