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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弧上的舞者-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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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淡淡地说:“不想。”
  小姨笑道:“大姐骗人。就算你不想,孩子们也不想?”
  母亲说:“也许孩子们早把他忘了呢!”
  弟弟妹妹们一听,抗议地嚷起来:“没忘,没忘,我们早就盼着爸爸回来探家呢!”
  母亲便不再说什么。
  父亲果然回信说他春节不探家了,我念完信,弟弟妹妹们都哭闹起来。我和母亲互相望着,默默无语。我的心情和母亲是一样的,既觉得心中安定了,又觉得很内疚。
  小姨则谴责起父亲来:“哪有这样的人,两年多没探家了,孩子老婆一大堆,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大姐,我替你写封信问问他,他心里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家啊!”
  母亲则装作生气地说:“才不给他写信!他心里没这个家了,我们心里从此没他!”
  小姨的父亲,一位老实厚道的庄稼人,从农村到城市来找小姨,想带小姨回去过春节。小姨不回去,她对父亲说:“这个春节是我和大姐认识后的第一个春节,大姐夫又不探家了,撇闪得大姐和孩子们多冷清啊!这个春节我一定要跟大姐和孩子们一块儿过。”
  小姨的父亲在我家住了两天,不好勉强小姨跟他回去,失望地走了。他临走,对母亲说他把小姨托付给母亲了。
  我们的父亲虽然没回来探家,我们却过了一个很快乐的春节。快乐是小姨给予我们的。
  我们也送灶王了,也供祖宗了,也吃年宵饺子了,也放鞭炮了,小姨还帮母亲炒了好几样菜。买了一瓶价钱便宜的色酒。
  吃年宵饺子的时候,母亲在桌上多摆了一只小盘,一双筷子。
  我说:“妈,多了一个人的。”
  母亲说:“不多,那是你爸爸的。你爸爸已经好几年没和全家在一起过春节了,就当这个春节是他和我们一起过的吧!”
  小姨看了母亲一眼,就斟满了两盅酒,一盅递给母亲,另一盅双手端起,对母亲郑郑重重地说:“大姐,你替我大姐夫喝这一盅,大姐夫,我敬你一盅了!”说罢,一口喝干。顷刻,脸红得桃花似的。
  母亲也一口喝干……
  春节一过,天气渐渐暖了。转眼到了四月份,我们的日子不好过了。与我们一家共同生活的,除了小姨,还有一个无法计数的庞大家族——臭虫家族。它们是靠喝我们的血繁衍子孙后代的。我和弟弟妹妹被咬得夜夜在炕上翻滚,身上被咬起了一排排一片片的大疙瘩。小妹被咬得夜夜哭闹难眠。我苦中寻乐,编了个谜让小姨猜:
黑纽扣(5)
  日落西山黑了天,
  红孩妖精上了山,
  有心想吃唐僧肉,
  猪八戒的耙子挠得欢。
  小姨显然是猜着了的,但并不说破。只像个医生似的,用棉花团蘸着盐水,给弟弟妹妹们擦身上的疙瘩。
  小姨叹了口气,对母亲说:“大姐呀,孩子们被咬得太可怜了,得想个法子呀!”
  母亲用心疼的目光望着我们,说:“想了许多法子,就是治不住啊!”
  第二天,小姨托病没去上班。母亲走后,小姨对我说:“跟我去,去办点事儿。”
  我也不多问,就跟小姨离家了。
  小姨先领我到储蓄所,从她的存折上取钱。
  储蓄员奇怪地说:“昨天刚存,今天就取!”
  小姨说:“有急用。”
  “二十元都取了?”
  “都取了。”
  ……
  接着小姨又领我去租了一辆手推车,然后我推着车跟她到了杂货市场上,买了两个草垫子。
  回到家里之后,她又亲自到工地上去要了一桶电石灰。然后,小姨指挥我们,将破烂家具都从屋里搬出,她就动手泡电石灰,并在电石灰中搀了好几包“六六”粉。我要帮她忙儿,她不许,怕烧坏了我的手。
  小姨独自用块旧布缠了一柄“刷子”,将里外墙壁细致地刷了一遍。又烧了几大壶开水,往破家具的缝隙里浇。
  母亲下班之前,我们已将家又收拾好了,炕上也换了新草垫子。由于墙壁潮湿,许多处刷过之后,不是变白了,而是变黄了,像一块块难看的黄斑。小姨真有主意,又跑到商店去买了好几张画,贴在那些地方。母亲下班后,一进家门,竟呆住了,半晌说不出话。
  小姨的双手都被烧起了许多大泡,她瞧着母亲抿嘴笑。
  母亲要给小姨买草垫子的钱。小姨说什么也不收。
  母亲说:“你积攒点钱不容易,家中还有老父母的,你得收下!”
  小姨生气了,说:“大姐你要逼我收下,我就搬走了!”
  母亲只好作罢。
  母亲擎着小姨烧伤的双手,簌簌地落下了眼泪。
  那一夜,我们睡得十分香甜……
  房东向街道告了母亲一状。说母亲财迷心窍,私自往家里招房客,做起“二道房东”来了。街道干部们听信了,就来到家质问母亲,母亲作了解释,然而他们不信。“哪有这么好心的人,非亲非故的,白将房子给人家住!”她们当着母亲的面儿表示怀疑。
  母亲火了,顶撞道:“你们不相信,就随你们的便好了!”
  后来她们又当小姨在家时,来向小姨“调查了解”。
  小姨回答她们:“要说我大姐收留我是做了‘二道房东’,那才是财迷心窍的人胡思乱想出来的呢!”
  她们还不相信,毫无理由地认为肯定是母亲和小姨串通一气,预先商量好了的对词。于是便怂恿房东向法院起诉。
  不久,母亲接到了法院的传讯。那是母亲生平第一次被迫跟法律打交道。
  小姨毕竟是个农村姑娘,没经历过什么事,很不安,对母亲说:“大姐,我还是搬走吧!”
  母亲问:“你有地方去?”
  小姨说:“还睡火车站。”
  我和弟弟妹妹们一听小姨说她还要去睡火车站,都急了,乱嚷嚷:
  “小姨,你千万别搬走啊!”
  “妈,无论如何别让小姨离开咱家呀!”
  母亲看着小姨说:“听见孩子们的话啦?不许你搬走!你一搬走,没影的事儿也成真事儿了!有理走遍天下,我才不怕法院!你要去睡火车站,就再别叫我大姐!”
  母亲从法院回来时,一副胜利归来的骄傲姿态。
  小姨问:“大姐,赢了?”
  母亲说:“有理嘛,还能输了不成?”
  小姨说:“谢天谢地,你走后,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母亲说:“没见过世面的!”
  小姨又问:“大姐,法院怎么问的?你都怎么回答的?”
  母亲淡淡地说:“学这些干啥,没意思的!法院的同志当着我的面告诉房东,第一,他起诉是毫无根据的。第二,不许他为难我们,更不许赶我们搬家,除非我们主动想搬。还批评他只收房费,不修房子……”
  小姨佩服地说:“大姐,你还真行!”
  母亲说:“行什么,我是憋着口气上法院的啊!要不是人家告了咱们,我宁可忍气吞声。”
  小姨反倒张扬起来了,愤愤地说:“大姐,我陪你找房东去,当面损他一顿,替你出出气!”
  母亲说:“得理让三分,算啦!咱们再给房东加两元房钱吧,省得他往后再找麻烦,惹是生非的。”
  小姨听了,瞧着母亲,半晌没言语……
  过了“五一”,天气更暖和了。一冬天泼的脏水,在房前屋后的垃圾堆上结了一层层的脏冰。白天,被太阳晒化了,从垃圾堆上淌下来,不但泥泞了道路,还散着难闻的气味。
  一天晚上,小姨背着双手,对母亲说:“大姐,你猜家里给我寄啥来了?”
  母亲问:“是鞋吧?”
  小姨摇头。
  母亲想了想,又问:“衣服?”
  小姨说:“大姐你要总往穿的上想,永远也猜不着的!”
黑纽扣(6)
  母亲笑了:“那是吃的东西?”
  “也算是吃的,可马上吃不成啊!”小姨笑了将双手伸向母亲,“是菜籽,还有花籽呢!”就将手中的小布袋朝炕上倒,一小纸包一小纸包地排开,一边说,“瞧,这是小白菜籽,这是菠菜籽,这是油菜籽,呀,还有黄瓜籽和豆角籽呢,大姐你再看这些是花籽,扫帚梅、月季香、指甲花……十多种呢!”
  母亲问:“你们家怎么想起给你寄菜籽花籽来了!往哪儿种哇?”
  小姨回答:“我写信叫家里寄来的。我要和侄子们改造那些垃圾堆!”
  母亲说:“亏你还有这份心思,到底是个姑娘的心!”
  小姨说:“人活着嘛,就得想着法儿让自己活得舒畅!”
  第二天是星期天。小姨就带领我们,平整了那几座垃圾堆,一畦畦一垅垅地种菜种花。
  过了不久,那几座垃圾堆都变成绿色的山冈啦。
  到了七八月时,豆角黄瓜已爬架子,花也开了。我们家那小破土屋的前后左右呀,就像座小花园似的了,红是红,绿是绿,紫是紫,黄是黄,五彩缤纷,赏心悦目极了,美丽极了。招引来了蝴蝶和蜻蜓,也招引来了铁丝厂里的女工们。她们三五成伙地在午休时和下班后来看花,要花。小姨很慷慨,对谁都满足,博得了那些女工们的好感。
  怎么两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仿佛被与城市隔离了似的,在高楼后边,在小小的破土屋里,竟会生活得这么有情有趣的呢?
  那些女工们常常面对我们的花园发出这一类感叹。
  每天晚上,我和弟弟妹妹们再也不囚在屋里子。垫块木板什么的,围坐在母亲和小姨身旁,听两个我们在这世界上最亲最亲的女人说话。欣赏着我们的绿,我们的花,我们的美丽,我们的“大观园”。我们几乎都没有享受过什么美好。而我们面对的美好,是一个农村姑娘,是我们的小姨带给我们的。在沁人心脾的馥香中,在生机勃勃的五彩缤纷中,我们弱嫩的灵魂体会着某种悟性,进行着幼稚而严肃的思考,思考着什么是人世间的美好,什么是感激,为什么需要感激……
  在那种时刻,我更加认定,小姨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小姨和母亲谈得最多的话题,是“转正”两个字。还会有什么别的话题,会比“转正”更使两个做临时工的女人入迷呢?小姨和母亲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向往转正。这种向往常使小姨喜形于色,常使母亲脸上洋溢出少见的对生活满怀信心的光彩。我知道——转正,这是小姨和母亲共同的幸福。
  有天傍晚,我坐在小姨身边,伏在小姨膝上,摆弄着小姨的长辫子,拆开,编好,编好,拆开,觉着怪好玩的。
  母亲望望我,又望望小姨,叹了口气,说:“我长这么大也没捡过什么,想不到如今捡到的比金子还贵重。”
  小姨孩子般天真地问:“大姐你捡啥好东西了?快告诉我!”
  母亲说:“我给自己捡了一个妹子,给孩子捡了一个小姨啊!”
  小姨注视了母亲良久,忽然偎依着母亲,低声说:“大姐,我保你捡到了,就再也丢不了啦?”
  母亲低声道:“你嘴上这么说呗,你还能在我家住一辈子?今后就不结婚,不成家了?”
  母亲又训斥我:“真不懂事,老大不小了,还装孩子,一边玩去,别赖在你小姨身边!”
  小姨光是笑。
  我脸红了,不好意思起来。小姨却用一条手臂轻轻搂住我的脖子,不放我离去,说:“绍生,你长大了,考上大学,将来当了干部什么的,不会不认小姨吧?”
  我大声回答:“我要不认小姨,天打五雷轰!”
  小姨格格大笑起来。母亲也忍俊不禁地笑了。
  我觉得小姨的手臂是那么柔软,我心里默默地说:“小姨,小姨,我有多爱母亲,就有多爱你!”不由得将脸贴在了小姨的手臂上……
  一天,母亲和小姨下班后,都闷闷不乐。原来,小姨转正了。而母亲,却因为精简临时工,被打发回家,第二天就不准上班了。看得出,母亲心中很难过,很失望,自尊心也受到了很大的挫伤。我心中也很难过,很忧郁。穷困的生活使我懂事早,知道母亲失去了工作对家庭的生活意味着什么。
  小姨对母亲说:“大姐,你太老实了!你哪天干活比别人干得少了?那么多藏奸掖猾的人都转正了,为什么偏偏一句话就把你打发回家了?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我明天替你找他们讲理去!不让你转正,我也不干了!”
  “我不许你为我去抱这个不平!”母亲很严厉地说。母亲还是头一次用那么严厉的语气对小姨说话。
  小姨呆住了,怔怔地瞧着母亲。
  母亲缓和了语气,又说:“傻妹子,你从农村到城市来,好不容易找到个工作,如今又转正了,你父母该多为你高兴啊!你可千万不能为我抱这种不平,那样做兴许你也会被解雇了呀!你能转正,大姐我心里替你高兴啊……”母亲说不下去了。
  “大姐!……”小姨忽然扑在母亲怀中,嘤嘤地哭了……
  小姨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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